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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08 04:48:20瀏覽1214|回應10|推薦110 | |
我讀初三那年,父母到內湖看地,承農會友人介紹林姓縣議員需款售地,位置在今天的象山、東湖附近五份村,面積共368坪,每坪開價新台幣八十元,認為便宜就這樣這筆土地成交了。 有一天我們全家去看地,發見地上種滿了蔬菜,詢問之下原來是鄰居某家,以在河川地種菜販售為生,見土地荒蕪,亦無主人露面,乃擅自開墾,現在願意以一半收成折為租金,我們認為收取一半租金,有違三七五減租條例,乃告訴他我們有意下鄉務農,到時移走菜蔬恢復原狀即可。 回家後,父親召開家庭會議,徵詢大家意見,我們兄弟及姊姊,對當地的青山綠水甚為痴迷,一致要求下鄉,只有母親反對,母親反對的理由很充分,我們住在廣州街小南門附近,與植物園一牆之隔,無論是去西門町看電影、逛街,上學、上班都步行可至方便無比,尤其是我在建中上學,不必帶便當,午餐時回家即可。但我們不在意只求新鮮刺激,最後父親裁決、他決定下鄉退隱改行作農,為此他特別跑到戶政事務所,將職業欄改為農,下加括弧、養雞。 我們這塊農地距離台北市區約十五公里,在今天來看實在不遠,可是在五、六十年前卻是偏僻之地,距內湖市區約2、3公里,泥巴路沒有公車,與南港隔基隆河相望比較近,但只有擺渡及運煤台車使用的鐵索橋,勉強可供人行,在南港可搭火車或公路局班車前往台北,這段路要二、三十分鐘步行,加上乘車候車時間要花費一個多小時,可是我們完全没有注意這些問題。 父親親自畫了我們的住宅及雞舍藍圖,然後又親自採購木料、磚瓦、水泥沙石等建材。建材運到路邊,卻進不了工地,最近的鄰居有十多戶皆姓王,對我們這家來自台北市的王姓外省仔很好奇。我們表示這些建材需人幫忙搬運,願意按量計酬,結果一傳十,材料瞬間搬完,不但毫無折損,而且還多出許多。 蓋房子需要技術,木工、泥水工、大工、小工都有一定行規,不過也用不到我們操心,鄰居很多是從事這種工作的,只要工資談妥,馬上開工大吉,就這樣我們全家的住宅及雞舍順利完工。我們搬進新居父親很高興,宣布卯盛農場成立,另外加封自己為象山伯爵,至於我們的封號,他卻沒有提到。 以前很多家庭主婦都有養雞的經驗,但這次不同、要有經營計劃,我們買了養雞的書籍詳加閱讀,決定養專門負責生蛋的來亨雞200隻,洛島紅、紐漢西、盧花三種雞作肉用雞,維持160隻。從孵卵、育雛到雞隻長大,首先就是要作防疫,有三種疫苗要注射,新城、霍亂、牛痘。飼料都是調配好的,有大、中、小三種,蛋雞飼料要加磨碎的貝殼粉,以增強蛋殼的硬度。肉雞是散養方式,也就是所謂的放山雞走地雞,蛋雞最可憐,一隻一個籠行動受限制,而且規定每天要生一個蛋,列入紀錄,如果一年內生不到200個蛋就要淘汰,送到後車站的拍賣場賣掉。 我們姊弟還在就學,所以真正的工作全落在媽媽身上,爸爸抗戰剿匪二十年都是在做官,除了他喜愛的電子工作外,其他都不管,大哥已結婚自立在外,爸爸叫他們全家四口搬回來與我們一同工作、居住。起初大哥也很熱心參與,他特別買了一座育雛器加入行列。可是有一天下班回家太晚,基隆河的渡船已休息,叫不到人,只好摸黑順者煤礦的運煤台車軌道回家,在行經第一座木造橋時,一脚踩空,整個人連同腳踏車跌下去,清醒後發見命不該絕,竟然是倒掛金鉤,双腳夾在枕木間,這時正好有同村的夜歸人路過,發見橋下有人,乃將大哥救起,這事件後,大哥變成第一個退夥的人。 農場全部就緒,來亨雞果然是蛋雞,每日每隻籠前準時滾出一個蛋,肉雞的生長速度也符合標準,可是銷路問題來了,雞蛋怎麼賣,提個籃子到市場賣?那要賣到什麼時候,爸爸不管,媽媽只好提著一籃雞蛋,到南港找飼料行老板想辦法,老板為了能繼續賣飼料照單全收,價錢依照每日報紙經濟欄的大盤價計算。 肉雞嘛,爸爸說中間剝削太大,叫我跟弟弟拿到南港菜市場賣,我們兄弟非常不願意,可是拗不過老爸,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到了市場揀個路邊角落,還没落定,市場管理員走來,向我們兄弟上下一打量,遞上一張收據新台幣一元,我們如數照繳。一個上午乏人問津,好不容易等到一位主婦準備購買,可是另外一位婦人確從旁告訴她,這是飼料雞不好吃不要購買,這筆生意消失了,我跟弟弟原封不動把雞帶回家,爸爸對我們的表現非常不滿意,次日他跟媽媽一同去市場賣雞,結果全部售出,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我至令搞不清楚,爸爸也沒提他是怎麼賣的。 