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七O後新銳歷史小說家、劇作家 吳蔚中國古代探案歷史小說二部曲
一部架構在傳世名畫〈韓熙載夜宴圖〉真實背景與 歷史人物之上發揮無窮想像力的探案推理小說 一場夜宴‧一家興衰‧一朝更替 南唐李後主想找個好宰相,卻遇上行事不羈的重臣韓熙載?畫家顧閎中奉旨刺探重臣韓熙載的逸樂夜生活,精彩描繪而成。韓熙載是否知道自己受到後主李煜的刺探?他為何刻意顯輕慢裝荒誕,君臣之間大玩諜對諜猜忌戲碼。不料,歡樂夜宴中竟有名美麗女子當場中毒喪命……
前情提要: 一干人中,尤以朱銑的態度最拘謹。其實從周文矩、顧閎中踏進花廳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猜到他們的來意——這二人都是江南本地人,疏離韓熙載所交往的圈子,突如其來光臨聚寶山,原因只有一個,一定是受人之託,前來查探虛實。朱銑久歷宦場,飽經世故,這其中的關節利害之處瞬間便已想得一清二楚,他正暗自思忖,周文矩、顧閎中二人確是官家派來的,但並非前來查探韓熙載,他二人是宮廷畫師,又與韓熙載並無交往,充作細作的事還輪不到他們,官家親自指派兩位寫生大家以赴宴為名來到聚寶山,定然是讓他們來記繪秦蒻蘭的容貌,再將圖像送給北方大宋皇帝,作為美人計的前奏。當然,這一切都必須悄悄進行...
卷三‧不請自來III 外面月華散采,玉宇澄清,比起花廳內的流光溢彩,自是另一番動人景象。朱銑見丹珠、曼雲二女穿過南面小橋,逕直去了前院,揣度秦蒻蘭必在住處,有心跟上前去,卻又覺得諸多不便。
正徬徨之際,忽聽得廚下那邊有人道:「今晚賓客不多,不必再多添菜。等會兒宴間小憩時,將那大瓜洗淨,用玉盤盛了,連同玉刀直接送去席上,相公要親自開瓜。」竟然是秦蒻蘭的聲音。朱銑不由得又驚又喜,忙繞過月門,奔將過去。
卻見秦蒻蘭正站在廚下門口的紫藤花架下,細心向僕人小布和大胖交代著。朱銑叫道:「蘭!」又意識到不該在下人面前如此親昵地稱呼她,又忙改口道:「娘子!」一聲出口,情緒也跟著高亢起來。
他與秦蒻蘭一道上山,在大門口分別後還不到一個時辰,卻感覺已相隔了十天半個月那麼長。
秦蒻蘭乍見朱銑出現,卻沒有那般激動,只對小布道:「你們多送幾罈酒去宴廳。」一旁周壓早就想找機會去看看夜宴,當即道:「我也幫忙送酒。」秦蒻蘭點了點頭。等到小布幾人離去,這才轉向朱銑,問道:「朱相公怎麼不在花廳飲宴?」
朱銑跺腳道:「此刻我哪裡還有心情飲酒!」當即說了周文矩、顧閎中不請自來一事,又說了二人到聚寶山的真正目的。秦蒻蘭的反應卻遠不似在松林聽到官家派細作監視韓熙載一事時那般震驚,她僅微微愣了一下,便陷入沉思。
她這般心平氣和的態度,大出朱銑的意料。他自認瞭解她 ——之前韓熙載派她色誘大宋使者陶谷一事對她影響甚大,雖然她從沒抱怨過一句,但他知道,她內心深處對韓熙載並非沒有埋怨,只不過還未達到恨意的地步;她那樣一個性格溫婉的女子,要她對自己深愛的男人徹底失望,除非是到了無路可退的懸崖邊緣……而韓熙載向國主李煜建議再用昔日越國獻西施給吳王之計,將秦蒻蘭送給好色的大宋皇帝趙匡胤,也許不過是句戲言,秦蒻蘭知曉後亦沒有當真,但此刻宮廷畫師就在眼前,指名道姓找她秦蒻蘭,可見現今局勢危在旦夕,國主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下也認真考慮起美人計。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追根溯源還是韓熙載,若不是他有意侮辱,陶谷不會自殺,北方大宋不會驚聞此事,秦蒻蘭擁有絕世容顏的消息也就不會傳到大宋皇帝趙匡胤的耳中了,當然也就不會有探子回報後,韓熙載提出
