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中　無性的愛與無愛的性

梁山伯與祝英台、崔鶯鶯與張君瑞，都是中國古代膾炙人口的民間愛情故事。我說梁祝故事有愛無性，大概沒有人異議。但若說崔張故事有性無愛，可能就會引出群起撻伐。
大家回想一下梁祝故事：兩人同窗三年同床共眠，而山伯一直不知英台是女兒身。英台被父親召回，兩人十八相送時邀山伯到府造訪。山伯訪英台樓台會灑淚而別。直到山伯相思成疾而亡，英台出嫁途中哭墓，終至雙雙化蝶羽化登仙。兩人一直沒有機會進一步接觸；很像柏拉圖式的戀愛，可說是有愛無性的典範。

而說西廂故事的崔鶯鶯與張君瑞有性無愛，肯定很多人不以然也。但熟悉中國古典文學者，對「西廂記」源出於「會真記」又名「鶯鶯傳」的公案故事，一定不會陌生，而且知道「會真記」的作者是唐代的大詩人元稹。有人稱元稹為唐代大情聖，「會真記」已被考證：確是元稹自述初試啼聲的第一次情史。

以元稹的才華，寫閏情自是文情並茂絲絲入扣。「會真記」所記雖是張生始亂終棄的故事，初面世時已是洛陽紙貴；王實甫據之改寫成大團圓結局的「西廂記」，更加感動了多少欲言又止欲迎還拒的才子佳人，將之奉為畢生憧憬的藍圖。
張生與鶯鶯在所謂的普救寺碰面之後，即燃起性欲的火花。張生百般挑逗、偷窺，善解兩人意的紅娘當起皮條客，帶領鶯鶯送到張生的懷中。這樣的情節怎能叫做有「愛」？細心的讀者看到紅娘自備枕頭被子前來，就會覺得荒唐可笑。紅娘幫小姐在張生的房間裏舖好被子枕頭，然後鶯鶯才出現。她要來幹嘛？談情說愛到同床共枕雖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但此舉豈不擺明了鶯鶯此來的目的就是要上床？即使是現代人也未必這麼明目張膽吧？說難聽一點，除了妓女之外，再大膽的豪放女，也不會在第一次約會就將被枕準備周全。書中對無數銷魂月夜的諸多艷情描寫，筆者僅舉此例點到為止。「會真記」的情節有性無愛殆無疑議。

也許元稹故意這麼寫，是鶯鶯主動投懷送抱，自始即以上床為目的；藉此開脫他始亂終棄的罪名。元稹如此描述鶯鶯正表明了他對她根本沒有愛；而她在書中顯現者，如前所述，只是一個追求性愛的女人。而真實的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子？也只能是千古之謎了。

王實甫想必傾倒於大才子元稹的生花妙筆，將此故事改寫成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西廂記」，經過歷代戲曲的舖陳演練，終成家喻戶曉的崔張故事。

現代人尤其是主張情欲自主的女性，看崔張故事顛鸞倒鳳，無不大快人心，認為鶯鶯是女性情欲目主的先驅。──恐非大才子元稹當年所能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