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掌溪英雄落難去抬棺
時報周刊

子女嫌棄、阿扁忘記，八掌溪英雄落難去抬棺

民國八十九年七月二十二日，四名工人困在沙洲上，緊緊相依了三個小時，卻等不到軍警的救援直升機，岸上的警消人員也束手無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受難者無助地望著，直到無奈的哭喊聲消逝在滾滾洪流之中。官府無能，讓無情的八掌溪吞噬無辜人命。

但悲劇也意外發現了人性的光輝，當時，一位家住附近的圍觀民眾張永成，因為看不下去「按照規定」的救援形式，獨自下水企圖搭救，幾度都差點被凶惡的大水沖走，但他緊抓著繩索的手，和絕不放棄的堅毅眼神，透過媒體，深深烙印在全國民眾的心中。

八掌溪事件六周年了，張永成應該像個英雄般，在鄉里之間揚眉吐氣地過生活，是否高知名度讓他的生活從此改變，平淡的生活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打零工為一家溫飽

 
「現在還有人會關心他嗎？他為了生活在幫人抬棺材啦！都市人都很現實，專門欺負我們鄉下人，每個人來找他不是為了選舉，就是利用他的知名度，什麼救難英雄嘛，最後還不是落難的狗熊。」張永成的同村鄰居，提起他這幾年來的生活，就滿肚子火。

根據鄰居的指引，我們來到張永成的家門口，在烈日當頭下，他拖著一袋袋空酒瓶，蹣跚的腳步讓人感覺到，張永成是否像許多鄉下的暴發戶一樣，獲得了名利便終日沉淪於酒色，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

我不喝酒也不會賭博，這些空酒瓶是我去撿的破爛，雖然只能賣個幾十塊，卻夠我吃好幾天了。」張永成一邊揮汗工作一邊回答，不願意因為記者的問話而停下腳步。問起這幾年生活過得如何？張永成皺起了眉頭，許久沒有回答，最後淡淡地說：「我還是一樣啦，只是現在幫人打零工，抬棺材……，還有……。」

張永成身上的汗還沒擦乾，就急忙趕去喪家幫人抬棺材，每天從早到晚都沒有休息，為的只是一天五百元的微薄薪資。根據張永成的同事透露，張永成自從受傷後，頭頂的一部分換成了人工頭蓋骨，每次出力或是太陽直射頭部時都會疼痛，加上年紀又大了，現在等於是拿命來換工作。

不過，張永成要同事小聲點，別讓老闆知道他身體不好，賴以溫飽的工作可能又不保。同事們不甘心張永成總是有話往心裡藏，嚷嚷著要藉著媒體讓其他人知道，曾經讓我們動容的救難英雄，現在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面對同事的情義相挺，張永成覺得很窩心，他笑著對同事說：「我有手有腳的，比起很多人好太多了，況且當年又沒把人救起來，不要一直再叫我救難英雄啦！」

六年前八掌溪事件後，張永成變成了知名的傳奇人物，總統、各級官員、民意代表都爭相接見，表彰他的義勇行為，「順便」增加自己的媒體曝光率，陳水扁總統甚至還公開允諾，要幫家境不好的張永成找工作來解決困境，讓許多民眾都深深覺得，剛上任的平民總統，疼惜百姓有如自己的家人。

但隨著時間過去，媒體的焦點也遺忘他之後，救難英雄的家從每天門庭若市，逐漸變成無人聞問，而小老百姓心中惦記著總統的那一句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實現。

「他是番薯仔子，也是天子的命；我也是番薯仔子，但我沒那個命。」張永成說，總統給他的承諾跳票了，他並不怪他，因為總統每天日理萬機，哪有可能還記得他。不過，如果能夠再和總統見上一面，他一定會和總統說：「經濟真的拚得很不好，好多人都找不到工作養家。」

養子命注定坎坷
 
張永成和陳水扁一樣，五十多年前出生在三級貧戶的家中，父母把他送給沒有兒子的張姓人家當養子，期待他能為張家延續香火。後來，張永成的養母過世，父親再娶的後母幫他添了個弟弟，張永成的生活就一日不如一日。

身為養子的張永成從小就有自知之明，即使小學就被迫肄業去找工作，也從來沒有對養父母不孝順過，甚至長大後能夠娶妻生子，張永成說他這輩子已經很滿足，即使總統的位子送給他，他也不屑一顧。

六年之前，張永成當過果農及模板工，在家也會種些菜，生活雖然不富裕，一家七口卻也不愁吃穿，過著標準樸實的鄉下人生活。

民國八十九年，是八掌溪事件及政黨輪替的那一年，也是張永成生命再度起伏的一年。張永成結髮二十年的妻子因病去世，臨終前，張永成答應妻子會把留下的五個年幼孩子扶養長大，找到適合的對象也會續弦。

不過，張永成一直覺得很愧對死去的妻子，因為八掌溪事件時，大愛的精神讓他忘記了對妻子的承諾，把撫養小孩的責任拋在腦後，而且他也沒有再娶，因為他無法忘記嫁給他後，就一直沒有享受過的苦命老伴。

