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仍舊時常加班加到陰曹地府都睡著，持續我的肝爆人生。

凌晨一點半，我騎著機車從公司返家，行經敦化南路，等了一會紅燈，我想要左轉往市民大道去。

小90還未轉過去，一輛大車突然就殺了過來，我趕緊煞車，一聲大響就讓我連人帶車被彈飛出去，好不容易掙扎著坐了起來，我檢查自己的傷勢，渾身都痛卻不特別嚴重，只有一些小面積的擦傷，身旁的機車車頭卻破了好大一個洞。

我緩緩站了起來，與我擦撞的車停在不遠處，裡頭的兩個人已經下車，檢查車尾被我機車A到的痕跡。

他......馬……的，我死定了！亮晶晶的黑頭車，亮晶晶的光頭二人組。

「幹妳娘機掰！你機車怎麼騎的啊？」瘦光頭一轉頭就對我大罵。

「抱歉抱歉，我……我，我不小心。」

「不小心？啊不然你讓我砍兩刀，我也跟你說我不小心好不好？」瘦光頭說。

「呃……我。」當然不好，可惡你這個笨光頭。

「好啦，我看人家不是故意的啦，你那麼兇會把他嚇到。」胖光頭對瘦光頭說。

靠！我知道這個邏輯，唱黑臉再加唱白臉，流氓不知道為什麼都是這樣。

「孝年欸，你沒事後？」胖光頭說。

「沒事。」

「沒事就好，可是，我們有事欸，你看我們的車屁股凹了個洞，鈑金很貴耶，你覺得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

「喔，蠻嚴重的。」胖光頭又看了車尾一眼，「我看這次20萬跑不掉，這樣好不好，我們各讓一步，你出15萬就好。」

「我……我沒有錢。」

「幹！沒錢？沒錢我帶你去賣器官。」瘦光頭又開幹了。

我用求救的眼神看著偶爾經過的車子，沒有人停下來，我不怪他們，是我我也不會停下來。

「這樣啦，你有信用卡吧？」胖光頭問，我點點頭；「你可以用卡先去預借現金怎樣？」

「我……的卡不能預借現金。」我無限軟弱的說。

「我又不是要你跟銀行借，我認識另外一種銀行，你可以用那張信用卡借，等你有錢還可以把卡拿回來。」胖光頭用一種很討厭的方式笑了笑，「這樣不是很好，大家都歡喜？」

另一種銀行？就地下錢莊嘛！我怎麼那麼倒楣？

「好了，這樣不是解決了嗎？孝年欸，你把機車牽到路邊去，我們帶你去借錢。」胖光頭說，又轉頭示意瘦光頭去開車。

死了，我死定了，我這次真的死定了，我的人生就這樣玩完了，過不久我就要開始過著被地下錢莊討債的日子了；我忽然很懷念之前的生活，覺得爆肝人生也沒什麼不好。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聲音也熟悉的從高處傳來。

那矮男孩……潛水男孩的聲音。

「哥，就是那個大叔…..。」

我朝上面望去，有三個身影就掛在高架橋的橋墩上。

兩個是我曾經看過的海灘褲小鬼頭，另外一個，也是小鬼頭，但至少國中的年紀。

胖光頭看我一直望著上方的橋墩，也順著我的視線望去。

「看三小啦…...？」瘦光頭一邊罵著也跟著往上看，「媽的，那是什麼機巴？」

三個小鬼坐在橋墩上，幾隻腳垂下來晃呀晃的。

「那是流氓…...」國中小鬼說，但太小聲了我聽不清楚。

「……大叔……很好心…...」最小的那個男孩說。

上次一起「跳水」的高男孩捶了一下小男孩的頭，小男孩挺激動的，持續的跟他爭辯，國中小鬼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三個小孩坐在十幾公尺高的橋墩上吵架，實在是一個很不尋常的光景。

「幹！走了啦。」瘦光頭轉過頭來，挺不自在的對胖光頭說。

胖光頭點點頭，開始動作，他抓著我的手臂，往車子的方向拉去。

光頭二人組和我都聽到了「嘩啦」的水聲從背後傳來，於是我們都停止了動作；轉頭看去，一個身影從橋柱後方走了出來，是那個國中小鬼。

國中小鬼挺壯的，膚色曬得很健康，眼睛瞇瞇的一副欠打樣，他留著短短的頭髮，身上詭異的只穿著一件黑色四角泳褲。

我聽到光頭二人組吞口水的聲音，他們也都感受到一股不太對勁的氣氛。

「幹，不大對啊，這小鬼剛剛不是還在上面嗎？」瘦光頭疑惑的說。

國中小鬼走到我們身邊，對我笑了笑。

「小雞一直說你是好人。」他自顧自的對我說話，渾然不理光頭二人組；「小雞是我小弟，那天承蒙你那麼關心他，他還小，但很久沒感受過別人的關心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看著他的雙腳，他赤著的腳好端端的站在地上。

