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壤之歌〉(詠荷三部曲之三)

                                                      王道維

躺臥在冰涼的池塘底

我是灰黑鬆軟的泥壤

長年陪伴身旁的是斷枝殘葉

魚骨與糞肥

偶爾也有路過覓食的

小蝦與泥鱉

雖然妳未曾見過我的面目

但我視野中永遠都有屬於妳的

    角落

從微暗清晨裡的俯首整妝

    撩撥梳理

到夜晚月光下的昏暗掩映

    在蛙鳴中入眠

中午，我計數著每隻想要親近妳的蜻蜓

默默承接從妳香肩滑下的

    每粒汗珠

在一圈圈擴展又消逝的漣漪中

天空是沒有顏色的

有次妳怡然地攬鏡自照

也就讓我有機會與妳

    四目相視

    凝神對望

妳突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丟了個石子探底

我卻瞬間化身一股煙沙

彷彿忍者般消失

還好仍有水面的波光嶙峋與

各種魚兒藻類的

機動掩護

讓這淺淺的一層池水反照出妳的美麗

也安撫了我的侷促

雖然這樣的距離不是我所情願的

但或許仍是某種必要的

    安排

每一年從秋季、冬季、到春季

池邊的花兒輪流開謝

    榮景互換

但我只等待屬於妳的初夏來到

那時陽光會因妳而轉烈

溫暖起整片池沼

岸邊的遊客也紛紛搶著與妳合照

調皮的孩子伸手嬉弄

但他們都無法想像

也未曾明白

有一種喜悅是來自將妳的根結深深埋於

    自己的筋肉

好支持妳在春風夏雨裡挺直了腰桿

在蟬鳴環繞下每日綻放

點亮

整片荷塘

直等到仲夏過後

    秋意傳來

妳完成了上天賦予的任務

我也將欣然接收妳每一件

    退色的衣裳

雖然此時妳已幾乎失了氣息

更無往日的容顏

卻是我唯一可以接近妳的時刻

好將那孤獨的靈魂

擁抱於我這灰黑醜陋卻

鬆軟溫柔的

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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