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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新書,精彩試閱《韓熙載夜宴》連載‧聚寶山中II
2011/07/07 14:37:26瀏覽157|回應0|推薦0
封面大陸七O後新銳歷史小說家、劇作家 吳蔚
中國古代探案歷史小說二部曲
一部架構在傳世名畫〈韓熙載夜宴圖〉真實背景與
歷史人物之上發揮無窮想像力的探案推理小說

一場夜宴‧一家興衰‧一朝更替

南唐李後主想找個好宰相,卻遇上行事不羈的重臣韓熙載?畫家顧閎中奉旨刺探重臣韓熙載的逸樂夜生活,精彩描繪而成。韓熙載是否知道自己受到後主李煜的刺探?他為何刻意顯輕慢裝荒誕,君臣之間大玩諜對諜猜忌戲碼。不料,歡樂夜宴中竟有名美麗女子當場中毒喪命……

前情提要:

張士師沒來由地聽到朱相公秦蒻蘭這樣一場對話,更覺韓府惘然莫測,張士師到達大門時,韓府老管家韓延正巧走了出來。四十年前,韓延他才十餘歲,還是個懵懂少年,卻不顧性命之憂,追隨主人韓熙載從北方逃到江南。然而,時局在變,人也在變,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年那個胸懷大志的韓熙載會變成今日這個樣子...

卷二‧聚寶山中
II
韓熙載初到江南之時,為了迅速打開局面,主動投文江南皇帝,也就是那篇大筆如椽的〈行止狀〉,文中極力暢述平生之志,雖是毛遂自薦、請求對方接納自己,卻寫得文采斐然,氣勢如虹
—「..運陳平之六奇,飛魯連之一箭。場中勁敵,不攻而自立降旗;天下鴻儒,遙望而盡摧堅壘。橫行四海,高步出群……」大有傲視群雄、收天下於囊中之勢。然而,處事謹慎、不喜張揚的江南皇帝卻認為韓熙載是狂妄不羈之徒,雖任以地方官職,卻並不重視,韓熙載在江南,始終無所作為。而北方後周世宗卻任用李谷為宰相,並採用其計謀奪取南唐的淮南之地。若非後周世宗英年早逝,恐怕果真應驗李谷所言:「取江南如同探囊取物。」之前,韓熙載雖不得志,卻也仿效昔日名士,遊山玩水,快意林泉,本意是用中國士人傳統的「養望」一招,以退為進。果然,他在江南士林中的名氣越來越大,終於驚動皇帝,將他從外州召回都城金陵。不料時隔不久,李谷領軍大舉進攻南唐,悉平江北,得南唐十四州、六十縣。南唐皇帝李璟被迫去帝稱號,只稱「江南國主」,並向後周獻貢品,歲輸貢物十萬,以求息兵。

自那之後,韓熙載便像徹底變了個人,開始他風流放蕩、醉生夢死的生活,由胸懷天下變成胸懷女子,帷薄不修,沉湎於聲色之中。他蓄養了大批姬妾,朝廷給他的俸祿,全被姬妾分去。他甚至與門生舒雅一道穿上破衣,背起竹筐,打扮成乞丐,向眾姬妾乞討飯食,以為笑樂。當然,韓延從來沒怪過他的主人,他只是不能理解,即使無法像李谷那樣一抒大志,也不必淪落到這個地步。生命的泥土委棄在地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上天的過錯,可是明明已經生成了喬木,卻偏要刻意放低身姿去做野草,這實在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

正當韓延神思之時,張士師已然將雞公車靠在臺階下停好,走將過來,問道:「請問這裡是韓熙載韓相公府上麼?」


他這話著實問得有些多餘,聚寶山是金陵城南城外唯一的制高點,不允許尋常百姓居住。方圓十餘里的山崗,除了東邊山腳下有間高座寺外,就只有韓熙載這一處人家,因而金陵人笑言聚寶山聚的其實都是韓熙載私人的寶
——江南的美女都聚集在這裡了。只是對張士師而言,他從未來過韓府,雖明知不會有錯,但以他審慎的個性,總是得先問上一句。

韓延從記憶深處回過神來,忙迎下臺階,客氣地道:「此處正是韓府,我便是韓府管家。閣下是
..」他一眼望見一旁的推車,便已猜到對方是來送西瓜的,只是看張士師的打扮氣質並非傭僕之流,心頭未免有些疑惑,是以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方,儘量保持沉靜的姿態,不露痕跡,以免失禮。

