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6 新京報
《巴黎評論》(the Paris Review)60週年和人類文明史上「最持久的文化對談」
幾乎所有文學讀者應該都聽說過大名鼎鼎的《巴黎評論》作家訪談,因為,你在市面上能夠讀到的篇幅最長、最深入的作家訪談幾乎都是出自他們家,而且幾乎網羅了20世紀所有最著名的作家——海明威、福克納、瑪律克斯、博爾赫斯、納博科夫、卡爾維諾、米蘭‧昆德拉、唐‧德里羅、艾麗絲‧孟若……《巴黎評論》不刊發文學評論,而是專心經營作家訪談這個版塊,就是為了讓創作界的內行來公布行業秘密。有評論說,《巴黎評論》「作家訪談」是人類文明史上「最持久的文化對談」。2013年是這本文學名刊創刊60週年,和《紐約書評》一樣,我們也以這篇問答形式的文章,作為慶祝。
《巴黎評論》是本季刊,長期以來堅持以作家為主要稿源,以文學為本,讓作家有機會透過訪談的形式影響讀者的文學觀。它有可靠的稿源,雖然也是賠錢做雜誌,但讀者的捐贈應該不菲。
問:今年是《巴黎評論》60週年,他們有什麼樣的慶祝活動嗎?
答:紀念60年特刊是2013年春季出來的,封面上是喬治‧普林普頓(George Plimpton)慈祥而微醺的巨大臉龐。普林普頓是《巴黎評論》的第一任主編,不過不是創始人,雜誌創始的故事很有趣,稍後可以再說。現任主編史坦恩和幾個雜誌經常刊發的作家也借60週年之機上了查理‧羅斯(Charlie Rose)脫口秀,談雜誌近況,敘舊迎新。
問:《巴黎評論》的辦刊理念是什麼?
答:1953年春季的創刊號說得比較清楚,這本雜誌力推有文學創作才華的人,保護文學家,並不排斥批評,但力圖淡化它在文學領域的影響,《巴黎評論》也一直以此為標誌。這種雜誌從19世紀中葉開始就在美國層出不窮,都被稱為「小雜誌」。所謂「小雜誌」,不僅指推新人發行量小,也指在文學理念和政治立場上偏離主流,態度激進,著名的《日晷》(The Dial)和《新群眾》(The New Masses)等都是如此。
不過實際上《巴黎評論》並非無關政治,其主要創始人彼得‧麥西遜上世紀50年代初為美國中情局效力,雜誌創刊的經費也由中情局提供。冷戰早期美國政府致力於加強和輸出美國軟文化實力,遏制蘇俄文化影響,中情局招攬了許多文化人士為其服務。麥西遜也是在這種背景下構想成立了《巴黎評論》作為在歐洲傳播美國文學和價值的基地以及他在巴黎活動的掩護。這段歷史因1977年《紐約時報》一個報導而首次曝光,也正是這之後雜誌才與中情局正式脫離了關係。後來麥西遜本人也證實了此事,去年美國新聞文化網站salon.com刊出長文詳述這段歷史始末。
問:能否說說《巴黎評論》作為一本文學雜誌最大的特點?
答:這是本季刊,長期以來堅持以作家為主要稿源,以文學為本,讓作家有機會透過訪談的形式影響讀者的文學觀。美國很多刊載文學作品的雜誌都是綜合性雜誌,出刊密度大,也通常包括時事專題報導和文學文化評論等內容,《哈潑斯雜誌》(The Harper's,1850年創刊)和《紐約客》(1925年創刊)就是典型。當年與《巴黎評論》並駕齊驅的一些「小雜誌」都因為資金原因關閉了,但1998年又出現了一本與它相仿的新雜誌,名為《麥克斯威尼》(McSweeney's),創辦人是中生代作家大衛‧埃格斯,做得不錯。當然,《巴黎評論》的地位還是很穩固,有可靠的稿源,雖然也是賠錢做雜誌,但讀者的捐贈應該不菲。
問:通常,一期《巴黎評論》是由什麼樣的作品組成的?
答:篇幅最大的是原創小說和詩歌兩塊,創刊號就發了一部麥西遜的短篇《替代》和喬治‧史坦納的兩首詩,還有專題散文和藝術(插圖藝術和其他視覺藝術)兩部分。但雜誌的核心是作家訪談系列,這個系列始於創刊號,開始分「小說的藝術」和「詩歌的藝術」兩部分,後來增添了「戲劇的藝術」和「傳記的藝術」,2010年又出現了「漫畫的藝術」這個新門類。50年代以來雜誌內容有所變動,但一直初衷未改,注重詩歌、小說、散文,偶見作家信件,回憶錄,憶友人書等。2010年6月雜誌與時俱進,創辦了一個電子刊物,稱為《每日巴黎評論》,這上面有各種文化評論文章,內容更為自由隨性。2012年更是推出了App,免費提供電子刊物的內容和《巴黎評論》的作家訪談。
問:《巴黎評論》中首發了哪些作家?
