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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將軍‧林四娘 ─男性文人集體形塑的英烈女子
2014/06/22 16:25:50瀏覽1391|回應0|推薦5

朱嘉雯

     姽嫿將軍林四娘

 
明清之交,各種筆記、小說、戲曲文本世界裡,文人最愛描寫的女性故事之一,便是「姽嫿將軍」林四娘的傳奇人生。這位多情而堅毅的女子,在《聊齋誌異》裡被塑造成纏綿於愛戀的多情女鬼;在《紅樓夢》裡,則化身為勇敢堅強的女將軍。

究竟這些屬於她的故事,起源於何處?為甚麼在十七世紀中葉,許多文壇上著名的作家均對她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這些文人藉由林四娘的題材,真正想要抒發的是甚麼?

我們先從《聊齋誌異‧林四娘》一篇故事說起:

話說青州道僉事陳寶鑰,原是福建人。有一天夜裡,他獨自在書房裡讀書。忽然看見一名女子掀了簾子走進來,陳公並不認識她。然而這女子卻是豔麗無雙!不僅如此,女子身上穿的衣服竟然還是宮廷的裝束!

這女子笑吟吟地對著陳僉事說道:「在這冷冷清清的夜裡,您獨自一人就這麼坐著,不覺得孤單寂寞嗎?」陳大人很驚奇地詢問她是甚麼人?那女子隨即回答:「我住得不遠,也算是你的鄰居。」
 
聽女子這麼說,陳公大致已經猜著這她八成是個鬼,怎奈心裡已對她產生了十分的好感,因此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挽起她的手,請她一同坐下。那女子與陳大人話語投緣,言詞風雅而有韻致,陳公愈來愈賞識她,便將她擁抱在懷裡,而這女子也沒有拒絕,只是四下看看,輕聲問道:「屋裡還有別人嗎?」陳公立即前去鎖門,並說道:「沒有別人。」

陳公與女子歡好,繼而談心,那女子對陳公說道:「我叫林四娘,一生堅貞,只要你有心愛我,我只圖永遠相好,其餘就別再多問了。」

從此,林四娘夜夜都來找陳公。每一回相見,他二人都關上門對飲談心。談到音樂,林四娘精通音韻。陳公傾慕地說:「妳一定很會唱歌。」四娘羞怯地回答:「小時候學過一點。」陳公要求她唱一曲來聽聽,四娘卻推辭:「很久沒唱了,音階節奏多半都忘了,唱了恐怕教您笑話。」

陳公怎肯放棄聆聽四娘唱曲兒的機會,於是一再請求,那四娘方低下頭來拍打節奏,唱出伊涼之曲,亡國之音。其聲調婉轉美妙,哀怨而打動人心。四娘唱著唱著,竟哽咽起來!陳公也聽得動容,一陣陣地心酸悲哀,不由自主地上前抱住四娘,一邊安慰她說:「妳別唱這悲傷的曲調了,聽了使人抑鬱不樂。」可是林四娘卻說:「音樂是用來表達個人感情的,內心悲傷的人總不能勉強要唱著他歡樂的歌,就如同歡樂的人無需故作悲傷狀。」

陳公與四娘親密的關係,漸漸地傳開了,有些家人夜裡不睡覺,躲在陳公的屋外偷聽林四娘唱歌。凡是聽過她歌唱的人,無不失魂落魄,流淚滿面。後來,連陳夫人也來偷看四娘,她一見到四娘,就懷疑這不是人世間的女子,因為人間怎會有這樣美麗的人物?

