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是善良的，但不是懦弱的。

周日6月20日在巴黎東北的美麗城，一場遊行傳遞出了這樣的資訊。

讓我們先看一個情景重播：

來自中國北方某重工業城市的下崗婦女劉大姐，在2005用旅遊簽證來到法國，滯留不歸，靠給華人打零工做保姆，掙錢寄給家中上大學的孩子，和失業在家靠點機修手藝幫人修電動車的老公。由於她沒有合法身份，不能在銀行開戶，而“搭鋪”的黑打工同屋會偷錢，只能將積攢了幾個月的錢全部帶在身上，等湊齊了1000塊歐元寄回家，這樣可以省幾塊手續費。

2010年的年初，華人聚居的美麗城春節爆竹味道還沒散盡，劉女士早早起來來到某國際匯款的代辦點，這是一家可以不要查對居留證件就向國內寄錢的金融公司，國內的親人可以在那頭即時收到匯款。可是她沒有想到，她的身後已經跟上了幾個陌生人。

就在她走向匯款處前20米不到的門前，身後的黑影突然竄了上來，三個穿套頭衫帶圍巾遮臉的十幾歲非裔和北非阿裔年輕人，一把將她緊緊攥住的斜挎包背帶抓住，一人一腳蹬在她胸口，將她踹翻在地。

她早就聽說過在美麗城有很多壞人搶包，可是她沒有想過這種事會落到她頭上，她同屋的搭鋪室友都被搶過錢，可那都是幾十塊的小錢，她聽人家說“加小心就不會有事”，她將背包斜挎心想“這樣就不會被摩托車飛賊扯去”……，

兩個身形還是未成年的半大小孩，正在掰劉女士死死抓住背包帶的每一個手指頭，那裏有她積攢了幾個月的血汗，為了這些錢，她被同樣是華人的女東家白眼，忍受著呼來喝去的調遣，她開心的時候，會省下幾塊錢，去樓下的溫州華僑店裏買一張打折的電話卡，就著涼涼的自來水吃著硬硬的幹麵包，在四壁透風的公用電話亭裏向她的孩子描述繁華，孩子說，想她，她說“我也是，孩子。”

……在她那個從中國帶出來的便宜塑膠小包包裏，有她孩子下個學期的學費，有孩子想要的新鞋，有老公的毛背心，她的很多很多希望……

可是，她的希望被嘎然終止。

又上來一個似乎很老練的半大小子，一腳踹在被放倒但死不撒手的劉女士的頭上，她頭像被炸開一樣的疼，頓時感覺周圍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越來越不清楚，越來越沉重混沌，光線也在變暗，她終於感覺不到任何聲音和光線，她想說什麼，但是終於沒說出來，她想喊救命，但是不知道法語怎麼說，其實說了也沒人理會，路過的法國人、華人，都面無表情地遠遠看著，他們的影子也越來越模糊……

這個場景中人物用了假名，但不是戲劇化的重構，而是2010年確確實實發生在巴黎東北角“美麗城”街區的一起事件，一位華人婦女在不久前在一起喪心病狂的打劫中命喪街頭。而她的遭遇，在很多工作生活在“美麗城”這個徒有虛名的小巴黎治安首惡之區的華人都親身經歷見識過。毫不誇張地說，幾乎沒有哪個巴黎華人、留學生，身邊的朋友沒被壞小子們結夥搶劫或挑釁過。就在筆者寫這篇文章的當天，停在筆者家門口的朋友汽車，就被砸了車窗玻璃，僅僅是為了拿去一個幾十歐元的導航器。巴黎的治安惡化，是個不爭的事實。

6月20日，數萬巴黎華人在19-20區的美麗城舉行遊行，訴求是“反暴力”，遊行的引爆點，是6月2日的幾聲槍響，當日，在一個華人婚宴上，受邀的華人賓客，在酒店門口連續被非裔和北非阿裔的青年結夥打劫，一名赴宴的華人青年阿武拔槍，擊傷了其中的一名劫匪，隨即向在側圍觀已久的法國員警繳槍自首。

這名叫鐘少武的浙江文成青年，現在仍然在押於巴黎警察局看守所，員警似乎對華人被打劫什麼的不感冒，倒是對他的槍械來源，受誰雇傭，開槍動機很感興趣，用他們的話說，“可能有黑社會背景。”。

鐘先生的事情目前眾說紛紜，在真相揭曉之前，暫不評論，有員警和中國領事館來解決，但是這幾槍，徹底引爆了華人社會壓抑已久的怒火，在巴黎廉租區19區美麗城打拼事業的華人，長年來忍受著這個區裏流氓青年的挑釁，由於華人從事小生意的居多，每日打烊後有現金在身，經常成為了不法分子的目標。