張士師道:「在下張士師,代替城北老圃送西瓜給秦家娘子。」韓延恍然大悟道:「我記起來了,蘭一早出門前曾交代過。」秦蒻蘭雖是姬妾身分,名義上卻也是韓延主母,張士師聽他直呼秦蒻蘭的名字,正驚詫間,韓延又問道:「夜更將至,您應當要趕著回城罷?」張士師聽他口氣,似乎秦蒻蘭出門未歸,看來今天是見不到了,只好順勢點了點頭。韓延便走至一旁,預備從推車上卸下西瓜,好讓張士師儘快下山。


張士師心下估摸時間確實緊迫,但見管家年紀老邁,門口的侍女們仍在竊竊私語,絲毫無幫忙之意,便道:「還是我來幫您推進去罷。」頓了頓,又道,「我有江寧縣衙的腰牌,進城應該不是問題。」若張士師是公事出城,自然可以在夜禁後憑腰牌叫開城門,但今日他推西瓜出南門,守城衛士都瞧見了,自然不便再假公濟私。他有意這麼說,不過是為了讓老管家寬心。韓延聽了卻信以為真,欣喜異常,連聲道謝:「原來張君在江寧縣衙當差!如此,便有勞張君了。」張士師道:「些須微勞,何足掛齒。」

韓延主動上前幫忙將雞公車抬上臺階,再推進府門。張士師平日所見的權貴管事,多是一副狗仗人勢的嘴臉,韓延身為管家,卻如此溫和謙謹、平易近人,倒是讓人驚詫。唯有那數名侍女見張士師並非晚宴賓客,不過是個送瓜的,也不加理睬,只一旁調笑。


韓延雖感歉疚,卻也只佯作不見,以免更加難堪。以張士師性情,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他今日偶遇好幾個韓府中人——王屋山、秦蒻蘭、李雲如,雖然個個貌美出眾,卻始終感覺這幾名女子均與常人不同。所謂的不同並非指她們各有出色過人之處,而是她們身上明顯缺少金陵街頭巷尾隨處可見韶華女子的靈動與活力。也就是說,她們美則美矣,卻缺少生氣,讓人覺得壓抑,不似正常人;雖然悅目,卻並不賞心,也許是各自心事太重的緣故罷。此刻見到謙淳有禮的韓延,張士師不知怎地又生出這種奇怪的感覺,不由得心想:「莫非這就是韓府人的特色?如此,他們該終日生活在陰森的氣氛中了。」


古語有云:「侯門深似海。」張士師本以為,這種莫名其妙的壓抑感會隨著深入韓府而越來越強烈,不料一進大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處極妙的庭院風景:東邊花園種有各種奇花異草,暗香撲鼻;西邊則是一大片太湖石疊成的假山,玲瓏剔透。最奇特的是,假山中間不知怎地生出一枝葛藤蘿條來,枝繁葉茂,四下攀援,爬滿大半個假山,綠意盎然中,頓生深山林壑之感。假山與園圃之間,有條青石板鋪成的小道婉轉穿行,小巧精緻,頗有曲徑通幽之意。如此景致與張士師心下預感的陰森氣氛全然不同,他長長舒了一口氣,胸中的陰鬱頓時一掃而光。


二人穿過庭院,又向西過了一道圓形拱門,局面頓時豁然開朗,一組亭臺樓閣出現在眼前。雖依舊是白牆黑瓦紅柱的江南建築風貌,飛簷漏窗、雕梁畫棟的細節處卻頗具匠心。廊榭的額枋上處處畫著花鳥蟲魚的彩畫,線條明朗生動,著色秀麗淡雅,透露出主人超凡脫俗的品味。


然而,韓延卻繼續往前走去,絲毫無停下之意。原來韓府院落甚大,分為前後兩部,適才的建築不過是前院而已。前院到後院,中間以一道複廊相連,深得江南園林玲瓏七竅之意。一進複廊,視線頓暗,一股涼意撲面而來。廊壁飾有華麗的彩燈及精巧的花窗,窗櫺猶自散發著淡淡的楠木清香。透過花窗,可眺望牆外東西兩面的風景——大片的竹林遮天蔽日,嫩綠欲滴。這滿目的綠色風景雖稍顯單調,卻甚為養眼,尤顯廊道更加曲折,走在其中,無風自涼。雞公車碾在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倒為這幽靜深邃的複廊平添幾分生氣。