她認為林四娘不是鬼,就是狐,因此深怕陳公被妖魅糾纏,是故就苦勸陳公與這女子段絕來往。陳公聽不進這樣的勸說,但是他也還是想向四娘問個明白,因此找機會再一次詢問了四娘的身世。

這一回,四娘憂傷地回憶道:「我其實是當年衡王府裡的一名宮女,遭到大難而死亡,這件事距今已有十七年了。因為仰慕你人品高雅,重義氣,因此與你相好,並不是想要害你。倘若你懷疑我,甚至於怕我,那咱們從此分手吧!」

陳公聞言立刻說道:「我不懷疑妳,也不會怕妳,只是既然我們的情緣這麼深,我如果對妳的身世不聞不問,也是很奇怪的事。」

陳公繼而又問起衡王府邸與當日宮中之事。林四娘回憶起王府衰落的景象,一時痛苦哽咽,泣不成聲。

林四娘夜裡不需要睡覺,而且每夜都念佛經。陳公問她說:「九泉之下的魂魄,能夠為自己超度嗎?」她斬釘截鐵地回答:「可以的!我想自己生前淪落,但願自我超度,來生要好好地為人。」

四娘也經常與陳公一同評論詩詞,有時整夜品評詩句,並細聲吟詠佳作,情意蘊風流多情,令陳公也忘了疲倦。

陳公問四娘:「妳寫過詩嗎?」四娘說:「生前寫過。」陳公要求她贈詩一首,她便笑著說:「我們女孩子的詩句,哪能夠拿出來讓您看了笑話?」

他們倆人的戀愛維持了三年,有一天夜裡,林四娘忽然來向陳公告別,而且面色凝重淒慘。陳公大為吃驚,連忙問道:「怎麼回事?」林四娘說:「閻羅王說我生前無罪,死後又勤念佛經,如今讓我投胎到王家。今天就要跟你辭別,我們永遠不能再相見了!」

這對形同夫妻的戀人,形容哀楚,當晚流了許多淚,不得已還是得為四娘送行。只見四娘飲酒之餘,唱了一曲調子非常淒涼的歌,那音韻真是一字百轉,尤其是到了傷痛處,四娘竟是哭得不能自己!

最終唱完了這一曲。四娘起身徘徊,似乎即將告別,那陳公又是不忍他離去,於是強拉住再她坐了一會兒,直到黎明雞唱,四娘才對陳公說道:「我不能再留了!你以前總是怪我不肯作詩,今將永別,我作一首詩送給你,作為臨別的紀念,好嗎?」

說著,拿起筆來,一揮而就,還連聲囑咐陳公:「我是在心酸意亂的情況下寫就的詩,不能細細推敲,音節錯亂不堪,你千萬不要拿出去給別人看啊!」

說完了,掩袖低頭快步地走出 陳家大門,一轉眼就消失了蹤影!陳公悵然多時。回屋裡看四娘所寫的詩,字體端正整齊,他便十分珍貴地收藏起來。那詩寫道:

  「靜鎖深宮十七年,誰將故國問青天?閑看殿宇封喬木,泣望君王化杜鵑。

   海國波濤斜夕照,漢家簫鼓靜烽煙。紅顏力薄難為厲,惠質心悲只問禪。

   日誦善提千百句,閑看貝葉兩三篇。高唱梨園歌代哭,請君獨聽亦潸然。」

蒲松齡這篇小說〈林四娘〉取材自清朝中葉一個非常奇特的文化景觀。當時許多文人都很喜愛書寫這位傳奇女子的故事,因此我們今天可以在野史筆記與古點小說裡,採集許多關於林四娘的生平事蹟。

其間最有名的例子不僅是《聊齋誌異》,還有《紅樓夢》。《紅樓夢》第七十八回曾寫到這位「姽婳將軍」林四娘。那時賈寶玉正為了晴雯不治,內心徬徨不知所之,忽聽見王夫人的丫頭進來找他,連聲催促道:「老爺回來了,找你呢!說是又得了作詩的好題目。快去,快去!」寶玉聽了,也只得跟了出來,一逕來到王夫人的屋裡。那時他父親已出去了,王夫人便命人將送寶玉至賈政的書房。
  
來到賈政書房,見到政老爺與眾幕友們談論尋秋之勝。話鋒一轉又說道:「有一件事,最是千古佳談。而且『風流雋逸,忠義感慨』八字皆備。算是個好題目,大家都來做一首輓詞吧!」

眾幕賓聽了,都熱切地請教賈政:「究竟是何等妙事?」賈政於是說道:「從前曾有一位王爵,封曰恆王,出鎮青州。這恆王最喜好女色,且好武打,因此選了許多美女,平日皆教她們習武,還曾令眾美女頻頻練習戰攻鬥伐之事。