——不如順水推舟,送秦蒻蘭到大宋一事。
朱銑見她雖沉吟不語,但始終顯出非比尋常的鎮定,不由得又是欽佩又是好奇,問道:「蘭,你有何打算?」秦蒻蘭輕輕歎了口氣,道:「由他去罷。」
朱銑本以為在她那十分罕見的堅毅神情下,已經有了某種決定,哪知道依舊只是一閃即逝,不禁大感失望,憤然道:「什麼,由他去罷?蘭,難道你真的甘心再次充當韓熙載的工具?」
秦蒻蘭對他的怒氣有些驚詫,他一向是個隱忍的人,她也知道,其實他氣憤的並不是她的逆來順受,而是經過這麼大的傷害後,她依舊不肯離開韓熙載,但這一刻,他對自己的關懷還是令她感動了。她的嘴唇嚅動了兩下,方欲開口,花廳那邊突然傳來一陣笑語喧譁聲,她怔了一下,又將已溜到嘴邊的話吞回去。朱銑卻猛然留意到她背後不遠處有人影在月光下閃動,似有人躲在紫藤花架後偷聽,不禁悚然而驚,忙喝問道:「是誰在那裡?」
秦蒻蘭也嚇了一跳,驚然回頭,卻見僕人石頭正一手提著一個空酒罈過來,大約是剛從花廳撤下,見到秦蒻蘭、朱銑二人,立即垂首站在一邊,甚是恭謹。朱銑雖然多次來到韓府作客,卻並不認識在廚下打雜的石頭,只審視著他,臉上淨是驚疑之色,生怕他適才聽到他們的談話。秦蒻蘭卻長舒一口氣,朝石頭做了個手勢,石頭這才提著酒罈走了。
朱銑問道:「他是誰?」秦蒻蘭道:「是府裡的下人。」朱銑壓低嗓子,緊張地問道:「他……會不會聽到我們適才的談話?」秦蒻蘭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道:「他又聾又啞。」朱銑道:「是個啞巴?」秦蒻蘭點了點頭,又道:「咱們走罷。」
朱銑卻不似她那般釋懷,瞪視石頭沒入黑暗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心頭不免疑雲更重。正待問明石頭來歷,忽聽得複廊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有人正在奔跑。秦蒻蘭皺眉道:「又出了什麼事?」語氣甚是急躁,渾然不似她一向溫婉嫻靜的作風。
朱銑揣度她的心境多少受了適才交談的影響,雖然她竭盡全力不願表現出來,但總有一種背叛令人心寒,天底下又有哪個女子甘願被一而再再而三當作政治工具呢?尤其像秦蒻蘭這樣的絕色美人,天生就該是被男人疼愛的。此刻,從月光燈影下望著她,真似一枝初放的蘭花,身姿窈窕,柔美純淨,於極清中露出極豔,惹人愛慕憐惜。他情不自覺地悸動著,滿心思地想呵護她,甚至覺得可以為她去死。一邊想著,一邊緊隨秦蒻蘭改道朝複廊方向而去。
剛到石橋邊,丹珠、曼雲二女正領著一男子奔下橋來。丹珠一見到秦蒻蘭便嚷道:「原來娘子在這裡!」秦蒻蘭一怔間,丹珠又指著背後的張士師道:「這位是江寧縣衙的典獄,他適才見到有人翻牆進了前院……」