直到八掌溪事件發生，張永成意外地變成了全國知名的救難英雄後，他才想到自己的善良和熱心獲得了回報，也許也能夠像總統陳水扁一樣，可以從三級貧戶走出來，老天會一直把好運降臨在他身上，也能同時眷顧他可憐的小孩。

當然，事情並不是如他想像。一開始，張永成每天接受各界表揚，得到一些獎牌及慰問金；總統府的人也開始幫他與公家機關聯絡，告訴他只要拿著公文去報到，未來工作就不用愁了；透過媒體的宣傳，也有不少產品的企業要找他代言。

原本張永成還再三推辭，因為他認為他已經有了工作，不必欠下這種人情，直到景氣持續惡化，張永成無法撐起這個家，才開口向外求援；不過這時他發現到，已經沒有剩餘價值的鄉下「土直」人，在別人眼中是多麼令人厭惡。

張永成一位多年好友說，張永成跑到當年向他招手的嘉義市政府去想應徵工友，對方卻改變了嘴臉，嫌棄他不識字又沒人脈關係；到了番路鄉的戶政事務所更委屈，對方不客氣說：「你以為總統真的會幫你啊！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現實的言語，張永成難過了很久。

但礙於現實，張永成還是鼓起勇氣向總統府方面求援，因為他相信總統握著他的手時，說話是那樣地堅定而誠懇，所以請兒女幫他寫陳情信，但消息卻一直如石沈大海；這時，英雄對人性的了解，才有了新的覺悟。

為了生活，張永成曾經去過廣播電台，以自己的知名度幫人賣藥，但不到一個月，他就覺得這樣對不起自己良心，辭職不幹了，心中還一直悶悶不樂；直到朋友找他去抬棺材，他才覺得生活踏實一些。

但張永成的子女卻不這麼想，他們認為父親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根本就是愚蠢的行為，既沒有人會真心感謝他，也沒有替這個家帶來一點點的富裕，牆上掛著一幅幅「見義勇為」、「人性之光」的匾額，張家還是依然貧困度日。

張永成的女兒向媒體透露：「我在學校才不敢向別人說我爸爸是張永成，救難英雄又怎麼樣，現在還不是在幫人抬棺材，我覺得好丟臉。我比較希望爸爸像陳水扁一樣，有很多的錢給小孩買房子、車子，比當什麼英雄好太多。」

接受表揚沒意義

 
小女孩對爸爸的想法，讓張永成很傷心，也被張永成的朋友嚴厲喝斥。不過張永成還是維持一貫低調少言的個性，淡淡地說：「她說的並沒有錯，我本來就沒出息，現在抬棺材賺不到錢又讓她丟臉，對於子女，我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張永成的好友，也是從小到大的玩伴李先生說：「政府不照顧小老百姓，讓一堆人都去燒炭自殺，就是因為生活太苦了，這種情形造成了年輕人笑貧不笑娼的錯誤觀念，但那些掌權的人還不知道羞恥，每次都把無知的鄉下人當作作秀的棋子，犯了錯卻永遠不肯承認。」

現在，張永成的家中，常常下一餐要吃的米，都不知道在哪裡，工作的不穩定，也讓他時常要向外人借貸。不過張永成說，至少他們家坐得直、行得正，不會拿一些骯髒的錢，也不願接受別人的救濟。但問到張永成如果時間倒流，會不會後悔下水救人？張永成搖搖頭說不會，但他隨即補充說：「可是，我不會再去總統府接受什麼表揚了，那真是見笑（丟臉）又沒意義的事。」

八掌溪事件後，張永成變成了知名的救難英雄；事發6天後，為了凸顯張永成義行的社會價值，總統府不但讓總統陳水扁給予特別接見，還特別安排全天候的參訪行程，讓張永成與內政部大官同桌吃飯，接受消防署等單位的嘉勉。

張永成面見總統時，陳水扁曾經告訴他，張永成是典型的「蕃薯仔子」，義無反顧地勇敢向前衝，能夠做別人所不能的事。當時，陳水扁得知張永成家境不好，不但當場發給50,000元紅包，還主動向張永成說：「救難英雄的困難我一定會幫，阿扁馬上就交代看看是否有適合的工作。」讓張永成感動莫名。

總統接見完畢，副總統呂秀蓮因南下巡視，還特別邀張永成「順便」搭乘總統行政專機回家，獲得平民百姓少有的殊榮。

政府輪替首次風暴

89年7月22日，嘉義4名工人受困八掌溪3小時，張永成勇敢下水救人，但工人仍全遭沖走，引起全國震撼，民眾批評新政府救災不力，新政府則推拖是前政府留下的遺毒，造成遺憾事件。

但民眾批評聲浪不斷，7月24日，行政院決定懲處消防署、警政署和軍方13名人員，消防署長陳弘毅、警政署長丁原進分別記大過1次，當時的行政院長唐飛也引咎辭職，但遭慰留。

次日，7月25日，陳水扁總統為了八掌溪事件，第1次向全國人民公開道歉，行政院副院長游錫（方方土）也因此請辭獲准，下台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