其中有位林四娘,姿色既佳,武藝更精,恆王非常得意,因此拔擢林四娘來統轄這支美人軍團,並封林四娘為姽嫿將軍。」眾清客聽到這裡,都極為稱讚:「妙極神奇!竟以『姽嫿』下加『將軍』二字,真是嫵媚風流,絕世奇文也!想來這恆王也是千古第一風流人物了!」

賈政繼而笑道:「這話自然如此。但是還有更可奇可歎之事在後頭呢!」眾清客都驚訝地問道:「不知底下還有何等奇事?」  
 
賈政說道:「誰知次年便有『黃巾』『赤眉』一干流賊餘黨復又烏合,搶殺掠劫山左一帶。恆王認為他們是犬羊之輩,不足為患,因此輕騎進剿。豈料賊眾詭譎多端,兩戰不勝,恆王竟被眾賊所戮!

此時青州城內,所有文武官員都驚駭道:『王尚不勝,你我何為?』因此有人提議獻城。

那林四娘聞得凶信,悲痛之餘,聚集眾女將,發號施令道:『你我皆向蒙王恩,戴天履地,不能報其萬一。今恆王既已殉難,我們亦當殞身於下。爾等有願隨者,即同我前往;不願者亦早自散去。』

眾女將聽林四娘這樣等說,都一齊答道:『我們願意!』於是林四娘帶領眾人,連夜出城,直殺至賊營裡頭。眾賊不防,也被斬殺了幾個首賊。後來大家見不過是幾個女人,料定不能濟事,因此回戈倒兵,奮力一戰,把林四娘等人殺得一個不留,倒成全了林四娘一片忠義之志。

此事後來報至都中,天子百官無不歎息。朝中自然又派員去剿滅,上朝天兵一到,盜賊傾刻化為烏有。如今只就林四娘一節,眾位聽了,可羨不可羨?」眾幕友都歎道:「實在可羨可奇,真是個妙題,大家應該都作輓詞紀念才是。」
  
說著,早有人取了筆硯,按賈政所敘述的故事,稍加改易,輕鬆寫成了一篇短序,賈政看了以後說道:「宮裡已有原序,因昨日奉聖旨:著察核前代以來應加褒獎而遺落未經奏請各項人事,無論僧、尼、乞丐、女婦人等等,凡有一事可嘉獎,即彙整進送履歷至禮部,備請恩獎。所以原序已送往禮部。

大家如今聽了這新聞,都要做一首『姽嫿詞』,以志其忠義。」眾清客都笑道:「這原該如此,可謂聖朝無闕事。」賈政點頭。說話之間,寶玉、賈環、賈蘭俱起身來看了題目。賈政命他三人各弔一首,誰先做成者即有賞賜,佳作者額外加賞。賈環、賈蘭二人近日當著許多人皆做過幾首了,膽量愈壯。今看了題目,遂自去思索。   
一時,賈蘭先有了,賈環深恐落後,也趕緊做出一首詩來。二人皆已錄出,寶玉還尚自出神。賈政與眾人且看他二人的詩。賈蘭的是一首七言絕句,寫道是:      
「姽嫿將軍林四娘,玉為肌骨鐵為腸。捐軀自報恆王後,此日青州土尚香!」

眾幕賓看了皆大為稱讚:「小哥兒十三歲就能如此,可知家學淵深,真不誣矣!」賈政笑道:「稚子口角,也還難為他。」又看賈環的詩,是首五言律,寫道是:「紅粉不知愁,將軍意未休。掩啼離繡幕,抱恨出青州。自謂酬王德,誰能復寇讎?好題忠義墓,千古獨風流!」

眾人熱情讚道:「更佳!到底大幾歲年紀,立意又自不同。」賈政卻反說道:「倒還不甚大錯,只是終不懇切。」眾人都來勸說道:「三爺才大不多幾歲,俱在未冠之時。如此用心做去,再過幾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麼?」賈政笑道:「過獎了。都是不肯讀書的過失。」然後轉頭問寶玉。眾人道:「二爺細心鏤刻,定又是風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

