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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無處不飛花
2013/03/21 01:10:03瀏覽227|回應0|推薦7

轉文.........................

我在巴城工作,每月有幾天卻得將家門深鎖,飛北加總公司去開會。我一再央求幼時好友房產經紀蘇文,為我找一棟嚴謹寧靜的雅舍。

蘇文年長,熱心快腸,卯足了勁帶我四處觀看新屋,總不能讓我心動。

一個陽光淡淡的下午,偷得浮生半日閒,我徜徉在湖街書店雅座旁,啜飲著濃香的咖啡,望著落地窗前行行色色的人群和街景發楞。忽見窗外微風輕揚,夾道兩旁一種名叫Jacaranda的紫藍色花樹,花雨般的蕊瓣滿街飄灑,落在行人髮上,頃刻間像是織了一頂小花帽,地上更像舖了藍色的毛毯。巴城一向文化底蘊深厚,對著這詩情美景,我寫eamil給蘇文:「理工學院這一帶的西班牙式建築,那古老花樹裡藏著的紅瓦白牆,十分讓我著迷。」

於是周末,在這小區,蘇文的高跟鞋踩在紅磚地上喀喀作響,停定在一座歐式大鐵門前。入園,我被這一座座大得像另一社區的屋群給震懾住了。在寸土寸金的巴城,竟然深藏著這百來戶的雅舍,家家藤蘿,戶戶飛花,鄰居全被密林花樹掩遮著,像是隱居在海天一角裡的世外桃源。

轉了一園又一園,似無盡頭。松林下,只見人工清溪,潺潺緩流。枝頭松鼠追竄,我早已不知身在何處,只有隨著她的足音,穿花過林。接著又上了曲折的高架迴廊,原來,每戶的二樓在濃蔭茂林裡以高架迴廊相連,徜徉其間,鳥聲啁啾,花氣果香撲面而來,驀然回首,人彷彿雲遊在梨花、桃花、杏花林端。

終於,蘇文把我帶到一座待售屋前。只見攀爬的玫瑰嬌艷欲滴,在白牆上像結了一張花網;今春偏暖,門前兩株高大的櫻花樹,蕊瓣兒紅霞粉雲般簇簇怒放,那些禁不住春暖,已辭枝自落的瓣兒,靜靜地鋪滿了門階。我站在門外,凝神屏息,呆視著眼前美景,為這生機盎然的春光陶醉。

「不進來看看嗎?」 蘇文問。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的安樂窩不就在眼前麼?」我高興雀躍著,她卻罕有地緘默著,不搭腔。

進了前門玄關,我敏感地嗅到一點焚香的味道。

「我猜這前任屋主,一定是位佛教徒,八成還是個東方人。」我開玩笑地雙手合十,做虔誠禮佛狀。

蘇文忽然正色,嚴肅地跟我說:「月荷,我得告訴妳一些有關這房子的過去。或許……或許我們還可以考慮其他更好的房子?」看她臉色下沉,我像犯了錯的小女孩,馬上安靜下來。

「這棟宅子,已經閒置了大半年。一個痛失愛女、太傷心的父親,昨天才帶人來清理打掃,取走他孩子的遺物。妳說的焚香味,大概是他祭奠他的女兒吧。」

「發生了什麼事?」我歡愉的情緒,一霎時打住。

「半年前,住在這裡的年輕大學生,為情輕生,亡故了。」

「那——那——她是在這屋裡過世的?」

「不,大概是送醫院的途中吧。」

「據屋主說,他為了方便女兒上理工學院,才購置了這所房子。我一直猶豫著沒帶妳看,怕妳忌諱有人自殺輕生,風水上說不太吉利。」

我壓根兒沒聽進去什麼風水問題,感歎的是一位年輕女子跨不過愛情的坎,遽爾撒手人寰。我的悲憫不由讓我更深情地看她的小屋,想捕捉她在人間匆匆留下的痕跡。

房子已經刻意清理過了。二樓靠窗的書架,最底層仍散放的幾本英文小書,大概是清理時忘了拿走,隨手取來翻翻;《The Three Kingdoms》是一本極薄的插畫書,看兩頁內容不禁令人莞爾,這是讓海外的華裔孩子,沾染一點中國文化知識,而簡單改寫的英文版《三國演義》。

