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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獨角馬>     楊佳嫻/文

(前略)

.....在愛情裡我們擁有許多質疑，質疑幾乎成為戀愛的全部。發問，回答，對於答案不滿，追問，再釐清，自我辯護，羞恥，憤怒，懷疑情感的純度與持久度，疑心過去戀情的結局將會重演，動用種種文學典故與社會學說法，鐵蒺藜與鐵蒺藜，硫酸洴濺在花朵，豎起甲刺去擁抱，更多的傷害，更多的瞭解。那痛楚證明了愛。永遠在挽回，永遠在解釋，踟躕，回望，在那繁複而又重複的過程中為激情所驅使，一面擦拭著淚水，一面開解衣扣，肌膚比心更柔軟罷，我們撫摸著彼此同樣光潤的肩膀，看見自己胸乳膨脹起來且端點陷入對方，探詢，捱擦，令人麻醉的電流，色澤轉深，柔軟的硃砂，辨認過去留下的咬痕與抓傷，辨認肚臍與背脊末端細絨分佈，小腹與大腿上的痣，撥開蹭亂的頭髮，露出耳輪好像那漩渦也是私處，亂流中總要靠近那裡去呼喚心愛的名字，說出愛，去保證，去強調，向戀人的靈魂宇宙做廣播。我們總以為那個宇宙是如此空廓，唯一應該填滿的是自己的迴聲。而手指沿丘壑河床滑下，壓抑，渴慕，如大旱之人撫摸一朵積雨雲，手指被壓迫，被吸引，不知道在縐摺與凹曲之中碰見的，是魔鬼的羽翼或蝴蝶的顫抖，甚至以為可以一直上溯，到達遠不可測的心之本身。

......

妳曾向我索取童年時代照片，我給了妳兩張。一張在我壽山腳下鐵道宿舍外公家院子裡拍的，鼓著臉，像鬧脾氣；另一張，是我擔任婚禮花童，站在新竹父親老家門口一身灩紅，斂目，肅然望向鏡頭，妳說是有英氣。我永遠記得妳端詳照片時忽然挑動起來的神情：「好想和妳生一個我們的孩子！」疊身向我，妳因為激切反而低啞起來的聲音。落後妳提到這事情，不可思議：「真奇怪，怎麼會看到對方小時候的照片，就會想繁衍後代呢？」

(後略)

楊佳嫻

臺灣高雄人。清大中文系助理教授，台北詩歌節協同策展人。著有詩集《屏息的文明》、《你的聲音充滿時間》、《少女維特》、《金烏》，散文集《海風野火花》、《雲和》、《瑪德蓮》、《小火山群》，另有論著與編著數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