寶玉笑道:「這個題目似不應用近體,須得古體,或歌或行,長篇一首,方能懇切。」眾人聽了,都站起身來點頭拍手道:「我就說他立意不同!每一題到手,必先度其體裁,這才是老手妙法!這題目名曰『姽嫿詞』,且既有了序,當然應該用長篇歌行來吟詠,方合體式。就像擬溫八叉〈擊甌歌〉,或擬李長吉〈會稽歌〉,或擬白樂天〈長恨歌〉,或擬詠古詞,半敘半詠,流利飄逸,始能盡妙!」
  
賈政聽說,也合了心意,遂自提筆向紙上要寫。又向寶玉笑道:「如此甚好。你念,我寫。若不好了,我搥你!誰許你先大言不慚的!」寶玉聞言,只得念了一句道:「衡王好武兼好色。」賈政寫了看時,搖頭道:「粗鄙!」一幕友卻分辯道:「要這樣才古樸,再看他底下的。」

寶玉接著又吟道:「遂教美女習騎射。穠歌艷舞不成歡,列陣挽戈為自得。」賈政一邊寫,眾人都說道:「只這第三句便古樸老健,極妙!第四句平敘,也最得體。」賈政道:「休謬加獎譽,且看轉得如何。」

寶玉繼續吟誦:「眼前不見塵沙起,將軍俏影紅燈裡。」眾人聽了這兩句,便都叫道:「妙!好個『不見塵沙起』!又續了一句『俏影紅燈裡』,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寶玉繼續吟詩:「叱吒時聞口舌香,霜矛雪劍嬌難舉。」

眾人聽了更拍手笑道:「越發畫出來了!當日敢是寶公也在座,見其嬌,而且聞其香?不然,何體貼至此?」寶玉笑道:「閨閣習武,任其勇悍,怎似男人?不問而可知嬌怯之形了。」賈政道:「還不快續!這又有你說嘴的了。」寶玉只得又想了一想,念道:「丁香結子芙蓉縧」,眾人都道:「轉『蕭』韻更妙!這才流利飄逸!而且這句子也綺靡秀媚得妙!」

然而賈政寫卻說:「這一句不好,已有過了『口舌香』,『嬌難舉』,何必又如此?這是力量不佳,故又弄出這些堆砌詞藻來搪塞。」寶玉笑道:「長歌也須得要些詞藻來點綴點綴;不然,便覺蕭索。」

賈政道:「你只顧說那些,這一句底下如何轉至武事呢?若再多說兩句,豈不蛇足了?」寶玉道:「如此,底下一句兜轉煞住,想也使得。」賈政冷笑道:「你有多大本領!上頭說了一句大開門的散話,如今又要一句連轉帶煞,豈不心有餘而力不足呢?」
  
寶玉聽了,垂頭想了一想,說了一句道:「不繫明珠繫寶刀。」然後忙問:「這一句可還使得?」眾人拍案叫絕!賈政還算滿意,便笑道:「且放著再續。」寶玉道:「若使得,我便一氣聯下去了;若使不得,索性塗了,我再想別的意思出來,再另措詞。」賈政聽了,便喝道:「多話!不好了再做。便做十篇百篇,還怕辛苦了不成?」寶玉聽了,只得想了一會兒,然後念道:「戰罷夜闌心力怯,脂痕粉漬污鮫綃。」賈政道:「這又是一段了。底下怎麼樣?」寶玉道:「明年流寇走山東,強吞虎豹勢如蜂。」

眾人喝采道:「好個『走』字,便見得高低了。且通句轉得也不板。」寶玉聽說,便又念道:「王率天兵思剿滅,一戰再戰不成功。腥風吹折隴中麥,日照旌旗虎帳空。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恆王戰死時。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昏鬼守屍。」

眾清客連連稱讚,都道:「妙極,妙極!佈置敘事詞藻,無不盡美。且看如何至四娘,必另有妙轉奇句。」寶玉因而又念道:「紛紛將士只保身,青州眼見皆灰塵。不期忠義明閨閣,憤起恆王得意人。」

