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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你對我一笑, 【為新詩把脈/高亦涵】
2008/02/13 11:25:48瀏覽1567|回應1|推薦19

  
昨夜你對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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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亦涵:  最近在一次海外文友的聚會中,有人朗誦余光中的作品,包括詩和散文。余光中在文壇上,是著名的詩人。他出版過很多的新詩,經常有人朗誦。這次聚會之後,有人打趣地問幾位聽眾:「余光中有這麼多的詩,你們能朗朗上口像背誦唐詩那樣背得出來的有幾首?」,無人能答。後來有人說:「只有一首名叫 “昨夜你對我一笑” 的,我會背」。又問:「為什麼只是這一首?」答謂:「因為這首詩有韻味,已被譜成了一首歌,我會唱那首歌,所以記得。」。這番對話和此次聚會,反映出新詩的一個問題 -- 音韻的重要性,也意味著新詩將來應該走的方向。
 

 

昨夜你對我一笑

詩:余光中
作曲:周藍萍
演唱:蔡琴

昨夜你對我一笑,
到如今餘音嫋嫋,
我化作一葉小舟,
隨音波上下飄搖。

昨夜你對我一笑,
酒渦裏掀起狂濤;
我化作一片落花,
在渦裏左右打繞。

昨夜你對我一笑,
啊!
我開始有了驕傲;
打開記憶的盒子,
守財奴似地,
又數了一遍財寶。

 

  這首詩的韻腳:「笑,嫋,搖,濤,繞,傲,寶」 同屬一韻,平仄通押,有效地應用了漢字的音韻特色;適當變動的長短句,顯得頗有彈性。這都是如宋詞元曲般的上乘詩詞技巧,值得以後作新詩的人效法。(高逸涵: 昨夜你對我一笑--欣賞一首余光中的有韻新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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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亦涵教授是美國物理學界權威 卻對詩詞有不滅之熱忱
 
【為新詩把脈/高亦涵】
 

    
【前言】

寫詩是藝術。任何藝術都會有不同的外表形式和內在結構。

偉大的民族都有自己的詩歌。中華民族的詩歌尤其獨具特色,經過數千年的精進錘鍊,最是多彩多姿。然而最近流行一種散文體裁的詩,一般人籠統地叫它新詩。若和傳統的詩詞相比,這些散文詩體的表象和內容,常給人們一種模糊和困擾的感覺,這是值得商榷的一個課題。

新詩一名,大概是胡適先生首先提出的。五四時代,許多人提倡文學革命,新詩的誕生,主要目的是要打破舊詩詞的格律,讓思想意識自由發揮。這基本用意,固有其可取之處,但是事經八十多年,新詩的發展出現了很多問題,至今猶在摸索試驗階段,實有從頭檢討的必要。

任何革命初期,推動者最常用的方法和口號,總是要製造對立,不問青紅皂白,先要打倒舊的一切。因此,新詩一開始就以與舊詩對立的姿態出現。胡適要造舊詩的反,他說:「有什麼話,說什麼話,話怎麼說,就怎麼說」(見嘗試集)。然而八十多年的歷史事實告訴我們,新詩已經不新,而舊詩也沒有被打倒。胡適說的話,太過籠統。粗率有餘,深思不足。當初的那些說法,只能利用來作革命初期的口號,並不能引導新詩走上將來的康莊大道。


【人類接近音韻規律的本能】

什麼是詩?一般人直覺的定義是:「有聲韻可歌詠之文謂之詩」(語見辭海)。除了近年來有些人走無韻詩歌這條路之外,歷來的詩歌都和聲韻節奏息息相關,密不可分。也有人認為,無韻的詩歌形同分行寫的散文,不能算是詩。那麼,什麼是散文?顧名思義,「文之不專用對偶又不用韻者也」(語見辭海)。如此看來,詩和散文的不同點就在於有沒有表象的節奏和用韻?其實也不盡然。讓我們試從規律性和音韻性的本質上來探討。

無論寫詩作文,一個人的思維路程上,必定會經歷過某種有規律的節奏。從起筆立意,跟著承接發揮,再經過一些轉折,到後來的收合,這起承轉合之間,再加上中間很可能的反覆迴旋,抑揚頓挫,自然就會形成某種規律和節奏,只是這種規律性因個別的詩文而有強弱程度的不同。再從基本科學的生物和物理的觀點來看,人的思維狀態,主要控制在於頭腦裏無數的神經細胞 (neuron, 也叫神經原);這些神經細胞的活動,形成物質波或電磁波,傳達各種信息。這種在介質中的波動和傳送,就自然而然的發生了某種程度的規律性。天下萬物,自然之中無不有其秩序。有些事物,外表看似零亂,其實內部的結構裡面,多少總有一些規律。大至日月星辰的運轉,小至物質內部的原子排列,紊亂現象如颱風地震,自其細處觀之,都有一定的秩序在焉。如果硬要製造澈底的無序或無定形 (amorphous) 的狀態,還必需要憑藉外來的力量 (例如製造非晶態的矽片)。這是自然的定則。明白了這個自然道理之後,寫詩作文會發生先天性的規律節奏感,也是自然的現象,不以為奇;只是各類詩文對各人的感受程度不同而已。

詩和散文既然都有某種規律節奏,那究竟還有什麼不同?答案就在音韻性的強弱上面。音韻性是由於規律節奏感加上音韻的配合,於是便有加強、襯托、及調配節奏的作用;使詩文易於感動人,引起心靈的共鳴。音韻性強的是詩和韻文,音韻性弱的是散文。詩文配上音韻,雖然不是詩文的本質需要,但是可以發揮極其巨大的感人力量。前人留下的美妙傳統詩詞和韻文,聲調鏗鏘,而且易於讓人反覆吟詠,朗朗背誦,都得力於豐富的音韻性和節奏感。音韻雖然不是詩詞本身唯一的生命,但卻可以使詩詞能夠健康而充滿活力地延長它無窮的生命。