跟在二女後面的男子正是張士師。他離開韓府時看見秦蒻蘭獨自蹲在永寧泉水旁,惆悵滿懷的樣子令他怦然心動,又見到在鎮淮橋遇上的那個叫「阿曜」的男子藏在竹林中窺探,登時憶起阿曜及其母聽到「聚寶山韓府」幾個字時露出的怨恨之色,擔心他有所企圖,便未立即離開,而留意觀察。那阿曜尚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是暗中觀察秦蒻蘭的一舉一動。到後來,夜幕降臨時秦蒻蘭起身進了韓府,他亦尾隨到大門附近,閃入西首院牆下的一棵石榴樹後。張士師遠遠瞧見,猜測他許認識秦蒻蘭,或是府中什麼人,但無論如何,如此鬼鬼祟祟在他人宅邸外徘徊,形跡著實可疑。此時天色已黑,等了好一會兒,見那男子始終沒有動靜,他終於忍耐不住,趕上前欲查問時,才發現那男子已踩著樹後的青石翻牆進了韓府。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忙趕去韓府大門,正好遇上老管家韓延,說了有名年輕男子翻牆入院一事。
老管家一聽也並不見如何緊張,以為不過又是想獵奇韓府夜宴的金陵浪蕩少年。但張士師想到那阿曜窺探秦蒻蘭的神情,又聯想到朱銑在松林中對秦蒻蘭提及的細作一事,感覺事情沒老管家想得那麼簡單,只是他不便明言,便提出由他陪同老管家去搜尋那翻入府中的男子。韓府本來人手便不夠,老管家一聽當然求之不得,只不過侍女們先後陪同賓客去了後院,只有他一人在大門處,又擔心還有客人要來,不好離開,便讓張士師自行去找,稍後等他迎得最後一位賓客、關了大門,再與張士師會合。又再三叮囑張士師切不可聲張,以免驚動客人,一旦抓住那少年,趕他出去也就罷了,不必送官。按照律法規定,主人有權當場格殺夜間無故入其家者,捆送官府則笞四十,老管家認為這些闖入韓府的少年不過是好奇,並無惡意,因而特意先囑咐。
張士師當即答應,直接往後院而去。他料來既然府中一干人都在湖心小島,那男子也必定要去花廳,不想在複廊中正好遇到奉命前來找尋秦蒻蘭的丹珠和曼雲,二女不認識張士師,忽在長廊中見到一陌生男子,大為緊張。張士師不得已拿出縣衙腰牌,說明了情由。二女沒甚見識,不像老管家那般鎮定,也顧不得再去找秦蒻蘭,急忙領著張士師趕往後院,打算趕緊去花廳稟告韓熙載,不想先遇上了秦蒻蘭。
秦蒻蘭卻並不認識張士師,聽說了經過後忙叮囑丹珠、曼雲不得聲張,以免驚嚇宴會客人,然後才問道:「典獄君可看得真切麼?」明顯帶有質疑語氣,似無法相信會有人跟蹤她潛入韓府。張士師心中想道:「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此刻他僅離秦蒻蘭數步遠,可以聞到她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宜人香味,一時不由得心蕩神馳,渾然忘了身在何處。
秦蒻蘭閱人無數,一望便知對方已為自己美色所迷,心中立即起了鄙夷之意,又懷疑張士師不過想利用公差身分,找藉口進到韓府閒逛,這種情形以前不是沒發生過。她內心懷疑,表面倒也不動聲色,只淡淡道:「我從前院一路過來,並未見到什麼陌生人。天色昏黑,樹草叢生,只怕典獄君看錯了。」言語雖然客氣,但神態間自有一股冷冰冰的味道。
張士師道:「這個……」他本想說自己絕不會看錯,又生怕逆了她的意惹她不快,便道:「嗯,也許是看得不大清楚。不過……」秦蒻蘭道:「既是如此,就不勞典獄君大駕了。」正要叫丹珠送張士師,一直默然站在她背後的朱銑突然叫道:「不對!適才廚下那邊確實有個陌生人影!」
