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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01 08:58:51瀏覽416|回應1|推薦1 | |
平路
「愛慕」(Amour)這部電影,帶著觀眾近距離去凝注人生末尾的光景。坐在電影院,隨著靜定在公寓房間裡的鏡頭,少了溫情的糖衣,可否不眨眼睛,直視暮年黯淡的境況?
偶爾,社會新聞裡也有,老年夫婦相伴終生,一個久病,一個肩負照顧的責任,到頭來,失手勒死身邊的老伴。新聞筆法中,安上「不堪照顧癡呆症老伴」之類的標題,半似悲劇半似鬧劇,被當做畸零人的怪異舉止。發生在新聞場景中的是暴力?是解脫?是社會支持網絡的漏網之魚?
社會常以敬老為名,「敬」而遠之,把老年實相從意識層隔離出去!傳統觀念裡,年高即德劭,活到某個歲數,生命似乎就自動進階、自動臻至兀自圓滿的境界。於是壽星公不能憂、不能惑,也難以表述自己的各種窘境,包括生命將盡的惶恐。想想傳統大家庭的壽宴就知道:老人坐在圓桌中間,「福如東海」連著「壽比南山」,人們把「福」與「壽」一起稱頌。老年人分派的既是福蔭子孫的位置,他又怎麼言說複雜的內心話語?怎麼提問人生最艱難的命題?
我們的文化符碼裡,老人家找不到夠用的語彙表白自己的狀態。老年情境難以言傳,也因為傳統觀念打造的老人「樣板」有其侷限。譬如說,傳統劇目裡除了老太后、老太君之類的家長之尊,就是白髮天涯的耿耿孤忠:戲碼中有報國無門的悲涼、出師未捷的憾恨,即使是庾信的暮年詞賦,表述的也多是故國情傷。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劇中人的抱負總在千里之外,對咫尺內的老年情境,包括:怎麼樣在屋裡處理老年的身軀─少有近距離的刻畫。
「愛慕」電影對年老情境描寫得至為深刻。影片開始時,音樂家老夫婦相偕從音樂會出來,妻子接著中風,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從輪椅到臥床,餵食、洗浴、尿失禁、喉嚨裡發出不明意義的哀嚎,老先生一力承擔,連看護都辭退,一人包辦照顧病妻的工作。為了愛?為了不再送妻子進醫院的承諾?或者,為了陣地戰裡生命最基本的尊嚴?就好像老婦人初罹病時婉拒學生(其實只是一張CD)的餽贈,因為她不需要任何同情;亦好像女兒在門外按電鈴時,老先生檢查浴室、鎖起臥室的屋門,堅守的亦是與妻子的最後堡壘。
其實,終身相守的兩個人,有自己的語言、自己的規範,到這時節,也只剩下身邊的老伴,對彼此生命尊嚴的意義徹底理解。影像中,老先生把病妻從輪椅挪移向床褥,那瞬間,用盡了氣力,動作卻像是年輕時纏綿的雙人舞步,這是電影讓人動容的地方。又一幕,當老婦人已無能說複雜的語句,看著相簿,她吐出的是人生那麼美、那麼長…。
老年的真相,我們到底知曉多少?若非電影或其他藝術作品,延伸出想像空間,對觀眾而言,又如何設身處地,感受親人暮年的心境?台灣逐漸邁入高齡社會,無論失智症的看護、長照的資源與品質,以及生命末尾的選擇等,都屬於應該引起大量關注的公共議題,國內卻鮮少這類題材的近身描述。反倒依賴譬如港片「桃姐」、日本片「送行者」、英國片「唱快人生quartet」,以及這部「愛慕」,為我們揭開幽閉的帷幕,對生命落幕前的真實境況(註),予以尊嚴的平視。
(註)安養體系與老年照顧的描述,值得讀的還有草花里樹的漫畫「看護工向前衝」。
轉載於聯合報2013.04.21社論 ---------------------------------------------------
後記:這篇文章寫得很感人,也非常深刻地點出問題的關鍵:到在表面上敬重長者的台灣社會,卻反而在有意無意間讓他們很難有尊嚴地走完最後一哩路,因為我們並沒有適當的文化語言(更別說社會制度)來協助他們承載日暮西山的悲涼與軟弱。而這也將會是我們日後將走的道路嗎?這也讓我想到自己父母一個有長期帕金森氏症,而一個開始有失智症狀的情形。所謂的「尊嚴」,究竟是與個人的精神狀況還是他人的對待有關呢?
我很期待《聖經‧提摩太後書》裡的這句話所反映出另一種老人的心境,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說得出來:「我現在被澆奠,我離世的時候到了。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也許那時我們才會發現,一個人生命的尊嚴正在死亡的背後凝視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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