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班車疾駛過這曠野，顛簸的前方一片幽暗，

在轟轟巨響之後追趕的，是我在輪下微弱的喘息。

是回憶帶我重回日升之初，

要我再一次傾聽，當初見這無邊壯闊時，

那急欲振翅的心跳聲。

這是一所佔地很小的大學，一整排商業大樓式的建築，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花園（或可說是花圃），兩三座排球場加上籃球場，整所學校就只是這樣了。這讓初到的新生，多少有一點失望。

第一堂課，教授遲了幾分鐘，提著一只黑色公事包慢慢吞吞地走了進來，瘦高的身軀，醒目的銀白色頭髮，一進門就是帶著歉意的笑聲。

「不要害怕你們的老師，你們應該要設法打敗你們的老師，老師有幾分，你們只能更多，不能少。一代要比一代強，這才是你們來此的目的。」老先生用著一種緩慢的語調開始說著。

「在我的那個年代，讀大學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有一門學科是例外，那就是唸法律系。」他的口氣很輕鬆，有學生輕發出一陣笑聲，「那時官場的風氣，讓一般鄉下人相信，認為做法官是一種會絕子絕孫的行業。」

「所以，還記得那時，當我回到老家告訴我的母親，大學我讀的是法律時，我媽媽當下那痛哭流涕的樣子，她想我們李家就要為此絕後了，傷痛不已。」「後來，我母親要我發誓，以後絕不可以去當法官，這才讓我去讀了大學的。」

「不要忘記這法律人所背負的原罪，一代要比一代強，我這一代沒能作好的事，你們要能接棒下去。」李岱老師一生教出過數不清的律師、司法官，但自己從不曾當過一天的司法官，他一直都信守著當初對母親的諾言。

課程在鐘聲響起後結束，學生們離開座椅、走出教室，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中陸續散去。更多、更新的故事繼續發生著，像是這樣的小故事，要等到多年以後，的某個夜晚，才又被某個學生重新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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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八樓的窗外望出去，台北的夜是一片燦爛燈火。

這地點是媽媽陪著選的，七坪大的空間，一個月租金八千塊。八千乘上十二，再乘以四，她略在心裡估算了一下，這加深了她的不安。媽媽也沒說什麼，塞了一些錢給她，和千萬叮囑，就回去了，留下她一個人。

房東是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與兒子同住在新竹，眷村改建大樓後從丈夫那繼承了這間公寓，隔了三個房間，只出租給女生。隔壁室友住的是兩位空姐，經常不在，整間公寓等於是她一個人在住。房東很少會過來，而每回過來時總是要拉著她聊上好一陣子，她也總是會耐著心傾聽這老人講述屬於她那一代的遙遠故事，畢竟，她是這位老太太少數僅有可以說話的人了。看著房東那蒼老的身影，很容易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

有人問她媽媽，為什麼放心讓女兒一個人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媽媽只說，「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她是我女兒呀。」

從住處只要走過一條街就可以到學校，街的兩旁多是為著學生而開的餐飲店，這雖然讓吃的問題多了很多選擇，但她經常還是不知道該吃那一家。漸漸地她固定在某幾家用餐，漸漸地那些老闆也都認識了她，好幾次她忘了帶錢（這是她經常會做的蠢事），老闆總是笑著說，「沒有關係，下次來再一起算好了。」稍隔久了一點沒來，老闆再見到她時也多會說，「妳怎麼這麼久沒來？妳知道嗎……」她也喜歡和那些店家寒喧，看著他們忙來忙去的樣子，讓她覺得很親切。

一個星期，她記住了班上所有人的名字，一個月，她弄熟了台北各主要的街道。以前她所聽說過的那些有關大都市的險惡故事，她並沒有遇到，她覺得自己很幸運，身邊所遇到的多是一些好人。

她還是盡可能地每晚一通電話，每個月至少回家一趟，把自己在台北所遇到的一些人與事，說給家人聽，讓家人知道自己過的很好，這樣即使南北相隔，也像是還生活在一起。（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