眾人欣喜道:「鋪敘得委婉!」賈政卻嫌:「太多了,底下只怕累贅呢!」寶玉繼續吟詠道:「恆王得意數誰行?姽嫿將軍林四娘。號今秦姬驅趙女,穠桃艷李臨疆場。繡鞍有淚春愁重,鐵甲無聲夜氣涼。勝負自難先預定,誓盟生死報前王。

賊勢猖獗不可敵,柳折花殘血凝碧。馬踐胭脂骨髓香,魂依城郭家鄉隔。星馳時報入京師,誰家兒女不傷悲?天子驚慌愁失守,此時文武皆垂首。何事文武立朝綱,不及閨中林四娘?我為四娘長歎息,歌成餘意尚徬徨!」

念畢,眾人都大讚不止!又從頭看了一遍。賈政笑道:「雖說都寫了幾句,到底不大懇切。」然後命他三人:「都去罷。」寶玉、賈環、賈蘭等三人如放了赦一般,一齊出來,各自回到房裡,不在話下。

曹雪芹花了相當的篇幅描寫這位巾幗英雄的傳奇人生,以及她在賈府眾男性文人心目中的形象。尤其是賈寶玉在眾清客幕賓面前誦讀了他的長篇歌行〈姽嫿詞〉,搭配著賈府紈袴子弟賈環,以及勤懇黽勉的少年才子賈蘭,各人所作的五言律詩和七言絕句,林四娘嬌美英烈的生命姿態,已躍然紙上,幾乎不亞於尤三姐、司棋等剛烈女子的故事力度。

曹雪芹既傾心於一位如此不尋常的女英豪,因而將她塑造成賈府中男性爭相歌詠的對象;反觀同時代另一位文學家蒲松齡,他的短篇小說《林四娘》,收錄收在《聊齋志異》第三卷中。在這個故事裡,林四娘的身份改換為宮女,她的主人也改寫變成「衡王」。作者敘述道:林四娘在十七年前遇衡府劇變,是故罹難而死,死後鬼魂戀慕著青州道僉事陳寶鑰,因而與陳大人交往了三年之久。

此間,林四娘曾演唱「亡國之音」,然亡國之音,意何所指?蒲松齡刻意語焉不詳。同時他還運用諧音,將恆王改變為衡王。根據相關史料的研判,林四娘應為明末清初之際,流傳很廣的傳奇人物。當時她在社會上及文化界的名聲很響,不僅美麗、勤於練習武藝,並且在丈夫恆王戰死之後,勇敢地帶領恆府女眷與盜賊奮戰,而終於「殞身於王」,這便足以構成歷史上廣為世人所宣揚的節烈女性的基本條件。

然而,我們無論是在《明史‧列女傳》抑或《清史稿‧列女傳》中,都不正史收錄林四娘的生平事跡,即使長篇十二卷本的《清朝野史大觀》,也未見林四娘等相關條目,因此,也有許多史家研判,林四娘很可能是個虛構人物。

在《紅樓夢》裡,我們看到作者解釋林四娘的來歷時,僅說她是恆王的寵姬,而且恆王在世時,她無疑是最受寵愛的女子,因此被選拔出來統轄諸姬,然而曹雪芹究竟未曾點名她是哪一個朝代的人物。針對這個問題,清初著名學者「漁洋山人」王士禎曾在《池北偶談》裡,指出關於林四娘的身世背景,文中四娘向陳寶鑰作自我陳述道:
「妾故衡王宮嬪也,生長金陵。衡王昔以千金聘妾,入後宮,寵絕倫輩,不幸早死,殯于宮中。不數年,國破,(衡王)遂北去,妾魂魄猶戀故墟。今宮殿荒蕪,聊欲借君亭館延客……。」

這段文字很近似《聊齋誌異》裡的〈林四娘〉。此外,林雲銘的〈林四娘記〉、陳維崧著有《婦人集》、盧見曾的《國朝山左詩抄》、李澄中《艮齋筆記》、安致遠《青社遺聞》、邱宗玉《青社瑣記》,以及王士碌之《燃脂集》等文人筆記作品,也都曾著錄關於林四娘的生平事跡,同治到光緒年間的戲曲名家楊恩壽,更以林四娘為戲劇題材,一口氣編撰了六齣崑曲大戲《姽嫿將軍》。

