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理文《南詞引正》會像詞人的樂府《花間集》? (見劉有恒,《崑曲史料與聲腔格律考略(第二集)》,臺北:城邦印書館,2016) 《花間集》(940年)是五代十國時的後蜀文士所編的詞集,也是中國詞史上的第一部詞集,重要性非凡無匹。而今存最早的版本,是在南宋初年的紹興十八年(1148)所刋印有晁謙之的跋文的建康郡齋本。而這個版本裡獨有一篇由晁謙之所寫的跋文,十分特出: 『右《花間集》十卷,皆唐末才士長短句。情真而調逸,思深而言婉。嗟乎。雖文之靡無補於世,亦可謂工矣。建康舊有本,比得往年例卷,尤載郡將、監司、僚幕之行有《六朝實錄》與《花間集》之贐,又他處本皆訛舛,廼是正而復刊,聊以存舊事云。紹興十八年二月二日 濟陽晁謙之題。』 而這個善本,就藏在趙萬里任善本特藏部主任的北京圖書館善本室裡。而同樣,在北京圖書館的善本室還藏有第二個版本,也是南宋但較晚出的淳熙十一到十二年間(1184~1185年)刋的鄂州冊子紙本,但這個本子裡並沒有晁謙之的那篇跋文。後世不少版本的《花間集》都附有晁謙之的跋文。在1955年時,文學古籍刋行社發行過晁谦之跋本《花间集》的影印本。所以查《花間集》的版本流播,此篇晁謙之的跋文也並非後世少見。 晁謙之的跋文,讚美了唐末的才士的詞作是『情真而调逸,思深而言婉』,此十個字,用來比詩詞曲甚或文學作品的真及逸與深及婉,都是十分切題的。不過,如果一位非專業人士隨便用到其他地方,則一定顯得十分令人感到突兀了。這種例子,就出現在1961年被公開問世的一份文件───所謂崑曲祖師魏良輔的《南詞引正》裡。 這篇題名為《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毗陵 吳崑麓較正)的文字,列了所謂的《南詞引正》二十條(筆者按:有人核算應只十八條,吳新雷另有看法,分割後,予以認定還是有二十條)之後,有所謂抄手的文徵明的後跋,指出此《南詞引正》二十條是魏良輔所作,而經其同年的吳崑麓較正過,於是下文接着指出了,魏良輔此篇二十條的論如何唱崑曲的條例,是『情正而調逸,思深而言婉』: 『右《南詞引正》凡二十條,乃婁江魏良輔所撰,余同年吳崑麓較正。情正而調逸,思深而言婉,吾士夫輩咸尚之。昔郢人有歌《陽春》者,號爲絕唱。今良輔善發宋元樂府之奧,其煉句之工,琢字之切,用腔之巧,盛於明時,豈弱郢人者哉。時嘉靖丁末夏五月金壇曹含齋敘。長洲文徵明書於玉磬山房(真迹)。』 吾人一比對,就可以看出,《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裡於此處用的『情正而調逸,思深而言婉』是作偽者抄自於晁謙之所寫作的《花間集》的後跋文裡讚美詞人們的詞作的『情真而调逸,思深而言婉』,而只更動了一個字,把『真』改『正』。 按,依《婁江尚泉魏良輔南詞引正》此作的性質,是屬說理文的文類,都是在述說如何唱崑曲的演唱手則,到底其中的哪裡是表達了文學作品裡的『情』與『調』。即便把『真』改『正』也沒差多少,仍是不倫不類。而晁謙之的後句的『思深而言婉』,喻崑曲演唱手則,尚可融通。但是此位作偽者趙萬里,已如吾人在各辨偽文章裡指出的,他是版本及恢復古籍古態的熟手,而且詞學的鈎沉與版本考查為其糊口之業,因此寫作了不少與詞學考辨及整理的著作與文章。但作偽者他於曲學實甚皮毛,所以此處,拿詞作文學的贊詞,拿來贊唱曲的專業之作的《南詞引正》二十條,實文不對題,也敗露了偽跡。 如果是曲學專業戶,那麼即便要作偽造一份《南詞引正》二十條,即便用上了晁謙之的『情真而调逸,思深而言婉』當成底本,亦應改如『言正而真,思深而婉』之類,不止『情』字不當用,『逸』字亦應改字。而『調』字實亦不佳,亦應改字。而『調逸』比『情真』更不佳,因為『調逸』是指文章的風格是十分飄逸,脫離塵俗的,按,論唱曲應一五一十,教人們如何踏實唱出,怎能不着邊際講出飄逸打高空的謎語呢。故『調逸』兩字,實為對魏良輔的曲律的最大侮辱,知者自能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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