原來適才朱銑與秦蒻蘭在紫藤花下交談時,驚覺花架後有條黑影,叫喊出聲後,卻見到啞巴僕人石頭提著酒罈走出來。事後朱銑總覺得不對勁,一開始以為是石頭本人可疑,等遇到張士師說有人翻牆入院後,越想越覺得石頭出現的位置與黑影不完全符合,很可能另有人藏在那裡偷聽他們談話,而石頭的出現不過是巧合罷了。正好今晚夜宴有人不請自來,另有玄機,若是真出什麼事,譬如有盜賊出現在韓府,說不定能就此轉移眾人注意力,緩解秦蒻蘭的危機。可是萬一那盜賊聽到了他和蘭的對話,一旦鬧大了張揚開去,他豈不惹禍上身?若傳到國主耳中,搞不好還要惹來猜忌。更有一層,倘若那人並非盜賊,正是國主派來監視韓熙載的細作,豈不更加麻煩?他心中反覆權衡利弊,難以取捨,直到秦蒻蘭預備趕張士師出府的一剎那,他突然有了主意,於是出聲支持張士師。
秦蒻蘭一時愕然,她並不知曉朱銑是真的懷疑可能有外人潛入府中,不明白他為何突出此言,不由得十分納罕,但見他意味深長地望著自己,料到其中必有緣由,又不便當眾詢問究竟,一時決定不下該當如何處置。
正在為難之時,花廳那邊傳來「錚錚」兩聲,琵琶樂聲突起。丹珠失聲叫道:「哎呀,這是李家娘子在彈琵琶,夜宴已經開始了!竟然不等秦家娘子……」一語未畢,自覺失言,便即住口,有些忐忑地望著秦蒻蘭。
秦蒻蘭絲毫不以為意,忙道:「你們兩個先陪朱相公進去。」丹珠道:「可是……若真有盜賊進入府中……」秦蒻蘭道:「未必便是盜賊,或許不過是溜進府中想偷瞧夜宴的少年。」曼雲忙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秦蒻蘭道:「這事我自有主張。你們先去罷,千萬不要聲張,以免驚嚇客人。」二女都曾經跟隨秦蒻蘭學習樂器,對她很是敬重,當即連聲答應。
朱銑道:「那……娘子你……」秦蒻蘭道:「我向典獄君交代一聲,很快就來。」朱銑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跟隨丹珠、曼雲離去。
等三人走遠,秦蒻蘭才轉向張士師,柔聲問道:「典獄君預備如何處理?」她天生美貌,平生遇見無數想方設法以各種手段接近她、與她搭訕的男子,對男人實在有先入為主的不良印象,便以為張士師也不過是其中有意無事生非的一人。
張士師道:「嗯,這個……」他本是個辦事幹練的縣吏,但美人當前,竟也變得縛手縛腳、笨嘴拙舌,連說話都結結巴巴起來。
秦蒻蘭道:「既然朱相公適才在廚下附近見過那陌生男子,想他此刻一定還在湖心島上。這島能有多大?不如由典獄君去搜索庭院及廚下四周,我這就去花廳裡面看看,稍後再到廚下會合,不知典獄君意下如何?」其實她心中早已認定那黑影便是石頭,亦無心再繼續應付張士師,只要他不驚擾今晚夜宴,打算任憑他去。
張士師點頭道:「甚好。」話音未落,秦蒻蘭已然急遽轉身,彷彿不願多待一刻。張士師目送她決然離去,心中多少有些悵然。他在皇親國戚遍佈的京師任縣吏,早已習慣人微言輕的境遇,只是他生性豁達,從來不看輕自己,因此日子照樣過得快活,但此時卻有一種莫名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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