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瑤，本名揚宗珍，1919年出生，重慶中央大學歷史學系畢業，來台後曾任臺中師範學校、師範學院國文系副教授、中興大學中文系教授、系主任等職。孟瑤的創作文類包括論述、散文、小說、兒童文學，曾自謂創作初期「服膺浪漫主義」，以描寫愛情為題材，之後轉向對「現實摸索」，揭示社會人生問題。她在五0、六0年代的小說，常以婚戀題材作為切入點，著眼人在生活中細小但切身的無奈，刻劃外省人在台灣所面臨的現實困境。她筆下的外省人往往年近中年、飽經風霜，想突破現實的限制，卻只能徒然掙扎，雖然已在台灣落腳，卻未能找到身心皆能安居的理想居所。

無家者的徬徨

和青年人的熱情、純真不同，由於體貌漸衰且經歷風霜，中年人有時不得不藏著自己的孤獨、傷痛與謊言，世故地活著。為了生存或把握有限的青春取樂，在社交場合中努力扮演一個角色。如小說〈他與她〉正是描繪一對渴望安定下來的中年男女，在牌桌上被介紹給對方，彼此暗中品評，有意互相湊合，但又意興闌珊的心情轉折。小說透過刻劃這對男女逢場作戲過程中各自的盤算，諷刺又憐憫地點出中年男女既想改變、獲得安定的家庭生活，心態卻又過於世故，無法單純付出真情的心境。

        青春有期，社會對男女適婚年齡也有一個約定俗成的看法，在社會認可的年齡結婚生子，才被認為是完滿的人生。不論是否認可社會賦予的價值觀，人多少都會內化社會價值，因為未能結婚生子而感到缺憾。〈趕公車〉便描寫一個過了適婚年齡的女性，每日規律上下班，擁有一份足以養活自己的職業，雖然自認單身的日子清閒，但看到公車上年輕夫妻計劃未來孩子出生的種種，仍忍不住羨慕有家庭孩子的人，對於自己沒有盼望的生活，感到心酸。小說中單身的中年女性，對於沒能成家難以釋懷，一方面因為無法符合社會定義下的幸福，另一方面也是對未來失去熱切的想望，因此難以消受孤獨的況味。不能承受卻不得不承受，正是孟瑤筆下外省人苦澀的隱衷。

中年女性的情慾困局   

除了徘徊婚姻之外的中年心境，孟瑤也關注已婚者所遭遇的難題。如《危樓》以中年婦女的情慾困局為主題，小說中女主角浣白經過多年的婚姻生活，對於婚姻的期盼已經幻滅，但身為人妻人母，想要逃離牢籠般的家庭，卻不太容易。孟瑤藉由中年女性無法滿足又找不到出路的情慾，暗示來台的外省女性雖然已經以台灣為家，但名之為「家」的空間，卻未必能說是女性理想的居所。

小說中的「危樓」，一方面指涉浣白和丈夫朱正心來台之初買下的樓房，因為屋齡已久，隨時都可能崩塌，因此被兒子家彥的朋友稱為「危樓」。另一方面，這座瀕臨崩潰的建築，也被作者用來隱喻朱家隱藏危機、隨時可能潰散的家庭結構。浣白與世姪守義的畸戀，便是促成家庭倫理秩序崩潰的關鍵。

浣白的出軌源於長期的情欲壓抑，老夫少妻的差距，使正心對妻子父愛大於夫愛，著重精神式的愛情，在肉欲上無法滿足妻子。雖然情欲向外發展，浣白卻無法丟棄母職。每當看到家彥，意識到孩子需要母親眷顧，對於自己的出軌，她都會產生罪惡感。但光是當個好母親，也沒辦法滿足她。情欲或是母親，是拉扯她生命的兩端，因兩邊都難以放棄而不斷矛盾、搖擺。

        在家庭結構中，情欲或是母親的衝突，本不是必然的，但在小說創作的文化環境裡，對於已婚女性過於強調母性的一面，標舉聖潔無欲、甘願為家庭犧牲的女性形象，漠視女性追求情慾滿足的權利。小說中如同去勢的家長朱正心，雖沒有強力壓制妻子的情慾暗流，但他漠視妻子困境的態度，以及輿論對女性角色的要求，無形中已構成妻子情慾的枷鎖。

        因為文化環境或家庭結構皆未能為女性情慾正名，小說中浣白的情慾流動，只能在家空間之外的場所才能暫時舒展。在家空間之內，作者則以女性自囚斗室，也自囚母親角色的描繪，突顯父權社會對女性的強大規約。然而，被壓抑在黑暗大陸的情慾也有深不可測的破壞力，本能與社會規範在女性身體上互相衝撞，使賢妻良母的社會角色也宛如危樓，被壓抑的情欲隨時可能衝破秩序漏洞，奔流而出。在這種情況下，家空間對女性來說不是能夠安適其身的地方，反而是提醒女性身份要求的牢籠。

結語

孟瑤筆下的外省人，無論未婚或已婚，所遭遇的困境往往是找不到足以安放身心的處所，雖然已在台灣定居，卻充滿壓抑。特別是她筆下的外省女性，因為受限於「賢妻良母」的性別框架，即使已逐漸在此地展開另一段人生，但能正視女性權益、讓女性自由發展的理想家園，其實尚未實現。孟瑤對外省人的描繪，值得我們注意之處，在於她的書寫逆反於官方所欲宣傳的寶島圖像，提供讀者一個座標去思考，寶島安居樂業的進步論述，究竟有幾分真實幾分幻想。 

參考書目

孟瑤，〈趕公車〉，《文壇》第135期，1971年9月1日，頁104-107。

孟瑤，〈他與她〉，《文壇》第93期，1968年3月，頁20-23。

孟瑤，《危樓》，台北：文壇社，1962年

吉廣輿，《孟瑤評傳》，高雄市：高雄市立中正文化中心管理處，1998，頁13-82。

2013/03/19發表於極光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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