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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30 09:00:36瀏覽1102|回應1|推薦8 | |
「這世上有誰會像牠一樣,願意為我而放棄最可貴的自由?」 透著樹枝綠影,伴著夕陽餘暉,我遠遠地看到導盲犬Ohara領著牠的主人張國瑞步出辦公室;那天,我們在校園裏碰了頭,時間是五點一刻。我們一起走,到了某處,國瑞停下來說:「以前這裏曾停了一輛貨車,我的手杖打在輪下,以為是平坦的路,往前一走,卻撞個包,頭部流了些血……」我聽了尖叫,他卻乾笑幾聲,笑聲裏,我隱約感到過去他還受過更嚴重的損傷,只是 Ohara 撫平了一切。 張國瑞是我在淡江大學盲生資源中心的同事。五歲那年,鄰居一個愛玩的小朋友拿著自製竹箭到處亂射,無奈弓箭不長眼睛,竟不偏不倚刺中他的左眼,左眼逐漸喪失視力後,右眼也跟著失去光覺,直到國一,幾乎雙目失明。國瑞天性樂觀,雖然失去視力,但意志堅強,淡江大學畢業後,由於成功研發「盲用電腦」軟體,一躍成為視障界的科技尖兵,現在視障者可以跟明眼人一樣上網搜尋資料、互通電郵,都得拜他之賜。然而,自從有了 Ohara 之後,別人已經很少提及他的電腦成就,改稱他為導盲犬的主人。他們的結緣,始於一場演講。 一九九六年初冬,淡江大學盲生資源中心邀請台灣擁有第一隻導盲犬的柯明期到校演講,國瑞是聽眾之一。「我印象很深的是,他用三個S(Speed, Safety, Smart)描述有了導盲犬之後的生活變化,一是走路『速度』明顯變快,二是很『安全』,因為牠會幫主人避開障礙物,三是很『聰明』,牠了解主人的行程……那場演講結束之後,我就登記申請導盲犬。」經過長達兩年的等待和多次配對會議,國瑞終於得到和紐西蘭方面正式面談的機會。 負責跟國瑞面談的是「紐西蘭皇家導盲犬中心(Royal New Zealand for the Blind)」的負責人Ian Cox。他從國瑞的申請動機、定向能力、失明原因、社交場所、居住環境……等判斷他適不適合擁有導盲犬,並且適合哪一種導盲犬。 國瑞的面談一切順利,Ohara 雀屏中選。一九九九年暮秋,Ohara 從紐西蘭飛抵台灣。初相識,國瑞顯得害羞。「摸摸看呀!」陪同導盲犬一塊來台灣的訓練師將繩索交給他,示意他靠近 Ohara。他蹲下來,先摸牠的毛、臉、腳、毛茸茸的尾巴,反覆撫摸,努力享受這特別的感覺。接下來國瑞與 Ohara 得在訓練師的指導下,進行為期三週的「共同訓練」。訓練原則是利用狗的本能和視障者的生活技能,兩者合而為一。舉例說,狗走路是直線前進,遇到障礙物一定會躲開,這是狗的本能;導盲犬也一樣,不一樣的是,一般狗的行動範圍只要容得過自己的身體大小就可以了,導盲犬的訓練是納入主人的狀況,使牠顧慮到自己安全的同時,也得顧慮到主人的安全,而導盲犬該怎麼走,得聽從視障者的指令,這部分屬於視障者的生活技能。 首先,訓練師先教國瑞套導盲鞍的方法。「導盲鞍是導盲犬值勤的關鍵,套上它表示『工作』,卸下它表示『下班』。它的功用還不止於此,藉由它,主人可以知道導盲犬現在看哪裏、做什麼,是失望還是害怕;同樣的,導盲犬也可以經由主人握導盲鞍的輕重鬆緊,了解他目前的心情是高興,還是難過;總之,雙方都藉導盲鞍感覺彼此。」「Forward!」他下指令。Forward 是前進的意思,Ohara 聽的是英文,英文是牠的母語,國瑞英文程度很好,不但不構成問題,訓練師還說,「以後有些命令你可以自行訓練。」 走在淡水街頭,國瑞的心情前所未有,既期待又恐懼; Ohara 也是,對周遭的環境感到既新鮮又好奇。這裏的摩托車多、人多、聲音吵雜、空間擁擠;紐西蘭安靜、氣候涼爽、行車有序、人行道幾乎沒有障礙物;牠初到新環境有點不適應,沿路東張西望、東聞西嗅、走走停停。