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的味道                  撰文 王秀珍

清明時節，細雨紛紛，想起曾經和小兒瑞瑞有段對話，也就是在這樣的季節裡，努力尋找親人的味道。那天，讀小班的瑞瑞一從幼稚園回家，突然很嚴肅問我一句話：

「媽咪！我的爺爺，是真的人嗎？」

我腦袋轟然一聲，無法立即回轉，慌張隨應一聲：「啊？是真的人啊！發生什麼事啦？」

「我同學庭凱的爺爺，每天都會騎腳踏車到學校載他，然後一起回家吃飯，那，我的爺爺在哪裡？」

他嘟著小嘴，閃著大眼睛，看起來似乎是不太高興地追問著我。

我該怎麼回答他？心裡著實有點小小的為難。

生命的親密與陌生

么兒瑞瑞出生太晚，他的到來令人又驚又喜，他和姐姐們相差十多歲，出生的時候，爺爺早已去世多年，年邁的奶奶虛弱如殘燭，我該用什麼樣的語言，讓三歲小娃能聽懂，想像出不曾出現在生命裡的親人。

我該如何解釋，才能讓他知道，就算爺爺不知道有瑞瑞，瑞瑞也沒有看過爺爺，但是這位只出現在照片中的爺爺，也曾經和我們一起呼吸，一起吃飯，一起分享生活的喜怒哀樂。我們坐的實木椅爺爺當年也坐過，我們居住在一樣的社區，生活在一樣的城市裡，但是，我該如何描述曾經共同生活的事實。

嗯！這可是個大哉問！把我的心都攪亂了。

我該怎麼解釋這個大問題？

對！先從可能比較有記憶的奶奶談起。

「你還記得有奶奶嗎？」

「奶奶曾經抱過你，在奶奶最後半年人生裡，瑞瑞是奶奶最大的安慰和快樂。

儘量失智的奶奶，神智已經不太清楚，但還是每天得意對你說著一句重覆的話：『瑞瑞和爸爸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瑞瑞回答我：「可是，我不記得了。」

「才幾年，你怎麼就忘了？『一模一樣』，我們聽過幾百次耶！」我又急又心疼的說。

瑞瑞忘記曾抱他入懷的親奶奶。我急著提起過去，好讓瑞瑞想起奶奶：

「奶奶煮的菜超級好吃，她的香蔥蒜爆蝦仁，一上桌整間屋都溢出香味，超級香的耶！」

「可是，我沒有聞到味道。」瑞瑞繼續這樣回答。

「那麼，瑞瑞！你還記得跟奶奶說再見的那天嗎？」

滿滿景行大廳，從底排到走道外的淡紅色蝴蝶蘭，那時你還不滿一歲，剛剛對音樂節奏有著異常的喜愛，大廳裡一奏起行禮樂章，你就在保姆的腳上蹦啊跳著，手舞足蹈、拍拍唱唱了起來，賓客看著你可愛無邪的臉，無法不露出微笑，整個充滿蘭花香的大廳，竟然因為你無邪的笑，瀰漫出一抹稀罕的幸福香味，清清淡淡的飄去……。

「我們大家一起用蘭花跟奶奶說再見的，滿滿濃濃的花香，記得嗎？小寶貝！」

瑞瑞還是搖搖頭說：「我不記得了。」

嗯！四周還是湧起蘭花香，對奶奶的思念，就在飄起的花香裡。而這個家族最小的孫子，不記得奶奶了！

永恆記憶不曾遠離

我能留下些什麼？

在這個分秒充滿改變的時空，要留著永恆何其困難，住家距離不遠的敦北巷弄，眼見新舊餐廳開開關關，偶然發現一家十五年以上老店存留著老味道，往往令人感動到想飆淚，孩子們的爺爺離開十五年，這十五年來留下了什麼？讓孩子們可以藉此思念追遠，感受自己有親有靠，並不孤單？

某天晚餐，我剛做好的香蔥蒜爆蝦仁一上桌，瑞的爸爸說了：「媽媽的這道菜，最有奶奶當年的味道！」

瑞瑞點點頭說：「嗯！超級香的耶！」接著，他用力比出大拇指和了一聲：「啵兒棒！」

我笑了，這是奶奶常說的讚美和手勢，頓然心中湧起一陣暖意，也許奶奶正在天堂含笑叨唸著：「是還留著當初那麼一點我的味道。」我想就算不是一模一樣，總還有些什麼不曾消逝，儘管我們也不太明白留下了什麼，生命總會在適當時機來點驚奇，留下一點小印記，在日後似曾相識的對話裡，讓人猛然想起一些溫暖的停格畫面或是遺憾。

我想起去年掃墓時，我隨手帶上山的六株萬壽菊，不知道這一年來可曾再開過黃花？一個四季又過去了，幾個孩子也逐漸成熟茁壯，今年清明掃墓，我要提醒自己，要記得多準備幾盆桂花，爺爺最喜歡從前院子裡的桂花香，得讓這後輩幾位孫，親手為爺爺奶奶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