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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薩諸塞州，在美國歷史上不但扮演過獨立要角，也在西元1786年發生過讓「聯邦政府」極其難堪的尼爾‧謝司起義事件。不獨如此，麻薩諸塞州也是美國人文薈萃之地，專門出產政治世家，例如美國開國元勳富蘭克林、擔任過第2任和第6任總統的約翰‧亞當斯父子，以及20世紀赫赫有名的甘迺迪家族、布希家族，正如當時居民爭相禮讚的的一首愛國歌曲：「麻薩諸塞州，因為有你，我們的國家才有自由。」

我們因此可以這麼說，麻州簡直可以成為美國政治的代名詞，永遠走在時代前頭，比如2004年開風氣之先的立法允許同性婚姻。進而言之，儘管麻州一直都是基督教福音教派的保守重鎮，但鮮少不捲入美國重大的政治事件。關心政治，幾成麻州人民的生活常態。

其中，只有身為美國詩歌史兩大巨人之一的艾蜜莉‧狄金遜例外。要知這位女詩人的父親也是美國國會議員，但她不像另一位巨人惠特曼那樣隨著政治潮流與時俱進，謳歌工業革命，讚頌自由民主。在她25歲開始動筆的31年生涯，總共寫出1775首的詩歌中，不僅叩問天命，與她畢生信仰的上帝對話，信手拈來幾乎什麼都寫，無物不可入詩，只除了把政治直接拒之於門外。

幸好，艾蜜莉‧狄金遜沒有把「情詩」這一文類從創作檔案中刪除，終究為美國留下令世人讚嘆不迭的123首情詩。於是我們知道了，艾蜜莉‧狄金遜拒絕政治，但不拒絕愛情，縱然由於父親的不捨她出閣而終身雲英未嫁，但她還是「雖不能至，而心嚮往之」的渴慕愛情的撫慰。

在編號第459首的〈「為何我愛」你，先生？〉這首詩，艾蜜莉‧狄金遜給出如是答案，因為風不會要求草葉回答，為什麼自己經過時，後者不能保持平靜，為什麼閃電劃過眼眸時，後者不能不閉上眼睛，畢竟兩情相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我們儘管不知愛情何時到來，但只要懂得這種「智慧」也就夠了。在全詩的最後一段，詩人因此說道：

如同日出之升，先生，如此引人注目─
正因他是日出之升，而我為之矚目─
如此這般，此所以─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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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蜜莉‧狄金遜不知道的是，她的這首〈「為何我愛」你，先生？〉，必須等到120年後，才有一位詩風與她相近，但來自中國湖北農村的女詩人余秀華可以與之對話，詩名甚至啣接自她的「我愛你」。〈註〉

在乾淨的院子裡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相較於兩人迥異的時代氛圍、家庭背景，余秀華毋寧更加不幸，不僅天生腦癱，走路歪斜，說話很不利索，但或許因此也更加具有敢於對抗社會各界「政治正確」的勇氣。

艾蜜莉‧狄金遜終生未婚，在美國清教徒凡事必以「十誡」為依歸的嚴峻風氣裡，只能以暗喻的方式，在詩中似有還無、若隱若現的傳遞出她也曾經暗慕過某人，和一位年齡大上20歲、喪妻未久的法官大人偷偷談上一場小小戀愛的訊息。但在2014年之前，足跡很少踏出湖北省，頂多只能在橫店村鄉下自家養養兔子、做些輕鬆農務的余秀華，際遇卻是天差地別的截然不同。

1995年，余秀華在19歲那一年，由於自己殘障而無法順利寫字的緣故，念到高二即輟學在家。未幾，更在父母的安排下，草草嫁給從四川逃荒來到橫店村落腳的尹世平，從此被迫成為民間傳宗接代的生殖工具。

要知當時她還年輕，儘管上天讓她一出生就失去健康，可還是擁有這世界上無數少女渴望愛情的共同心靈，以及希望得到正常男歡女愛的情欲本能。這就是為什麼在她出版《搖搖晃晃的人間》、《月光落在左手上》這兩本詩集的255首詩中，幾乎百分之九十五寫的都是情詩，甚至連圍繞在周遭的政治變化都無法干預她的「精神外遇」。

例如，余秀華透過這一首如今在大陸紅火到人人爭相朗誦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向世人控訴命運對她的不公，也義正辭嚴的昭告，性愛的歡愉並非單純屬於男人的特權，女性，甚至是罹患殘疾的女人也應擁有這份福氣。這是因為：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因此，身為詩人，在中國詩人戶口裡落了籍的余秀華，固然只能透過詩作來滿足自己可憐而僅有的精神外遇，但終究得以超越政治，讓詩情超越一切，語言潑辣卻是哀而不傷。

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
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
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

而它們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艾蜜莉，狄金遜果然地下有知，也當必為余秀華的詩作大聲喝采吧。 

●註：〈我愛你〉一詩，詳見4月21日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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