「幹！哪來的死囝仔？」瘦光頭一腳往國中小鬼踹過去。

這時國中小鬼一把抓住瘦光頭踹過來的腳，兩個人的身子往下一墮，就這麼沉入了原本堅實的柏油路面裡。

國中小鬼抓著大聲慘叫的瘦光頭一直下沉，直到瘦光頭肩膀以下全部沉入柏油路面，這才放開他，一個轉身不知道潛到哪裡去了。

瘦光頭原本逐漸下沉的身子在國中小鬼放開他之後就不再下沉，周圍原本呈現液狀的柏油路面逐漸凝固變硬，人就這麼不上不下的卡在柏油路中，於是他瘋狂的慘叫起來。

胖光頭和我都看傻了眼，他原本抓著我的手也逐漸鬆開。

「大欸，救救我。」瘦光頭哭叫著，他的淚水在臉頰上狂飆。

胖光頭衝上去，死命的想把瘦光頭拉起，但只換得瘦光頭一聲又一聲的慘叫。

「幹你娘，媽的今天見鬼！」胖光頭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拉著瘦光頭的脖子向上扯。

這時我看見國中小鬼從胖光頭的背後浮出，他伸出雙手來一把抓住胖光頭的肥肚腩，與剛剛的瘦光頭遭遇如出一轍，接著又是一連串的慘叫。

光頭二人組現在真的只剩下兩顆光頭了，狠勁盡去的兩人早已不顧流氓的形象，放聲大哭起來。

國中小鬼這時再度浮出柏油路面，人不知怎麼又結結實實的站在路面上，他走過去蹲在光頭二人組的兩顆腦袋前，對著大哭大叫的兩人連甩了好幾個巴掌。

「再叫？你們再發出一個聲音我就把你們都拖下去，幾千年後人家還可以把你們當化石挖出來咧！」國中小鬼表情挺狠，光頭二人組趕緊閉上了嘴，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此時另外兩個潛水男孩也下了橋墩，向國中小鬼走去。

「哥！你超強的。」小雞說。

「廢話，我是太郎欸。」太郎笑了笑，原來國中小鬼叫做太郎。

「什麼鳥車？A一下就要20萬，沉下去當化石啦。」明顯排行第二的男孩說。

他走了過去，雙手抓著車尾，一下子連人帶車沉入柏油路面，他的身影再度出現時，一輛3000㏄的黑頭車就這麼消失的無影無蹤。

「謝謝。」我說，喉嚨好不容易擠出了這句話。

「不客氣。」太郎說。

「大叔，我和中東上次有在那個什麼什麼路的碰到你喔！」小雞幾哩呱啦的說，我勉強笑了出來，對他打了個招呼。

叫做中東的男孩朝我點了點頭，神情還是像上次一樣冷淡。

「好了，我們走吧。」太郎對著另外兩人說，「我們去跳101，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中東說。

「酷！但是我不敢。」小雞說。

三個人忽然又沉入柏油路面，小雞在我身前探出頭來，「BYE BYE大叔，以後再找你玩。」他朝我揮揮手，和兩個哥哥一起游著離開了。

這次我呆得特別厲害，剛剛發生的事情像是一場夢，但光頭二人組的兩顆光頭還好端端的卡在那裡。

我當然不會去管光頭二人組的死活，我只是牽了機車，無視兩人的苦苦哀求揚長而去，吃屎吧臭光頭，看你們還敢不敢耍流氓。

這件事情最後當然上了報，甚至上了每一家的電視新聞，兩顆光頭先是被早上的清潔隊員給發現，之後消防隊員又是電鑽又是圓鍬的花了六個多鐘頭才讓他們出土，至於旁人所關心的，像是他們怎麼被埋進去之類的事，兩個人的回答只被大家當作瘋言瘋語看待。

這就是太郎、中東，還有小雞；他們是台北城裡的潛水男孩。

後來他們又做了好些轟轟烈烈的事情，但那是之後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