周日下午的遊行，從醞釀開始，就反映了華人社會中不同階層，在族群融合問題上的巨大認識差異。而個中引發出的種種思考，或許有利於我們厘清華人安全問題的解決方向：

1.為什麼說華人在美麗城的安全問題，不該界定為簡單的族群衝突？

在所有的謀財暴力犯罪案件中，受害人都是攜帶現金、防護力低、缺少陪伴的，尤其以婦女老人居多，而語言不通的華人又多一層求救，和與執法機關溝通的困難。由於華人吃苦耐勞，善於經營，通常都有一份收入，同時華人性格溫和，常常能忍則忍，破財消災，這也使華人常常成為他們眼中的羔羊。在法國，移民，尤其是來自非洲法語國家和北非馬哥裏布地區的移民後代犯罪問題，已經讓法國人抓破頭皮，搶打華人的很多就是華人很鄙視又不得不天天面對的這些人。

可是還要注意到的一點就是，他們和華人太不一樣，很多人從小是在暴力環境中長大，把恃強淩弱當作生存的法則，他們欺侮的不僅僅是華人，還有他們本族裔的弱者，北非裔的非洲裔的婦女和老人、兒童，還有法國人，也經常成為這夥流氓少年的侵害對象。他們搶奪的目的是不勞而獲，好不好下手是他們考慮的唯一因素。筆者有阿裔和非裔的朋友，他們和任何文明社會的成員一樣謙和理智，勤勞敬業，用種族來界定人品是很武斷的做法。

與某些華人的想像相反，如果把這件事情演化成華人和當地其他移民社區的全面宣戰，最終無益於問題的解決，只能對這些作奸犯科者有利，因為操弄種族主義，族群意識，恰恰是他們藉以躲避風頭，為自己行為開脫的唯一空間。用協會間關係的模式，華人社團出面，聯繫不同族裔的社團，可以團結在自己所在街區的所有居民，讓他們藏身的空間被壓縮，也表現出華人的大智慧。

2.在異國生活的華人、華僑，為什麼要使自己的訴求得到居留國主流社會的認同？

華人華僑心向祖國，自然是一種情感的選擇，但是請不要忘記對所在居留國的司法主權的尊重，在你正在受到侵害時，應該向居留國的執法機關尋求幫助，善用居留國的本地媒體力量，為自己的訴求得到居留國當權者，和國際社會的重視增加砝碼，同時為自己的行動爭取到道義支持。這一點猶太社區做得非常好，在印象中，2007年巴黎的猶太人社區組織了一次遊行，參與的人數不是幾萬，也不是幾十萬，而是一百萬，當時猶太社區的訴求是，紀念一位被象牙海岸劫匪殺害的一名猶太青年伊安，當時猶太社區的行動，完全獲得了法國主流媒體的全面支持，和非猶太裔普通法國人的參與，從共和國廣場，一直走到民族廣場（相比之下，今天的“反暴力”遊行，只有幾萬名華人參與，路線偏僻，而且很短，非常少其他族裔的代表參與，顯得很沒有全民性）。在遊行當中，爆發了幾次小規模的穆斯林青年和猶太青年的衝突（劫持者是象牙海岸伊斯蘭教徒），但是被遊行組織者派出的安全小組和警方聯手，成功壓制。

但是讓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猶太人社區的高度自律，在幾個極端民族主義者開始焚燒巴解運動頭巾，並與圍觀的阿裔青年鬥毆時，我本能地接近並舉起相機，這時一對猶太青年情侶，向我走來，聲淚俱下地央求我:“記者先生，請不要把這個畫面發到您的報導中，這些人只是極少數，他們不能代表我們的主流，我們的遊行不想挑起種族矛盾。”他們說話的同時，負責維持紀律的隊員已經制止了衝突的擴大。

事後的法國媒體報導中，沒有見到太多的負面評價，這與遊行主辦者的初衷相吻合，目的達到。猶太社區在法紮根深厚，自然不能完全套用比較，但是可以做為一個參照；

3.海外華人在聲張權利時應該避免的誤區。

在周日的遊行中，出現了幾個問題，筆者覺得有些不妥。

首先是沒有體現“各族裔一直對抗不法行徑”的大調子，華人遊行的成分被放大，面對暴力犯罪，其實法國人也深受其害，結果今天大多數的美麗城居民，成為了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使這個遊行的效力大大折扣；

其次，在遊行組織的過程中，雖然沒有出什麼大岔子，但是在遊行的結尾時段，人群的疏散做得不好，引發了華人青年和阿裔青年的口角，據稱還有一名華裔婦女被搶包，導致了更大範圍的衝突擴大化，遊行組織者離開後，部分華人青年與員警發生了衝突，員警使用了催淚彈驅離示威者，並拘留了十幾人；

再次，有人在遊行中大量使用了中國的國旗，並有人聲稱“大使館如何如何支持”，這種事關乎法國的司法主權，中國駐外使館通常都很謹慎從事，既要維護本國僑民的合法權益，又不能干涉駐在國的司法獨立，而少數遊行示威者的行動會讓外交層面的交涉增加很多不必要的干擾因素和情緒對立，反而無助事件的解決。

希望華人在法的安全問題，能夠得到法國當局的重視，而在法華人尤其要注意和居留國的主流社會的溝通，把安全問題演變成種族衝突是大家所不願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