漸往前行,複廊越發蜿蜒起伏,似是依垣而建。兩旁竹林漸疏,蓮花香氣越濃。腳下逐聞潺潺聲,雖然微弱,卻分明是水流聲,似乎這一截複廊是建在水面上。終於來到複廊的盡頭,竟是一座石拱橋。步上橋頭,眼前一片開闊,這才發現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一處湖面上。


湖水清澈似鏡,東首生有一大片白蓮,雪一般潔淨,近乎冰冷,恍然一顧,竟有寒氣逼人之感;西面則是一池紅蓮,深紅色花瓣,豔麗之極,予人窒息之感。石拱橋則逕直通向湖心的小島。島上建有一處五開的雙層樓閣,坐北朝南,西面臨水,這便是韓府的中心地帶
——花廳。花廳一樓是韓府笙歌宴會之處,二樓則是韓熙載本人的書房與住處。花廳連同前面的院落、涼亭,大約占據了島上一半的空間。小島餘處則疏植紫藤、石榴、木樨、垂柳等花木。林木參差,湖光樹影,花氣空濛,煙痕淡沱,儼然人間仙境。

湖岸的東、西、北三側,分別建有數排式樣各異的房宅臺榭,這便是姬妾們的居所。不僅南岸造有石橋連通小島與複廊,東、北兩面也各有小橋與小島相連。唯有西面湖面最寬廣,一道長長的花廊自湖心花廳直接穿出,婉轉穿過湖面,通到西岸一處臨水平臺。

看起來,此處以島心花廳最重要,其次便是西岸臺榭,再次才是東、北兩面建築。整處後院山容水意皆出天然,樹色水聲都非塵境,雖一花一草亦皆入畫。就連張士師這等不識風雅之人也不由得慨歎此宅的自然精妙。只是這樣一處偌大宅邸,走了許久,竟沒遇到任何人,不免顯得有些冷清詭異。甚至連之前於松林中遇見的秦蒻蘭、朱銑也絲毫不見蹤影,彷彿已憑空消失在這所大宅深處。

張士師剛踏上小島,陡然想起李雲如先前被人推下飲虹橋一事,正待向韓延詢問她是否已安全回到韓府,驀地,從東岸一處亭榭中傳出了激昂的琵琶聲。音樂節奏極快,高跌低宕,倏忽多變。張士師不懂音律,卻也能聽出這琵琶聲傳遞出的強烈敵意和陣陣殺機,大有災難即至的壓迫感。尤其到了後來,音樂聲同音反覆,越來越緊密,如疾風驟雨般急促,金聲、鼓聲、劍弩聲、人馬辟易聲、刀劍搏殺聲交織起伏,聲動天地,聽得人頭皮直發麻,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張士師甚至感覺弦聲每迭起一下,他的眼皮便要跟著跳一次。只是眼前景致寧靜致遠,清幽如斯,突然飄出如此劇烈的琵琶聲,凌厲冰冷之氣呼之欲出,未免有些大殺風景。

韓延見張士師呆立當場,望著東岸處發怔,似驚絕於琵琶樂聲,解釋道:「這是本府李雲如在彈奏琵琶。」

張士師心想:「李雲如既然已經回府,看來已無大礙。老管家絲毫不提今日她被人推下飲虹橋之事,可見韓府中人尚且不知情。她此時彈奏如此緊張剛勁的樂曲,每個音符都滲透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顯見心中忿恨,看來她還真是為白天被人推下橋一事鬱結難平,只是為何她不報官,又不告訴韓府中人,這到底是什麼緣故?」一時間,心中疑問甚多,便問道:「這是什麼曲子?為何聽起來如此震撼人心?」韓延道:「這是〈十面埋伏〉中描寫楚漢兩軍在九里山激戰的一段。」張士師點頭道:「原來如此。」

二人便在樂曲聲中繼續前行。張士師不過今日於秦淮河畔見過李雲如一次,對她並無太深印象,於他而言,她何以被人推下飲虹橋倒比她本人更引人揣想,但現下聽這曲〈十面埋伏〉彈奏得有聲有色,音樂流動如注,滿腔怒火盡洩,使人如身臨其境,不由得對她的琵琶技藝十分佩服,暗想道:「難怪金陵人說韓熙載擅於在脂粉堆中聚寶,單是那秦蒻蘭之花容月貌、李雲如之琵琶彈奏,便足以傲視江南、技驚四座。」

