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頓歲月中的制服           

整理皮箱時，四十多年前一套米黃色的學生制服又再度躍入眼裡。

制服仍然保持很新，人字斜紋棉布料，還是那種傳統織法，拿在手裡把玩與現在布料相比，雖然感覺粗糙了一些，但顯出它扎實的做工。

這套衣服，使我憶起讀小學時那段物資困頓的歲月，父親是一名准尉軍官，隨著部隊抵台不久，以菲薄的軍職待遇，要養活三男一女及妻子合計六口的大家庭，的確不易。因此學校規定的制服，根本買不起，我排行老二，就只有撿老大因身體發育後穿不下的制服，記憶中輪到我穿新衣服的機會，少之又少，除了我現在把玩的這件的外，再沒第二件了！

當時石化工業尚不發達，衣服布料都是全棉的，沒有加上任何人造纖維，故極易磨損，輪到我接收時，已近磨破邊緣，而且大都在手肘及膝蓋處，穿個月餘，本已磨白的部份，即告洞穿，因此，家母需時時補綴之。穿著此種綴滿母親「愛心」，且因破損有前有後，補丁也變成有舊有新，一套制服也變得很礙眼，在眾多小朋友面前，我是打從心裡就感覺比人家矮一截，頭要抬起來，胸部要挺高，那時就是難，我也多恨我為甚麼是老二，而不是老大。

小學五年級時，家母見我老是穿著有如乞丐的制服，於是用父親一件新發的軍衣，比著我身子，做了一件新的學生制服，結果這一套我唯一的一件新制服，穿了一天下來，老師看了直搖頭，他體諒小朋友家境不好，沒有禁止穿，但是小朋友的訕笑，使我死也不肯穿了。不穿的原因是家父陸軍，軍衣是草綠色的，當時全國學生制服統一規定都是黃色的卡其布，同校所有小朋友也都是黃色的，只有我是草綠色的異類，一進校門，就感覺全校的人都盯著我看，天曉得我那天是如何撐到放學的。

這件事過後不久，不知母親用甚麼辦法，替我買了一套新制服。為了二、三年後還能穿，衣服買了比自己身裁大了好幾號，雖然穿起來大鑼大鼓像唱大戲的一樣，但是我還是高興地合不攏嘴好多天，它讓我第二天早早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學校。

也許，那套制服得來不易，穿了一次，亮了那麼僅有一次的相，我就捨不得再穿，小心翼翼收起來，每過一些時日拿出來把玩一下，感覺一下新衣服那特有的彈性，只是拿出來的頻率，隨著時間，愈來愈少，慢慢地，慢慢地，我忘記這件事，等我想起再穿它時，已是四、五年以後了，而此時再怎樣穿也穿不下，原來很大的制服，不知不覺變小了！

有這樣一套來歷的制服，雖然再也不能穿，我還是無法割捨丟棄，它曾是我人生最苦澀歲月中的一部份。不過，現在想起，如讓我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會改選家母親手縫製的那一件綠色軍衣改成的制服，做為我永生的紀念，因為那是母親親手縫製的，母親在走過貧窮的歲月及各種磨折後，已經過世。我相信手中這一套唯一的新制服，當時一定是她從牙縫裡省下錢買的，而且是我嫌棄她以綠色軍衣親手為兒子修改制服之後；她背過身暗地裡淌眼淚那一幕，我記憶尤新，

而母親迎著微弱的燈光，連夜修改衣服的場景，至今依然鮮活。現在我再也看不到那一套她親手縫製的制服，當時對母親的粗魯，隨著時間的流逝，心裡的罪惡，愈來愈深重，想在她老人家面前認錯、懺悔，也永遠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