另一本《Peony Pavilion》(牡丹亭),也是簡單英文插畫小書。講的是杜麗娘為情而死,後來又還魂復活的故事。題材雖然荒誕,愛情卻熾烈感人。我不禁想著這位早逝的姑娘,難道真如書中般哀怨憂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但本世紀女性的戀愛觀,該是先愛好自己再愛別人。該將情傷昇華到正面的情緒裡去。

牆上一幅海報,印了一個好大的「禪」字,旁邊一行雪萊的詩:「……天宇的輕風永遠揉和了一種甜蜜的情緒,世上哪有什麼是孤零零的東西……」櫃角還拾到一張小照,她戴著絨線帽,全套滑雪裝備,這該是她小時候與父母親一塊兒歡愉地滑雪。

房子過戶時,屋主一人來簽字,我總覺蘇文跟他熟稔,像是早已相識。他交給蘇文一大串房子的備用鑰匙。臨走時卻突然幽幽問我:「還能再來看看女兒住過的房子嗎?孩子自她母親過世後,就得了憂鬱症。過去每次我來巴城看她,我們父女倆總一塊到舊城區去吃一頓義大利餐,晶兒每次都只點義大利肉丸麵,執著的個性,唉……」他的眼裡泛著淚光。

蘇文賣房,賺了一筆可觀的佣金,可是她一點也不開心。老提醒我「風水」問題。遷居的第二天,她還親自送來一個巨大玉蘭花盆栽。說一定要放在迴廊的凸角前擋煞。另外,又慫恿我找工人,剷除門前的玫瑰爬藤:「那藤上都是刺啊!小心將來掉入花網中,妳的煩惱官司不斷。」「還有那滿樹櫻花,蕊瓣又輕又薄,沒開兩天就謝了,若我是鳥兒都不願棲息在上面。」

這會兒我有點惱了。

「好了,文文大姐,别再提風水問題。妳知道我是個從不迷信的人!」

櫻花開了又謝,轉眼三年了。我莫明其妙地在股票投資上大有斬獲。工作上,我那位白人上司,突然離職另有高就,我被總部委以重任升級加薪,多年的辛勞,有得實報。另外,我也真夠勇氣,多年單身,情感路上跌跌撞撞,爸媽著急,我仍淡定隨緣,不相信單身就活不出人生的意義。誰知,住在這兒的第二年就發現斜對門,多了一雙深情的眼睛。

那位工程師,已經兩次送花、邀宴。有一天,居然貿貿然穿過花叢來拜訪,手上拎著兩隻生猛活龍蝦為禮物道:「希望能嘗嘗台灣淑女的烹飪手藝。」烹飪一向是我死穴,我大驚失色下,趕緊電召蘇文求救。

「哇,他在試妳呢!看妳會不會為未來的夫婿,下廚做羹湯。」

「這時還有心開玩笑?快開車過來接招吧!」

「我正在羚羊谷帶客人看房子。這回真無法再當妳槍手了,趕快照我的指示辦吧。先去煮一鍋沸水。再找妳家的老虎鉗子。」

「要老虎鉗子幹什麼? 」

「怕活龍蝦咬妳的手呀!」

我戴著話筒耳機,在水漕前自言自語:「這麼大的蝦!是公的?母的?有腸子沒?媽媽咪呀!這該從哪兒先下手弄啊?」電話那端只聽她大叫:「算了小姐,別再硏究它了!反正鉗住它,往沸水鍋中一扔,等計時器嗶的一聲響了,揭蓋告訴那位老兄,鍋裡有兩隻煮熟的龍蝦正等著他享用。告訴他只吃有肉的部分。對了,也别忘了擺醬料呃。」

金不換的手帕交,蘇文,自然是我婚宴上最美麗的伴娘。自我婚後,蘇伯母就沒有少在我耳邊叨念:「趕快給文文介紹男朋友啊,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連妳都嫁了,她還老讓我操心。」

小兒誕生後,我與外子買了海濱大宅。蘇文早已擁屋,居然買回我的巴城雅舍。理由無它,那個即將帶她走進神聖婚姻殿堂的人,正是房子過戶時,把一大串鑰匙交給她的那位中年成功香港商人。蘇文告訴我,那位美麗早逝、惹我傷感的姑娘,名叫李晶兒。雖然李晶兒永遠不認識我這個陌生人,但在那年年花開爛漫的春光裡,在那些成長拚搏的歲月裡,我彷彿已經認識她好些年了。

原作者: 黃宇心

轉載自於 聯合報系 北美世界日報 副刊 三月話題 「拜訪春天 」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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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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