正思忖間,卻聽見韓延輕輕歎道:「每每她情緒不佳時,便會彈奏此曲。今晚明明有夜宴,她
..」話到這裡便頓住了,言下之意卻十分明顯:夜宴之時,應該是李雲如心情大好之機。張士師心想:「任誰從那傳說中飲人魂的橋被推下河,心情都不可能好。只是李雲如為何不願張揚?」突然心念一動,「莫非她知道誰是凶手,卻有心庇護?」

恰在此時,琵琶旋律倏忽拔高,狂飆兩聲後,音符陡然停頓,樂聲戛然而止。一時沉默無聲,卻別有境界。張士師之母為鄉鄰秀才之女,他幼時跟隨外祖父讀書識字,曾背誦過白居易的〈琵琶行〉,不由得心想:「難怪古人說『此時無聲勝有聲』,原來恰似這不即不離之間,令人有種期待的感覺。」但這份期待始終只是期待,琵琶聲終究未再響起。一時間,就連紛擾蕪雜的塵世也陷入這予人遐思的無窮寂靜中。

此刻,韓延已然帶著張士師繞到花廳後面一排矮小的石房前,卻見金陵酒肆的少東家周壓與兩名僕傭打扮的男子站在門口,也如適才的張士師一般,朝著東岸發愣,如癡如醉,彷彿還未從栩栩傳神的琵琶聲中驚醒過來。唯有一名男僕坐在一棵柳樹下劈柴,神情甚是專注,似乎對外界之事毫不關注。韓延停下腳步,回過身歉然道:「這裡便是廚下了。實在抱歉,讓張君多走了這麼遠的路。」又叫那兩名男僕道:「喂,小布、大胖,你們兩個快過來,快些幫忙把西瓜卸下來。」幾人這才恍然回過神。周壓長吐出一口氣,不無惋惜地問道:「難道就這麼完結了?」臉上猶自有失魂落魄之色,大概也在期望驟然停止的音樂還有下曲。

那叫大胖的男僕笑道:「周老弟,你運氣算不錯了。今日一來,便聽到李家娘子彈這曲〈十面埋伏〉,平常可是聽不到的。」他倒是人如其名,體態極為肥胖,兩隻小眼睛更被滿臉肥肉擠成了兩道縫。另一男僕小布才十來歲,心直口快地接道:「是啊!不過……大家都說李家娘子只有心情不好時才會彈這支曲子……」韓延忙喝道:「還胡說八道。」小布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韓延又為張士師介紹道:「這是小布,是我的遠房親戚,現今也在府裡打雜。這是大胖,是府裡的廚師,他看上去有些傻裡傻氣的,卻能做一手好菜。」韓延又道:「這位是金陵酒肆的周壓,今晚府裡有宴會,廚下人手不夠,我特意請他……」周壓卻識得張士師是酒肆常客,忙搶過來,笑著招呼道:「原來是江寧縣衙的典獄君。」

韓延這才知道張士師是江寧縣的典獄,難怪總是一副嚴峻的神情。張士師與眾人點頭招呼,留意到韓延唯獨沒介紹一旁正在劈柴的僕人。而最奇怪的是,他一直埋頭幹活,甚至沒抬起頭看四周一下。韓延察言觀色,似猜到張士師心中疑惑,道:「他叫石頭,是個啞巴,耳朵也不大好使。若要跟他說話,得走到他跟前大聲喊叫才奏效。」

張士師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眾人對李雲如的琵琶聲或多或少有所反應,唯獨這男僕置若罔聞,絲毫不動聲色。他見小布和大胖已經將西瓜卸到一旁,便就此作別。韓延既不便留他幫忙,又不能作主邀請他這等官卑職微的小縣吏參加夜宴,於是只能送客,當即叫道:「小布,你送典獄君出去,順便將燈全部掌上。」

小布應了一聲,自去廚下取了火摺出來。張士師上前扶了雞公車,正要抬腳,卻聽周壓問道:「這是城北老圃的雞公車罷?」張士師道:「正是。」周壓笑道:「我明日要去老圃那裡買瓜,不如由我順道代典獄君送去。」

張士師尚在沉吟,周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剛好韓管家答應要讓我們酒肆裝兩皮袋的永寧泉水,我也可以順便用雞公車運水下山。」張士師心想:「這是一舉兩得之事,既方便了他,也方便了我。」便答應他。周壓連聲道謝,小布自領著張士師出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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