產品銷售始終是個問題,簡單一句話,就是你的開銷與收入不能平衡,家裏已没現金了,可是我剛考上附中,開學在即沒有註冊費,我不得不跟爸爸說,你不能在這裏退隱,你要負責我的學費,爸爸倒很淡定,二話不說立刻出門找工作,在我要去註册那天,他親手交給我一疊鈔票,我對那疊鈔票印象深刻、終生難忘,鈔票是用一條軍用被服撕下的布條捆綁,油油的好像有汽油味。 這筆錢當然非偷非搶,那天爸爸是直接前往駐在中山北路的美國戰略通訊隊隊部找工作,而主其事者Captain GUST 是從駐韓美軍第八軍調來台灣,而爸爸也曾在第八軍担任編譯工作,彼此一見如故。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We need you badly. 待遇是令人羨慕的美軍雇員標準,有專車接送,地點在金山山頂的載波台,我的註册費是爸爸上班第一天向司機借的,利息六分。 其時,在五份村還有另兩家台北來的外省仔,同我們一樣懷著農家樂心理開設養雞場,一位姓趙、單身,他的雞籠子造的非常精緻,遠非我們兄弟的可比,一次颱風過境,吹垮了他的雞舍,所有的雞經風吹雨打,奄奄一息,老趙無奈,決心放棄,向四鄰求售,可是無人承受,最後找到我爸,我爸卻是欣然接受。另一位姓湯,上校退伍,他的農場很有規模,聘有三個退伍老兵,他的農場是個葡萄園,養雞是為了提供肥料。我從家裡窗户可以看見他滿山的葡萄樹,他很專業,發見問題立刻檢具樣本,前往農業研究所鑑定,但他的努力所生產的葡萄卻不符他的成本,最後查到的原因是種錯了地方,四方受風,無法充分授粉。 我們家的農場土地一半閒置,大姊嫁到高雄,只剩二姊、我及弟弟的勞動力,可是我們三個人仍在就學,使不上力,真正在經營的只有媽媽一人。爸爸上班後,有了經濟來源,對我們這種入不敷出的生意更不在乎,對買雞者附贈雞蛋,我們養的火雞,在聖誕節也都送給了他的美軍同仁。不時還邀請這些美軍及他們的眷屬到家裏大餐,用他的十五吋大喇叭(電影院的喇叭也不過十八吋),播放貝多芬英雄交響曲,聲震屋瓦、令賓客掩耳。為了睦鄰又購置電視機,開放鄰居觀賞(當時全村僅兩部),每晚引來鄰居扶老攜幼,擕帶草蓆入屋觀賞。 又有那麼一天,爸爸收到一筆國防部補償他的退伍金,我們很高興希望作為生活安定基金,可是爸卻不這麼想,他說他去附近國營南湖煤礦,發見他們的福利會養了一群黑山羊,根本不用飼料,山坡上的青草,就可以足使大羊生小羊,小羊-----最後一本萬利。我們拗不過老爸,用這筆退休金蓋了一棟磚房充為羊圈,然後爸爸帶我去買羊,福利會的人說羊在山上,請自行去捉,我用餓虎撲羊的方式捉到一公一母,就這樣我們的農場增加了黑山羊計劃。 閒置土地上的青草,足夠山羊一家温飽,小母羊也沒讓我們失望,生了兩隻小羊生產翻倍;可是那年台北近郊下霜,很多草枯死,飼料成了問題。還有一個問題,羊大了怎麼賣?爸爸似乎也失去興趣沒了主張,最後的決定是當初全家黃海歷險途中他曾向上天許願,如能平安抵台,願以生豬一頭還願,如今無豬以羊一頭代替,就這樣我們把大公羊殺了,爸爸寫了一篇祭文焚香禱告,請上天勉為其難接受山羊一頭,然後宴請所有親友。其餘的羊還給了福利會,結束了黑山羊計劃。 我們的農場也有結束的一天,就在我高三那年,不記得是誰送給我們一隻土公雞,毛色體態都很優美,我們將它與散養的雞一同飼養,沒想到雞也有種族歧視,那群洋雞公的欺負它,母的不理它,它只好每天到鄰居那邊與土母雞廝混,傍晚時自行歸隊,有一天依時返營,但步履維艱,最後打一聲長呃,伸腿瞪眼死了。此事非同小可,研究後發見是感染了白喉,但這種疫苗未曾接種,再檢查其他雞隻,發見疫情已開始擴散,隔離樸殺已來不及,媽媽認為這是收攤子最好時機,還清了欠款,然後告訴我們一個祕密,但先要求保證保密決不向爸爸洩露,她說爸爸設計製造的孵卵器,其實是成功的,只要再調整一下温度會更完美,其實已孵出小雞,但怕爸爸得意之餘,可能又要擴大生產,岀什麼新點子,所以謊稱失敗,讓爸收斂一下,我們也好結束這個農場。 我們又搬回台北,恢復城市生活。五十年後故地重遊已無跡可尋,與老弟相聚重敘當年故事,子女皆掩耳弗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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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