訓練師見狀,馬上從國瑞手中搶過導盲鞍大聲斥責,「Ohara, No!」並對著國瑞說,「如果你感覺牠工作不專心,要立刻糾正,像我這樣,邊說邊用力拉扯繩子。」「一定要大聲罵嗎?如果你對牠好,牠也會對你好,不是嗎?」國瑞問訓練師。「不是,訓練導盲犬得『賞罰分明』,做不好就嚴加斥責,做得好要美言鼓勵,否則就沒有準則;而牠也會經由重複練習知道,什麼態度是對、什麼態度是錯,牠會想得到主人的鼓勵而努力做對的事。」 「Forward!」Ohara 不疾不徐地帶領主人向前走,就像一般人過馬路一樣。站在一旁的路人卻瞪大眼睛,「哇,導盲犬會看紅綠燈耶!」不對不對,牠能帶主人過馬路是聽從主人的命令。一般視障者都是聽「車流」聲音判斷紅綠燈,如果車聲跟人潮流動的聲音「平行」,表示「綠燈」;如果車聲跟人潮流動的聲音「垂直」,表示「紅燈」;視障者靠著這些判斷決定必須停止或前進。傍晚時分,霞光籠罩大地,Ohara 帶路毫不馬虎,安全返抵家門。訓練師說,「這段路牠表現得很棒,應該鼓勵牠!」國瑞立刻抱住 Ohara 的頭,以感激的語氣說:「Good boy! 」 結束所有的訓練課程後,還有一項「考試」,考題是「從淡水到板橋火車站」,這中間涵蓋過去三個多禮拜的訓練項目,而訓練師直接在板橋火車站等著「驗收」成果。成績揭曉,他們在規定的時間內如願碰面,測試及格,Ohara 正式成為國瑞的導盲犬。牠緊緊依偎著主人,似乎明白自己即將展開新生活。導盲犬和視障者之間維持的是「主僕」關係,牠的所有行動都受到限制,若沒有主人下指令,牠不能喝水、吃東西,連上廁所都得在指定的草坪上進行。 有個週日,國瑞要上超市買東西,出門時一直叫:「Ohara, Ohara!」他一手拿著導盲鞍,一手在左右兩旁尋找,其實牠已經走到他身邊了,只是他沒摸到,於是牠用鼻子碰他的手,主動鑽進項圈裏。「套上導盲鞍後,Ohara一心想出門,反倒是我原地不動。那一次,我哭了,我深深地被牠感動;我想,這世界上有誰會像牠一樣願意為我而放棄最可貴的自由?那個時候我們才相處兩個多月呢,牠卻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決定為我付出自己!」 Ohara 到台灣後遇到的第一個颱風叫「象神」。象神怒吼,強風肆虐,無情的風聲震撼著窗戶;「啪」的一聲,像是樹枝斷裂了;「匡啷」聽得出是招牌倒塌;大雨發出急急的水聲,像洪流般。算一算時間, Ohara 已經有十幾個小時沒上廁所了,國瑞穿好雨衣,拿出手杖,打算帶牠外出大、小便。但 Ohara 勉強走出門卻停下腳步不肯走,「從我家到外面上廁所的草坪有一小段路,經過一夜肆虐,沿途一定多了不少倒塌的障礙物,我猜,Ohara 不忍心讓我在風雨中經過那段崎嶇泥濘的道路,所以才決定憋尿吧。」回到客廳,Ohara 靜靜地躺在地板上,以往牠總會吵著國瑞玩拔河,玩完再大口大口喝水;但此時此刻,牠不吵不鬧,國瑞摸一下手錶,Ohara 也有十幾個鐘頭沒喝水了,於是他倒一碗水到牠面前,Ohara 上前虛晃一圈便走開。 象神颱風侵襲台灣最嚴重的那二十個小時,風雨交加,Ohara 一直待到雨勢減緩,才肯出門。國瑞快速行走,心想,Ohara 一定尿急了;沒想到牠的步伐比以前更慢,一邊走,一邊注意國瑞的行動,像在說,「慢慢來,安全要緊!」 轉眼間,Ohara 已經為國瑞服務八年了。淡江校園常常看得到 Ohara 領著國瑞的身影,而學生們也有默契地在他們出現時,主動空出一條路讓他們先走。 我看著他們離開校園的背影,心想,他們走的路跟別人多麼不同呀……也許每個人都有這麼一條路,承載生命的悲喜和感動。 轉載自2007/10 讀者文摘 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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