答:去年去世的女詩人艾德里安‧里奇、菲力浦‧羅斯、奈波爾、T.C.波義耳、莫娜‧辛普森、和里克‧穆迪(《冰風暴》作者)等。另外還有一些大作家的重要作品是首發在《巴黎評論》上的。貝克特的《馬婁伊》的部分章節就首先在這本雜誌面世,還有卡爾維諾的故事集(《烏鴉最後駕到》)、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的後現代作家巴塞爾姆的故事《愛麗絲》,傑佛利‧尤金尼德斯的處女作《處女的自殺》和法蘭岑叫好又叫座的小說《糾正》等等。
問:能否舉例說說《巴黎評論》中刊發的名篇,或者是最讓你激動的作品?
答:我是2000年到美國求學之後開始看這本雜誌的。一次在書店裡讀到雜誌上發了科倫‧麥凱恩《轉吧這個偉大的世界中》的開頭一幕,覺得作者對紐約路人的描摹特別風趣。
私心裡覺得《紐約客》的短篇小說更加吸引我一點,新晉諾貝爾得主孟若的短篇就有不少發在那裡,我還會挑選《紐約客》裡的短篇小說給學生讀。《紐約客》是文化人的地盤,而《巴黎評論》是作家之間的祕密聚會,我略偏向前者。但《巴黎評論》也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時常會看到作家談創作過程,最近提名美國國家圖書獎的Rachel Kushner就曾撰文回憶自己是如何受一幅圖像啟發而創作了小說《投擲火焰的人》(Flamethrowers)的。
問:《巴黎評論》的一大特色是每一期都會刊發長篇的作家訪談,這成為它最負盛名的一個欄目。通常,訪談者在做訪問之前要做什麼樣的準備?
答:給《巴黎評論》作訪談的編輯或作家很辛苦,他們要飛到接受採訪的作家的住處附近,進行面對面的採訪,所以不能事先把所有問題準備妥當。作者在訪談中提到什麼掌故,記者馬上要反應出來,接上話,提出新的問題,很不容易。有的採訪者還要引經據典來導向要問的問題,比如舉羅伯特‧布魯斯蒂恩的一句名言,讓哈樂德‧品特來回應,所以要有很強的文學和藝術素養才能勝任。
問:《巴黎評論》的作家訪談不僅會談到作家的寫作藝術,也會談到他們的生活,透過這些訪談,我們知道作家怎麼安排、思考他們的生活,這對於理解他們的藝術很有幫助。能否舉例說說我們從這些訪談中能知道的有意思的事?
答:《巴黎評論》不刊載文學批評和書評,而是專心經營作家訪談這個特色板塊,就是為了讓創作界的內行來公布行業秘密,揭示作家的創作心理和作家生平與創作的關係,抵禦來自於「批評」的審視。
許多作家諱言個人生活,但願意暢談寫作過程,而這其實也是我最喜歡看的內容。福克納就非常反感在訪談中涉及個人隱私,所以《巴黎評論》1956年對他作的訪談就沒有流露半點偷窺欲,圍繞的都是文學創作的機理。福克納在訪談中稱好作家需要三件寶物,即「經歷、洞察和想像力」,若個人經歷不多,另外兩項可以補上。在回答「如何成為優秀小說家」的問題時,他說需要「99%的天賦,99%的自律,99%的勤奮」,可謂「完美」主義的典型。他也很坦誠地描繪了自己的創作歷程,說自己從很早開始就意識到不僅每一部作品需要有統一架構,所有的作品作為一個整體也應該顯示出清晰的脈絡,同時他也領悟到生養自己的這片土地為自己提供了畢生無法窮竭的素材,「只要把實際存在的東西昇華為猜測和傳說就可以實現一種自由」,把自己的天賦發揮到極致。
當然不是所有作家都珍視隱私,像諾曼‧梅勒這樣的話題大王就口無遮攔了,可以很坦率地談及自己與同等地位作家之間亦友亦敵的競爭關係。
問:《巴黎評論》在過去的60年間影響力有什麼樣的變化?
答:據現任主編史坦恩說,訂閱《巴黎評論》的讀者在最近十年裡翻了三番,勢頭很好。這也不可全信,但應該出入不大。新的純文學雜誌要存活很不容易,不過《麥克斯威尼》發展很好,略有後來居上之勢,視野上比《巴黎評論》更為國際化,對少數族裔以及歐洲以外的移民文學多有眷顧。創辦人埃格斯就是當今美國國際化寫作的代表。即便如此,我還是相信《巴黎評論》會繼續發展。固然會遷就新的閱讀習慣以爭取更多的讀者,但不會改變自己一貫的文學理念和選稿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