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構 11 - 莫大小說

字體：小中大

機構 11

2024/03/27 23:07:27瀏覽250｜回應0｜推薦16

機構 11

桌上擺好套餐後，兩人按西方規矩先喝湯，他們是在國外生活過的，已習慣先喝湯水，尤其是劉風跟洋人生活那麼久，生活都完全西化。喝完紫菜味噌湯。張立平問劉風：

「你說我有背景，不是指我是海歸吧？」

「哦！隨便提的，你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你我是海歸當然也是條件。但是我們機構裡海歸已不能再當做優先條件了，尤其我那單位留外回來的碩士幾佔全部工作人員的十分之一，是名符其實的海歸單位。」

張立平聽了，接著說：

「我當初在美國工作，公司雖是上市公司，可我工作的分支單位是個小型私人公司，我在裡面被操得半死，日以繼夜加班，不但沒有加班費，兩年後還是維持不下去最後被裁撤掉。那個時候我就認定進入公家機關服務才有保障，只要通過試用期，幾乎就有終身保障，進公家機關的同學起先雖較我低許多，但他們公會厲害極了，年年都能爭取大幅度調升，私人機構受營利左右在薪水上逐漸佔不到上風，在美國公家做事薪水不但不會少，最實惠的是福利好，保障多，所以我後來執意回國找工作就決心只進入政府部門工作。後來妳回來問我意見，我就以這些作憑據推崇妳進我們這機構。」

「你是誠實人，肯誠心實意地把自己遭遇挫折分析給我，這麼沒保留地傳授職場訣竅給人，是僅見的好人。」劉風回味道：

「那時剛離了婚回來，萬念俱灰，兩個女兒都小，我又不想把女兒丟回鄉下讓父母帶，他們不但上年紀了，兩人自己工作也忙。我當時找工作最迫切的考慮是能在時間上有較寬容的調配，一個人要工作又得照護到兩個小孩，自已的女兒不能全依靠褓母。進公家機關時間上較有彈性，雖然福利沒得跟美國比，但中央機構在國內也算不錯，比起來算穩定，要不我一個單親母親如何照護得來？從國外回來的總是首先考慮這些問題。」

「不想妳進來後大有斬獲，我自己不但毫無表現，而且深受各方面壓抑歧視。」

張立平說著又把他的牢騷攤開出來：

「進入局裡以來才見證到古人寫的小說所言不虛也，看水滸傳、儒林外史、紅樓夢、廿年來官場現形圖原來都是各有所本的。中國官場就是耍心機的才能得逞，不會逢迎巴結，不能背後銃暗刀，你就等著被消滅吧！真的，若存心老實忠厚就活該死，人人都把你當傻蛋，沒人看得上你的。我辦公室裡能升遷的永遠都是那些不學無術只會耍嘴皮子的那一類貨色。」

「我這樣說，事實尚不只此，整個社會都是撞搖撞騙，我那組的組長，一天就沒見他做幾椿事，嘴上卻能巧舌生花，不但唬得上司拔擢他升官。最後還騙得個美女跟他結婚。他這人心術不正，他屬下一個老實人每天努力做事，原先老被他唬濫得很聽他的，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跟他頂撞起來，結果被他暗中一報報上部長，反倒被開除。」

「我愈來愈覺著這種地方怎叫人待得下去，仁義道德，工作倫理只好唬老實人的，厲害的早就把當做唬人的呆話，只有厲害的才會一路爬升。」

張立平話才說出口，就發覺失言，趕緊加以彌補，連忙又解釋道：

「對不起，我話說得太沖，今天我的情緒不好，所以才忍不住牢騷亂發。」

「我曉得，心裡不痛快是需要抖露出來。」劉風不以為憾，反而好言安慰。

「實在是辦公室壓力大，」他繼續：「上頭壓力，積壓得我幾乎撐不下去，弄得我甚至想不幹了。」

「不幹？」劉風聽著嚇一跳：「你當真？」

「實在是在辦公室裡頂不住，」他解釋：「能逃離這個場所當然好囉！」

「說說吧！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時氣頭上總會這樣想，其實哪兒不都是一樣。」

劉風安慰他。

「就是一口氣難平，說和做是兩回事。不過，這就像妳當初說過現實是不能逃避的，生活與金錢壓力，無所不在。尤其是金錢壓力，處處都要錢，沒錢就不能活，一成窮光蛋就失去所有，人們也不再需要你，處處不要你，人生來是為五斗米折腰的。不管怎樣的不幸或災難臨頭，人總是得活下去。」

