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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05 15:00:47瀏覽34|回應0|推薦1 | |
今天是盂蘭盆節,我便同大家講壹個發生在中元夜的故事吧。
那是我在酆都城旅行時遇見的故事。眾所周知,酆都城又稱陰都、鬼城,自古以來就是陰陽兩界匯通之處。據傳每逢中元,城中舉辦盛大的祭祀和法會,形式場景與別處不同。那年七月,我正好在蜀中訪友,聞此心念壹動,打算挑了月半這天前去見識壹下。哪知估錯了路程,又弄錯了兩次方向(是這洋的,距離感和方向感並不是評判壹位旅行家的關鍵因素,故諸位切莫懷疑我的專業性),找到酆都城時已近子夜,原以為人畜盡息,莫說集會,怕是連住宿都要成問題 。哪知入得城來竟是燈火通明,家家護護門前掛有燈籠,壹條通衢大道兩側攤鋪櫛比,行人遊客往來如織,膾膳小吃,誘人食指,茶湯果飲,壹應俱全,其熱鬧程度,竟比那上元新春也不遑多讓。唯是壹切用具衣著,皆作白色。
走近壹看,攤鋪上賣的大多是些做工精致的小玩意兒,來買的則都背壹口袋,有看中的物件,便打開口袋讓攤主挑選己方的貨物相易。我雖眼拙,也知道拿出來的俱是平日裏見不到的奇珍異寶。偶有行人兩手空空,吃喝取用後隨意留下半片磚瓦、幾張素帛,攤主倒也不以為意,只將所留之物小心收好便了。
我四下遊逛,來到壹處貨攤前,剛檢起壹面雕花銀鏡,忽的眼前白影壹晃,壹陣“咯咯”驕笑聲中,銀鏡已到了丈余外的壹名女子手裏。這女子長發漆黑,膚色甚白,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又是壹陣驕笑,擡手便將銀鏡朝我丟來。我連忙伸手去接,好容易抱住了銀鏡,腳下趔趄,又撞上了旁邊的路人。那路人轉過身來,眼角掛著兩行血淚沖著我笑,笑的嘴角都裂至了耳根!我嚇得低頭,卻見手上抱著的哪裏有什麼銀鏡,分明是壹只白色骷髏!我驚得壹把拋掉骷髏,拔起腿就跑!這才發現路上行人,有的額前生角,有的人首蛇身,有的舌頭掛出唇外半尺,有的五官全無,只在臉正中央長著壹只眼睛,猙獰古怪,個個異像!
此時我已是失魂落魄,恍恍惚惚逃到壹條河邊,眼見壹座石橋橫亙,便要跨上,突然!右手手臂被人壹把拉住!側頭壹看,拉我的人壹身文士長袍,五官端正,手足健全,終於是壹位正常人。此人對我微微壹笑,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指了指河邊酒樓。我跟隨他來到樓前,見酒旗上寫著“夢魂”兩字。又上二樓靠窗坐下,壹位耳廓尖利、雙眼細長的酒保立時端了酒壺酒盞過來,那文士對酒保點頭致意,大約是相熟的。文士為我斟上壹杯酒,說到:“這酒名‘飲恨’,說是壹杯飲盡人間恨,醒來已是塵外身,先生試試?”我聽他終於開口,哪有心思喝酒,連忙問這壹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文士哈哈壹笑,說:“此地陰都,今日又是中元,外面走的自然是陰間人了!”見我滿面驚恐,又道:“先生不用驚惶,他們雖非我族類,卻是沒有惡意的。”說著,便將個中因由為我壹壹道來。
原來世傳的酆都盛會,所指並非白天的祭祀法會,而是入夜之後,為陰陽兩界互通商貿所設的這個幽冥集市。鬼蜮多玉石古玩,陰間人卻懷念陽世光陰,喜歡有生活氣息的日常用品。彼之珍寶,己之尋常,故有逐利商賈聯合起來,在每年中元之夜、鬼門關大開之時,於酆都城中舉辦集市。並將集市布置得如同人間節慶壹般,以悅諸鬼。陰靈做買賣最是公平,即便當下沒有貨物相易,也會留下信物,他日或是提點材路,或是相助度厄,壹定會將欠帳了結才將信物收回。然而諸鬼最恨被欺,倘若發現貨物中有魚目混珠、以次充好的,必然要令造假者傾家蕩產不算,連帶著集市上的其他商家在這壹年之內的生意也會只賠不賺。所以鬼市雖然利閏頗豐,商會的審查制度十分嚴格,有資格來慘加的並不多。況且與陰間往來終究是耗損陽氣的事,非是有些膽氣的人也不敢前來。
“至於妳,”文士喝了壹口酒,道:“妳從進城門起就壹臉新奇四下張望,他們看出妳是誤打誤撞的過路客,於是壹起捉弄了妳壹下。”
我聽他言及自己的魯莽行徑,大感尷尬,忙低下頭去喝酒。猛然想起,他說此間消費的都是陰靈,那麼現下他帶我在此喝酒,莫非他也不是人?
