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

為何睡得如此安祥？

不再喊痛，

不再叫姐，

不再說需要換姿勢了。

我們不是說好

老年時，

要一家一棟彼鄰而居？

為什麼青春依稀可見，

妳卻先行離席？

握著妳的手，

柔軟而沒有血色，

像那一夜醫生發出病危通知時一樣，

看著妳，

妳卻不再睜眼看我，

說一聲我好害怕。

媽說小時候，

打我，

我都不流淚只是瞪著眼看她，

她就越氣越打越兇，

而妳，

就跪在地上拉著母親的衣服求她

不要再打了，

姊知道了，

以後不敢了。

小時候我們一起睡，

有次郊遊，

我作惡夢醒來不敢睡，

就拼命搖醒妳叫妳陪我，

答應妳等下有糖果就分妳。

可以再將妳搖醒陪我嗎？

或者不是我而是老媽？

媽握著妳的手怎樣都不肯離開，

我想起聖經記載的

當雅各聽到約瑟被野獸吞吃時

不肯受安慰。

我了解古人為何勸我們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

看著爸媽的傷痛，

你一定有許多的不捨，

為何不再說話

叫他們不要再哭？

記得妳第一次領到一筆兩萬元的年終獎金時，

全家都為妳而開心，

要妳拿著支票照相留念，

照片洗出來支票上竟一片空白，

只留下了妳的笑容。

後來，

妳將獎金分成幾分，

與家人一起分享，

這也成了妳後來的模式，

我們總與妳共享妳額外的所得。

妳從不讓我們覺得是妳施恩於我們，

我們虧欠於妳。

有妳在的聚餐聚會，

總有說不完的笑話歡樂，

付費時，

都是妳核對錢有沒算錯，

妳始終對妳這兩姐妹搖頭，

說我們對金錢毫無概念。

昨天中午，

將妳放入冰庫後，

我們到附近的店家吃簡餐，

賓啊，

為何不再出席？

你說話用詞常讓人發笑，

那夜你做的最後的禱告竟也是。

妳又睡得不好，

恐懼

害怕

疼痛。

我像前一晚般，

背聖經上的詩篇給妳聽，

妳跟著我說了一兩句，

就開始了自己的禱告。

妳說：

耶和華啊，

我的上帝，

主啊，

我知道祢一直都很愛我，

雖然過程讓我很難消受。

......。

賓，

在病床上，

妳已經無法行走，

妳說我很幸福，

我深信這是妳最真實的感受。

在生命的最終階段，

妳所愛的家人經常環繞著妳，

為妳做這做那，

甚至妳的婆婆也守著妳，

為妳擦澡幫妳按摩。

賓，

是妳幾十年來無私的愛與分享，

在最後具體呈現出來罷了。

生病後，

妳好怕夜晚，

妳說每當黃昏來臨，

妳就心生恐懼害怕孤單一人。

我只能在下班後趕計程車去陪妳，

卻也經常無法做到。

賓，

我終於等到離職了，

妳為何不容我再陪妳？

那一夜，

都是深夜時候，

妳又疼痛難當意識彷彿模糊，

小妹說妳不停大喊

惠

拉住我

快

他們要帶我走了，

姊

快點

拉住我

快……

我們趕到時，

妳仍然反反覆覆說著這些，

弟和弟媳也趕來，

我們圍著妳，隨妳的要求而不斷上上下下，

當妳指名要求弟牽妳坐到沙發時，

弟抱著妳，

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為妳，

他和弟媳在幾天之內就買下了這間房子，

簡單整修，

裝備齊全，

包括給妳睡的電動床，

可以做運動的電腦設備，

讓妳過年出院可以不用千辛萬苦上四樓，

讓全家可以快快樂樂相聚在一起。

賓，

為何不住久一點？

一切不是才剛剛開始使用嗎？

也是那一夜，

妳坐到客廳沙發上，

我們圍著妳，

大家忍不住靜默流淚，

我先是用右手環繞著妳，

而後鬆手擤鼻子，

賓，

妳竟然轉過頭對我說，

姊

你嚇到我了，

怎麼這麼大聲！

一屋子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賓，

妳真能讓人破涕為笑呢！

再來一次如何？

後來，

妳一直說妳要上去，

我們以為妳要爬上沙發，

於是大家想盡辦法讓妳終於登上了沙發站在上面，

妳竟然還說，

再上去啊，

快，

上啊！

我不禁問妳，

賓，

妳是不是想回家？

妳點點頭說是。

弟馬上說，

好，我們帶妳回家。

我們擠在兩輛車上，

回到妳的老家，

就是妳結婚與樺共築的小窩。

這裡有你們許許多多的回憶，

對話

爭執

沉默

孩子的誕生與成長。

到妳房間，

問妳是否要睡一下

在那曾是兩人共枕之處，

妳說好，

我們扶你上床，

躺下，

妳笑得真甜，

但不到一分鐘，

妳就說好了，

要起來了，

然後沒多久就在輪椅上沉沉睡去，

交織著醒來時的話語：

我要回去了。

樺說，

昨天凌晨十二點多，

在我們抵達之前，

妳不停地將臉上的氧氣罩拿掉，

樺靠近妳的臉，

妳親了他一下，

說我不行了，

樺鼓勵妳要加油，

妳說你不知道。

當我們陸續來到妳身邊，

圍著妳，

爸再次為妳禱告之後，

妳似乎平靜了下來，

半夜兩點多，

弟和弟媳帶著爸媽回家，

我叫峰也先走，

妳卻大聲叫著

姊夫。

我問妳，

妳要他也留下來嗎？

妳搖頭，

問妳，

妳要他為妳禱告嗎？

妳點頭，

妳要牧師為妳在生前留下最後的禱告，

爸的不夠，

因他不是牧師嗎？

賓，

我要去帶老爸老媽到醫院抽血了，

我會盡我所能照顧他們陪伴他們的，

妳

也無法牽掛擔憂了！

想妳，

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