「啊！你今天成了個人生哲學家，講出這麼些個大道理。好啦！暫別談這些。你先不是說為我接風嘛？講氣話都忘了吃飯，套餐都涼了，還是趕快吃飯吧！」

「我不知自己可不可能繼續待下去，我開始懷疑什麼才是可遵行底生存良好行為準則。」
他還繼續他的話題，話講開了，一時停不下來。兩人邊吃邊說。

「If you can’t beat them, join them,」劉風加以開導：「你不要太食古不化，抱怨不會讓你feel better。真的，如果不可能打敗他們，就加入他們。我就是服膺這套生活準則。用這些理念來教育我怎樣來處理關於不合理性的現實問題；你不用假設所有的人是好人，人們確實是在劫掠，你怎可能不跟著大眾的想法去得到生活裡的種種所有呢？不用把人們那種生存意志當成狡猾，只要你心底裡知道自己不會是像你排斥底那些人一樣；怎麼說哩？說是墮落或者『壞』，那就夠了。我們清楚實際情形確亦如此，不用去憎惡現實現象，我想能如此我們也就不會因之而氣憤，甚至痛惡了。」

「哈，我受你的影響，愈說愈遠。說真格的，明明是該輪到升你。但你們老闆偏不提拔你，你以為問題在哪？」

她洋洋灑灑地大放闕詞自己的處世哲學，才反過來問詰他問題癥結究在哪裡？

張立平遲疑地望向她，思索她的問題，答：

「看我不順眼。」

「覺著你不逢迎他，是吧？」

她不待他回答，直接給他提意見：

「當然那是關鍵，但是，這還只是表面的理由，雖然已然構成最足夠的理由。可是，你心裡一定還在嘀咕是否還有更基礎的原由？是的，你當然可以看出來，但是你卻偏視而不見。」

他狐疑望著她，問道：

「妳知道內情？」

「我怎會知道你們部門的事？」她搖頭：

「你從國外上市公司待過下來，回國做公務員，心態還是沒調適過來。你得認清公家機關上班和私人公司上班性質是不一樣，得換個角度來看事情，也得認識環境，私人公司要爭取時效，老闆或董事長總經理付你薪水，一定要有所值，他們可是將本求利，用一個人員最起碼這個人得賺回他的薪水回來，所以效益第一，人員的生產效益是作為員工的唯一標準與價值。公家機構不能拿這套標準引用過來，生態不一樣，性質也完全不同，尤其在國內這裡。上面絕不會看重私人公司的那種效益，他們的要求就是不能出錯，你出錯就直接影響到上面。一件工作不在乎時效，你多快、多有效用對一個公家機構來說並不重要。」

「這個我當然清楚，我已待了五年，怎麼會連這一點都不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置身其中又是一回事。你一定要認清；上司看你這人不是看你產生的工作效益，公務員只要把事情做到沒有罅隙，絕不能出錯，要不然你就牽累到你上級。像你老闆今天怪罪你，說你不知問題癥結，你以為癥結在哪裡？可以說就在你的效益上面，你把事情處理得太快了，顧及美商會的立場及利益，你是對應事情的做法，可這不是他們側重的重點。不但如此，你可曾想到你努力去做的這些在你長官眼裡卻是根本不值得考慮的問題。你走岔了，你難道看不出來，作為一個公務員跟上門求解決或求助他們自己問題的對方並不生互益關係，那是單方面求託的事情；對方或民眾的死活，並不關官員事，你們或他們要應付的只有更上級，事情要辦得四平八穩，絕不能出錯。要緊的不是時效，不是便民，而是要把公文辦出來之後，簽報上去沒人可說不對。時效在這裡指的是上面交待給你的時效，對方或申訴人的時機和利害與你可不相關，你根本無需顧及，對方覺得辦事人員在拖，可上面可不覺得你遲緩，對他們言，那不是無效用。不管對方或民眾或許覺得要他們的命，公家人的立場是不一樣，在公家這方面可以說完全不生利害，你得認清這一點，否則你永遠都不合上司的脾胃。」

「天吶！原來是這麼回事，」聽到這裡，張立平似乎才有些明白他們機構裡的辦事文化。

「我進來五年，白耗在裡頭。你真了不起，晚我兩年進來，竟然對裡頭人們的處事及應付上級的訣竅講解得這麼清楚。難怪你能上得了台盤，做到副部長可不是倖致。我先不曉得這些，還不服氣。聽了這一席話，才搞清楚來這裡五年可是白活了，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也學不會。難道做官的人就不看，他的薪水是哪裡來的？就不管納稅人納的稅是用在哪兒，一個機構的運作，就只求其運作圓潤無差池，其他都不用考量？」

「不用太天真，我們改造不了世界，我們只不過是一粒螺絲釘，唯有的功效只是做好機構裡面交待給我們的本份工作。這世上不會有絕對的對錯，你得到某些，同時就得失去另些。」

「不管怎樣，妳的話可使我震聾發憒，使我打開闇眼，直到今天才看清楚自己多麼愚昧不明。我現在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五年來，所有的人表面上都是一付奉公守法，唯誠唯謹。口口聲聲開口公家至上，閉口犧牲自己，服務人民。沒有一個肯說句真話。直到今天你這個副部長才如此坦然地明白指點出人們心底真正的盤算。」

「別口口聲聲副部長的，我可是把你當做老朋友才全不避忌地掏出心肺裡頭的話。你當初幫過我，等於指引我重生。今天輪到你有點困難，向我吐苦水，我怎好不把自己做了這些年的一點體會拿出來一道分享。」

( 創作｜連載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