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雯

蛇是很可怕的動物嗎？牠對人類的危害大，還是給予人類的警示多？《聊齋誌異》的作者曾就巨蛇為題，寫了兩篇故事，教我們重新體會天地有情，大自然界萬物有靈，我們如果願意敞開胸懷，靜靜地聆聽，就能接收到那宇宙間源源不絕的生之訊息，並與自然萬物和平相處。

東郡有個賣藝的人，他專門靠耍蛇戲維生。這人養了兩條蛇，都是青蛇，大的叫大青，小的叫二青。二青的額頭上有一粒紅點，非常地靈巧馴服，主人叫牠左右盤旋，逡巡遊移，牠的演出每每使人滿意！因此主人很疼愛二青。

有一年，大青突然死了，那耍蛇戲的人想要再補一條蛇，但是尋了半天，也沒有看到一條滿意的。某天夜裡，他借住在一間山林寺廟裡，天一亮，他打開竹簍一瞧，竟然連二青也不見了！耍蛇人氣壞了，滿山裡苦苦尋找，聲聲呼喚，再也找不到二青的蹤影。

以往，他經常將兩條蛇放入山中茂密的叢林裡，兩條蛇在草叢間自由自在地遛達玩耍一番之後，便又乖乖地回到主人身旁。因此，耍蛇者始終不放棄等待，他希望二青趕快回到他身旁。

然而天色愈近中午，二青依然不見蹤影，耍蛇人非常絕望，正打算離開的時候，耳畔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低頭一看，正是二青！耍蛇人非常開心，如獲至寶！他走了兩步，停下來，放下肩上的擔子，二青也跟著停下來，這時他看見二青後面還跟著一條小蛇。

耍蛇人牽起了二青，一邊撫摸牠，一邊說道：「我還以為你跑了呢！這條小蛇是你帶來給我的嗎？」他拿出食物來，先餵了二青，又餵了小蛇，但是小蛇不敢吃，那二青居然用嘴含著食物餵小蛇！耍蛇人再次餵食小蛇，小蛇才敢吃。

兩條蛇吃完東西以後，便一前一後地回到竹簍裡。此後，耍蛇人訓練小蛇盤旋蜿蜒，小蛇都非常配合，過不久，牠所做的表演，已與二青無異。耍蛇人於是給牠取了一個名字叫小青。

這兩條蛇從此一起跟著主人表演獻藝，為主人賺了很多錢。不過好景不常，通常可以用來耍蛇戲的蛇都不能超過二尺，否則會因為長得太大太重而不適合表演。二青 本來就已經超過二尺了，只因耍蛇人對牠很有感情，因此捨不得拋棄牠。直到牠身長超過三尺之後，眼看著竹簍也裝不下了，養蛇人才決定要放掉牠。

這一天，耍蛇人走到了淄川縣的山裡，他拿出最好的食物來為給了二青，又對牠說了幾句話，祝福牠未來在山裡過得更好，便放牠離去。但是二青繞著竹簍蜿蜒盤 桓，耍蛇人揮手驅趕牠：「你走吧，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只管去到那深山大谷，成為一條神龍吧！我這小簍子終究不是你安身之處啊。」

二青似乎聽懂了他的話，便離開了耍蛇人。這時耍蛇人又感覺到竹簍在震動，於是恍然大悟：「小青，你是不是要向二青告別啊？」他將小青放了出來，兩條蛇頓時扭結在一起，不斷地吐蛇信，最後竟一起走了！

耍蛇人心想，小青與二青大概都不會再回來了。正當他也要離開的時候，小青卻獨自回轉，並且溫馴地爬進竹簍，蜷曲地臥下。從此以後，耍蛇人再也沒有找到一條 適合的新蛇，而小青也在逐漸地長大，沒多久，甚至長到像小孩兒的胳臂一樣粗。雖然牠也很溫馴，但是終究比不上當年的二青。

許多柴夫都告訴耍蛇人，他們在山裡曾看到二青，牠長得好長好長！有碗口那樣粗！過往的行人也都互相告誡，山裡有大蛇，恐怕會傷人！

有一天，耍蛇人路經這山區，一條大蛇隨著一陣狂風猛然竄了出來！耍蛇人驚恐逃命！沒想到那條蛇緊迫盯人，緊緊相隨。耍蛇人回頭看見大蛇額上有紅點，認出了牠是二青，隨即放下擔子，親暱地呼喚道：「二青！二青！是你嗎？」

那條蛇昂首呆立了一會兒，然後縱身一撲，纏繞在耍蛇人的身上，就像當年在街頭賣藝時的表演動作。耍蛇人雖然知道二青沒有惡意，但是此時的二青又粗又重，將 耍蛇人纏繞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於是倒在地上，大聲呼救。二青這才放開了耍蛇人，然後又以頭頂竹簍，試圖探尋小青。

耍蛇人於是打開竹簍，讓二蛇相會。兩條蛇一旦相會，立刻如膠似漆，緊緊交纏。耍蛇人看牠們如此親密，又想起小青也長得太大了，於是溫柔地對小青說道：「該 是我們道別的時候了。今後你可又有伴了。」接著又對二青說：「小青原本就是你帶來的，現在你可以帶牠走了，深山裡不缺你們吃喝的，切記不要傷害行人，否則 會惹怒上蒼，受到懲罰的！」

兩條蛇乖乖地聽耍蛇人告誡，並一前一後地回深山裡去了。耍蛇人遠遠地看著牠們離開，直到兩蛇都不見了蹤影才罷。從此以後，這一帶山區又恢復了平靜，路人再也沒有看到巨大可怖的蛇了。

蒲松齡很感慨地說：如此蠢醜的爬行動物，尚念故人之情，也能聽人勸告。然而有些人類恐怕連蛇都不如吧！於是他又說了一個巨蛇的故事。

那是在胡田村裡住著一對胡姓兄弟。他們倆兒以砍柴維生，有一天不知不覺地走入了深山老林，突然林中竄出來一條巨蛇！哥哥走在前頭，一時閃躲不及，便被大蛇一口吞沒了！

弟弟原本駭異非常，嚇得要自己逃生，繼而一想，哥哥還在巨蛇的口裡，他於是拔出斧頭，朝大蛇的頭顱猛劈！大蛇受重傷，停止了吞嚥，哥哥的肩膀便卡在了蛇的血盆大口上，只是哥哥的頭顱已經被吞沒了。

弟弟急得不得了！抓住哥哥的雙腳用力往外拽！徒手與巨蛇拉扯，竟然也將哥哥從蛇口裡拉了出來！那巨蛇隨即負傷溜走了。這時弟弟仔細看視哥哥，只見他的耳 朵、鼻子等多處已被腐蝕，弟弟趕緊揹著哥哥下山，途中停下來喘息十多次，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將哥哥救回到村裡。後來養息了半年，好不容易才使哥哥康復。只不 過哥哥的命雖然救了回來，卻是滿臉疤痕，鼻子、耳朵也僅剩下了空洞。

小說家曾藉由許多森林深處的動物，講述了各式各樣動人的故事。不僅化解了我們的恐怖情緒，而且每一篇故事都在處世的道理與親情倫理上，給予我們很深的感動與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