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與某間知名大學的老師聊天，談到他們系上新來的一位助理教授，實在不是省油的燈。

他剛進學校就透徹分析考績制度，盡力爭取每個可以加分的機會，然而只要沒有好處，他就推得一乾二淨。結果他的考績總是很高，甚至比許多任勞任怨的老師還亮眼。

他在不同課程使用相同課本，授課內容近似，而且講課音調平板，據說彷彿在念經。學生反彈，要求撤換老師，他卻好整以暇回答：「我確實按照學校規定授課，學生不成才，難道能夠怪我嗎？」

時間一久，認真的學生對他敬而遠之，打混的卻趨之若鶩。他的課輕鬆好過，許多修課被當的學生都去改修他的課。偏偏他分數給得極香甜，甚至經常蹺課、考試不及格的，總平均竟也能得到高分，因此在期末教師評量上，學生也對他「湧泉以報」。

其他教授們原本認為「嚴管勤教」可以建立口碑，期盼透過「市場機制」淘汰他；偏偏打混學生比認真的多，他的課反而吸引了許多得過且過的學生，兢兢業業的教授反而大幅流失學生，教師評量分數也被打低，形成了「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

更加厲害的是，這位老師凡事都會照相存證，並且喜歡當場叫學生寫下對於他的教學評價。他會在課堂閱讀這些評價，詢問學生為何那樣寫，然後無論如何要學生寫下好評。如此一來，即使匿名評鑑中少數意見對他不利，即使有人投訴，他也可以藉由書面證據反駁，堅持只是「少數」同學不滿的毀謗。

這就是教育評鑑弔詭的地方。凡事靠指標，但無效指標卻成為錯誤評價的幫兇。凡事講證據，但偏頗的證據卻往往誤導判斷。最後的結果是，不當的制度保障了懂得鑽營的人，明知對方有問題，卻完全無法制裁。

平心而論，訂定客觀量化的評量標準無可厚非，畢竟建立一套客觀公正的機制，總比單純靠主觀認定的「人治」管理來得好。然而問題就在於在教育領域中「量化」指標只佔了極小的一部分，而其他絕大部分，卻是非常難以認定的「質化」指標。

如何認定一位老師是「作育英才」，還是「誤人子弟」？表面上不遲到不早退、按照進度教學，卻未必代表實際上他的教學良好。

如何評估老師對於學生的關心與付出？每個學校都有大量表格，包括訪談記錄、輔導記錄、學業輔導記錄等等。只是光憑書面資料，實在很難判斷老師是「填表高手」，還是「輔導達人」。

老師是學生成長過程中重要的影響人物，一言一行都對學生造成無形影響，而這些大多是任何考績與評鑑無法評估的。

《禮記‧學記》有段話：「今之教者，呻其佔畢，多其訊，言及于數，進而不顧其安，使人不由其誠，教人不盡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夫然，故隱其學而疾其師，苦其難而不知其益也，雖終其業，其去之必速，教之不刑，其此之由乎！」

意思是說「現在的老師，只會念課本，卻連自己都不太懂內容，只好故意出些難題為難學生，講些單調資訊與數據，裝做好像很有學問似的；教課時不管學生是否明白，一點誠意也沒有，更不衡量學生程度。這樣的教導模式不合情理，當然令學習困難重重。因此學生愈來愈討厭學習，並且對老師不滿；覺得學習很困難卻不知道其好處。雖然勉強完成了學業，也會很快就忘記。教育之所以無法推行，原因就在此。」

今日的教育問題，事實上正是如此。多如牛毛的評鑑指標，讓老師們疲於奔命，真正富有教育熱誠卻不懂得鑽營者，往往「苦幹實幹，撤職查辦」。反而是懂得算計，精於數字的人，即使授課內容空洞，罔顧學生感受，也能夠「摸魚打混，一帆風順」。有經驗、富熱誠、懂教學的老師未必能夠得到應有的獎勵，頂多也只有學生的「口碑」；而不事教學，專注於評鑑分數保衛戰的老師，反倒樣樣高分，甚至成為「優良教師」。

教育是良心事業，再多的指標，也比不上一顆具有教育熱誠的心靈。誠然，客觀公正的評鑑標準有其必要，但是倘若淪於僵化的數據，那就未免可悲了。或許上述那位老師只是少數，但是在教育界卻不是唯一的一個例子。唯有杜絕這樣的惡例，讓默默付出的好老師出頭，台灣的教育才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