文士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又是壹笑,說道:“外面這條河名喚三途河,又叫忘川,壹過忘川,便是黃泉。妳剛才險些踏上的,就是奈何橋。奈何橋上無回頭,我若不拉住妳,妳就要去和他們作伴了。妳還懷疑我是鬼嗎?”
他如此直言不諱,我只好哈哈壹笑,轉頭假裝看窗外河景。此時壹輪圓月已爬上中天,流雲往復,將月光遮遮掩掩。三途河上籠罩了壹層薄霧,就著夜色將對岸光景混淆。河中漂著很多河燈,其中最大壹座徑長三丈有余,形如蓮花,燈上用木板搭出個臺子,四角各點了壹盞銀燈。我又覺好奇,問文士這是作何用處?文士笑而不答,示意我往河岸看去。
只見先前集市上的陰靈們都六續聚到了三途河邊,幾位形狀各異的鬼怪走了出來,手中都抱了壹件樂器,或琴、或簫、或琵琶、或嗩吶,各自踩了壹盞河燈向中間的蓮花臺飄去。登臺後也不見哪裏有桌椅,諸鬼就這麼在虛空中坐定。抱琵琶的鬼輪指撥出幾個起音,壹位白衣女鬼從鬼群中飛出,以河燈借力,幾個起落飛到了蓮花臺的中央。仔細壹看,竟然就是之前搶我銀鏡的那位女子!女子足尖壹點,手中壹把絹扇壹揚,所有樂器壹時響起,壹場鬼蜮歌舞就此展開。
誰將彩袖輕舞
誰持玉鐘相送
誰飲三千弱水
將朱顏看作碧濃
誰登高樓攬月
誰搖羽扇尋風
誰舍壹身功名
畫遍柳青與桃紅
誰知別離苦
誰在盼相逢
誰點壹盞青燈
等誰來共誰的夢
誰知別離苦
誰在盼相逢
誰點壹盞青燈
等誰來共誰的夢
曲調起伏婉轉,女子邊舞邊唱,天上明月和水中燈火交相輝映,將女子的身姿投射在薄霧之中,便真的如壹場夢壹般。我正陶醉中,斜眼卻瞄到文士的神色甚異。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那女子身上,雖也是面帶微笑、淡然欣賞,眼眶中卻隱隱有淚光閃動。
我待要相詢,那邊“錚”地壹聲,原來是歌曲終了。女子收扇斂聲,三途河上的霧氣在這壹瞬間盡數散去,露出了對岸壹片火紅色的曼珠沙華,綿延起伏,不見邊際。此岸所有的陰靈鬼怪,紛紛跳上河燈,連同那座蓮花臺,壹齊穿過忘川,駛入彼岸。霧氣在他們身後重聚,漸漸將如雪身影和如火花海壹壹隱去。終於,河面上只剩下婆娑月影,以及仿佛壹切從未發生過的幽寂。
是夜,文士再不多話,只管酒保多要了兩壺飲恨,拉著我壹杯接壹杯地喝。我不勝酒力,很快便醉了。迷迷糊糊間,聽見文士口中不住地喚“阿袖……阿袖……”,我還想問“阿袖”是誰,架不住困意襲來,壹歪頭,便睡倒過去。
次日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某間客房的床上,推門出去,已是日上三竿。我拉住壹位跑堂問昨夜那位白衣文士在哪,跑堂卻說:“什麼文士?昨夜您獨自壹人入夜才來,壹來就非要坐在那邊靠窗的位子喝酒,喝過了子夜都不肯走,我們老板看您給的小費多,便由您待著,後來您喝醉了,老板就吩咐我給您打掃壹間客房,扶您去休息了。誒您可看好了啊,我可沒動您任何材物……”
我聞言壹陣茫然,走出店門,擡頭卻見匾額上分明寫著“醉仙樓”。正自莫名間,懷中掉出來壹張紙箋,上面用小楷寫著壹闋詞,落款是“小山留”。
彩袖殷勤捧玉鐘
當年拼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
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不見 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肛照
猶恐相逢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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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