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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是與世界抗爭的過程...
2014/03/02 21:22:04瀏覽820|回應0|推薦17


原文刊登於台灣詩學吹鼓吹論壇十八號

2013年十月第二個周六,淡淡飄雨的午後,風有些涼。我獨自踏入「魚木咖啡」,參加蘇家立先生詩集《向一根半透明的電線杆祈雪》發表會。那是個透著冷清的場合,角落圍坐十來位男女,老闆黑俠與服務生偶爾也或站或坐,發表幾句感想。

我來得有點晚,錯過了前半段朗誦,剛到時沈默先生已打破沉默,批判蘇詩意象太綿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同時太壓抑,需要解放。范家駿先生隨即指出,蘇詩每次提及自我,總習慣將主體轉換為客體,以他者呈現,提醒作者注意此現象。劉定綱先生則舉麥克魯漢媒體理論,認為創作標準受媒體影響,因此大家所指出的缺點,或許正是蘇詩優點所在。過程中,不斷有哄堂大笑,但煙硝味卻也揮之不去。

從頭到尾,家立皆保持著極度克制,感謝所有指教。而我則始終緘默,一方面觀察大家,一方面思考著幾個問題。

一、詩人間的交流,真的需要這麼尖銳直接嗎?看著家立受到「天下圍攻」,我的心中有些矛盾。一方面,批評是進步的原動力,大家「愛之深」自然「責之切」。否則詩集發表會只剩朗誦與歌頌,的確頗為無趣。然而,閱讀可以分為詮釋、分析或評價三種模式。對於新作品,何妨先進行前兩者,而避免評價?評價需要長期觀察,ㄧ開始就站在制高點評價作品,其實有點傲慢的嫌疑。批評與被評的,很難說誰高明些。即使是曠世鉅作,也曾被愚昧的批判過。多少暢銷書,都曾被拒絕出版。固然,「評價」未必是「惡評」,也有可能是「好評」,但無論好壞,都不該在作品剛出版時就做出輕率的價值判斷。其實,評價是比較容易的,那只是個人的主觀意見,藉由浮泛的價值判斷,就可以巧妙規避解讀分析作品時可能反遭批判的危險。許多人下意識避免解讀與分析,因為他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讀懂,又或者害怕解讀分析了半天,反被作者將一軍,說聲「對不起,我沒有這個意思」或「你完全誤解了我的結構」。因此,不少人寧可攀上評價的制高點,也不願落居下風,讓作者評斷他們的解讀是否正確。事實上,我覺得這是在「作者 / 讀者」關係中,微妙的「自尊」與「自卑」交揉,難以言喻的心境。其實避免草率作出評價,是後結構主義者的基本立場。他們認為文學「典律」形成是種霸權觀念的延伸。作品的「好」與「壞」不該是文學研究者探討的課題,因為價值判斷是多重標準與角度的,不該只以作者、研究者等精英文化思維出發,而該延伸至閱讀大眾、市場、時代品味、社會、文化等多重層面。另一方面,解讀與分析的多元性可帶來不同價值觀間的對話與交流,同時也創造了更多的活潑度。羅蘭巴特曾高喊「作者已死」,當創作完成後,作品不再是封閉的結構,而是開放文本,每個人都可以詮釋分析,甚至解構。因此,不必害怕是否正確詮釋與分析,而該對自己的解讀能力更具有自信,並且懂得包容其他創作者的思維與世界觀。

二、當評論者不斷暗示或明指作者應如何創作時,我不禁直覺聯想到「文化霸權」。或許我是稍具反骨的人吧?總覺得這種「創作同質化」過程有點令人反胃。為什麼有些人非要透過評論,把其他創作者的書寫方向與自己拉近,或是朝向自己認可的方向前進呢?這讓我直覺聯想起「規訓社會」中不斷藉由各種機制控制人民內心思維的極權政府,一方面無所不用其極透過多重文化工具宣傳理念,監視思想,另一方面卻又打著「民主自由」的大纛,聲稱「民之所欲常在我心」。我是個詩壇的局外人,卻認識不少喜愛寫詩的好朋友。這些文字耕耘者有時充滿痛苦與掙扎,有時竟放棄創作。偶爾聊起,我才赫然發現,台灣新詩創作環境竟充滿了霸權與排他,詩壇總有無數前輩想要「指點」、「修正」後輩,甚至打壓特定創作者,讓他們的創作過程倍極艱辛。也因此讓不少「誤入詩壇森林的小白兔」退避三舍。最後呢?寫詩成為許多人敬而遠之的冷衙門,衙門裡繼續角力,衙門外事不關己,乏人問津。其實審美沒有客觀標準,為何不能更加尊重作者主觀的創作方向?何必好為人師,經常隨意下「指導棋」?文學的美好,不在於同質,而是獨特。莎士比亞很偉大,但ㄧ位就好。不少作者也許不夠好,但是他們至少獨一無二。

三、最後,作者太容易欣然接受前輩意見,也令人惶恐。創作是與世界抗爭的過程,作品可以不被評價為好,但不能不堅持其靈魂。因此,作者應該是個鬥士,擁有「橫眉冷對千夫指」氣概。並且勇於為自己的作品辯護。金恩博士曾說:「最終,我們不會記得敵人的話語,但卻會對朋友的沉默難以釋懷」。面對眾人的批判,能夠理性而明確的辯護,闡明理念,這才是創作的「有為有守」。過度的沉默,只會讓自己的作品受到委屈與誤解。敢於與眾不同,或許無法成為主流,但至少夠獨特。創作難免帶點孤芳自賞的成分,何必參詢別人的意見而試圖變得「更好」?何謂「好」很難說,今日的「好」或許可以「得獎」,但是不保證未來不會被「遺忘」。十九世紀英國詩人 Robert Browning 生前詩作無人重視,反倒他夫人作品大受歡迎。然而經歷一百多年後,是誰更加耀眼些?誠實表達自己,讓評價留給後人。張繼在落榜後創作〈楓橋夜泊〉,傳唱千古。試問誰記得與他同年應試而登科的狀元是誰?梵谷生前一幅畫都賣不出去,終生窮困潦倒,但如今但與他同時代的暢銷畫家,而今安在哉?創作不能看一時毀譽,而是堅持自己的方向。寫作,不是堆砌出旁人認為「好」的作品,而是內在心靈的自然抒發。創作人只需耕耘,好與不好,留給後人評價。

發表會中,家駿說:「大家都說你很怪」家立隨即尷尬回應:「但從來沒人當面這樣跟我說」,引來哄堂大笑。家駿隨即說:「你怪得很獨特,如果諾亞方舟選動物,你一定會當選」。家立略顯無奈地回答:「我一點都不想上方舟」。事實上,當詩人拒絕被拯救時,或許正是得以自救的關鍵時刻。台灣詩壇充滿許多同質性很高的詩人,並且十分樂於同化他人,甚至自覺普渡眾生。然而或許,那些少數不願登船的異議份子,才是詩壇中真正需要的活水吧?那人未必出現了,但我們不妨心懷期待。


( 創作詩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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