至於《聊齋誌異‧林四娘》裡的男主人公陳寶鑰,在歷史上是確有其人。他祖籍福建晉江,字綠崖。根據他的同鄉林雲銘在〈林四娘記〉中的記述,陳寶鑰在康熙癸卯年出任青州道僉事,某天也晚在衙署「輒聞傳桶中有敲擊聲,問之則寂無應者。」因此傳出府邸有鬼魂出現的傳聞。

陳寶鑰亦曾率領僕人,聘請神巫來驅鬼避邪,結果卻都失敗,後來聽從士人劉望齡的勸說,任其自然,沒想到那鬼魅竟化作美女,還自稱是林四娘,遂與陳寶鑰結為平生知己,並在公事上一度成為陳寶鑰的得力助手,協助陳寶鑰突破了許多難斷的疑案,終於懲處了一班不軌之徒。

其後陳寶鑰詢問林四娘生前來歷,四娘因而道出一段淒惋動人的坎坷身世:
「我蒲田人也,明崇禎時,父為江寧府庫官,逋帑下獄。我與表兄某悉身營救,同臥起半載,實無私情。父出獄而疑不釋,我因投鐶以明無他,烈魂不散耳。與君有桑梓之誼而來,非偶然也。(林四娘)計在署十有八月而別,別後陳每思慕不止。」

此處指出,林四娘是在父親對他的貞節有所懷疑的情況下,自裁以明志。後因「烈魂不散」,便來投靠陳寶鑰,總計在陳大人府邸住了十八個月。她離去之後,陳公可謂日夜思念,亦可見他們感情深厚。

明清之交,還有一位著名的詞人及駢文家陳維崧,著有《婦人集》一書,其中也收錄了林四娘的故事。他並且指稱是「王十一(王士禎)為余述林四娘事,幽竊而屑瑟,蓋《搜神》、《酉陽》之亞也。四娘自言故衡府宮人。」文後附錄王士禎〈林四娘歌〉,以及一篇〈小序〉,序文中即敘述陳寶鑰邂逅林四娘鬼魂等事跡,聲稱「四娘貌本上流,妝從吳俗……環懸利劍,冷然如聶隱娘、紅線一流。婢東兒、青兒皆姝麗,恒持左右,人亦無敢調(戲)者。居三月才與陳寶鑰告別。」文後有一首偽托林四娘鬼魂所寫的七言絕句,詩云:「玉階小立羞娥蹙,黃昏月映蒼姻綠。金床玉几不歸來,空唱人間可哀曲。」

在上述許多文人對述林四娘的描述中,林雲銘的寫作可說是較為特殊的。首先他指出林四娘的父親曾任江寧府庫官,此處與王士禎《池北偶談》中說林四娘本是金陵人士,兩相吻合。不過林雲銘書裡還多了一條林四娘籍貫為福建蒲田的訊息,為他本所無。

其次,他並未寫道林四娘是恆王的宮人,而似乎更具體地交代了她是庫吏之女的身分。更令人驚異的是,林雲銘指稱林四娘的父親懷疑四娘與表兄有染,迫使四娘為明志而投鐶自盡,因此,林四娘的死亡,並不是為恆王殉節。

此外,林雲銘也提及陳寶鑰,他說自己與陳公是同鄉,而且曾經親耳聽陳寶鑰本人講出這段人鬼奇戀的故事,於是他才寫下這篇〈林四娘記〉。由此可知,林四娘的事跡,很可能源自清初青州僉事陳寶鑰的親歷與原創,其後由林雲銘撰述成文,同時這個故事不脛而走,逐漸地傳播開來,又有王士禎、盧見曾、陳維崧、蒲松齡、曹雪芹等著名文人予以創編,因此漸漸地成就一位文學世界裡,節烈女子的傳奇英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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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用者清單(1)  
2014/09/29 09:36 【udn】 購買前先比價!傳奇 英雄 風神 驅魔比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