從生理的觀點來看,人類容易接受有韻律的詩文,更是一種本能。每個人的生理狀態,都有規律性。你的身上就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韻律器官,那就是你的心臟。所以,每個人在娘胎裏就開始熟悉規律性的跳動了。音樂有感人的力量,就因為音樂韻律和你的感官起了交互作用,產生了各樣的共鳴。人的心臟平均每分鐘跳動七十二下,而大部份的音樂韻律也都環繞在這個範圍附近,漸遠漸少。你聽的歌,也以行板為最多,慢板、快板次之,極慢板和極快板較少。你的心臟如果跳動的是極慢板或者極快板,或是亂了章法,那就叫心律不整,得趕快找醫生了。依此原理,詩文之需要韻律,就像音樂需要韻律,才能發揮感人的力量。

根據這些精神和科學的論點,可見音韻之於詩歌,猶如造房子需要基礎和柱石。音韻不但能加強詩歌的美感,更能調配詩歌的節奏,促成讓人容易接受的規律性。數千年來的傳統詩詞,經過千錘百鍊,已經被廣大的群眾認可,成為中華民族的瑰寶。因為有堅固的基礎和柱石,絕不是胡適他們幾句文學革命的口號所能推翻的。相反的,缺乏音韻基礎的現代新詩,則如搭在沙灘上的帳棚,雖然有些兒規律,但是沒有柱石,總給人一種飄浮不穩的感覺。


【為兩類新詩正名】

五四之後,聞一多,徐志摩等的一派詩人,早已看到新詩中沒有音韻的弱點,因此提倡新的格律規範。這應該是一個適中而正確的方向。既能掙脫舊詩詞的音律束縛,又能維持良好的音韻性於新詩之中。聞一多主張塑造屬於新詩的形式美和格律美,內容包括音樂美(音節)、繪畫美(詞藻)和建築美(節的勻稱、句的均齊)。我們不妨看看他們寫的新詩,或是那個時代的流行歌曲的歌詞,就可以得到很好的啟示。用這種方式寫詩詞,是結合自然和人工藝術的最佳途徑。這一點,和我個人極力提倡的新體詩詞,基本精神上是完全一致的。(請參閱本篇尾的附錄「詩詞賞析舉例」,及前此登載的「締造詩詞新生命」一文。)

很可惜的是,聞一多,徐志摩等人的詩風,後繼乏人,有韻新詩的作品,漸見稀少。原因之一是文壇上吹來強烈的歐風美雨,許多人趕時髦,學寫一些非中非西不倫不類的玩意,而忽略了真正適合中華漢字語文的音韻。原因之二是出現了一批過份濫用形式自由的現代詩派,用一清二白的字句,寫些詩意淺淡的東西,以霸道大量充斥市場的方式,譁眾取寵。原因之三是那時期的老詩人,有的死去,有的改行,繼起的人太少;而且有韻的新詩須要時間琢磨,不如自由派那樣容易創作,在數量上自然受到壓擠。

散文雖然也有天生的節奏,但是節奏微弱不明。在散文和有韻的新詩之間,便漸漸地形成一個既非詩又非散文的朦朧境地。在這朦朧之中,出現了一些「詩非詩,文非文」的東西,那就是近年來大家看不懂又莫衷一是的無韻新詩了。為了公平起見,我認為這些無韻的所謂新詩,應該統稱為「散文詩」。因為它們先天上只有微弱的節奏,又缺乏音韻的滋養,正是「中氣虛浮,脈象紊亂」。不過頂了個詩的帽子,其渾身上下,都是「散而文之」的味道。有趣的是,還有「戴著詩冠寫散文」的作者,硬要強說這種詩是「新詩」,「現代詩」,或「自由詩」,卻不肯承認或願用「散文詩」這名字。

其實,每一首詩,最重要的是詩意。如果沒有好的詩意,韻律再好,還是古人所謂的「廢詩」。只要有好的詩意,散文詩一定有它在詩壇上的地位。譬如余光中和洛夫,是讀過傳統詩詞的人,他們寫的散文詩都有很好的境界,意象清晰。看成散文,也是上乘之作(余光中的散文比詩好,有韻新詩也不錯,可惜數量太少)。所以,大大方方地用散文詩這個名符其實的稱呼,並沒有任何不敬或折辱之意。此外,還可以用「新散文」這個名字,似乎更為恰切;因為散文詩的骨子裡面,原是散文加上一些「異於常規語言」的字句和分行手法而已。

綜上所述,新詩(泛指五四以後出現的非傳統詩詞)可分為兩類:一種是有音韻,節奏感明顯的「有韻新詩」;另一種是無韻而節奏感微弱不明的「散文詩」。很多“不喜歡新詩”的人,其實只是不喜歡那些“讓人看不懂”的散文詩,大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而冤枉了有韻味的新詩。那些過份姑息寵溺散文詩的人們,也不該以偏為主,無理冷落或排擠型態相似但是有韻味的新詩。總而言之,散文詩因為缺乏音韻這個基本要素,可以叫作「自由詩」,但是絕對不能代表所有的「新詩」或「現代詩」。

【散文詩的試驗該修正了】

散文詩佔用了新詩之名,也逐漸把有韻新詩排擠成「靠邊站」,佔盡了許多便宜。這些真正的散文又名其為詩的作品,因為創作容易,現在大量佔據著報章雜誌的篇幅,漸成氾濫之勢。但是,這種作法,肯定不能為新詩建立起穩固的基礎。現代詩人之中,也不乏有識之士,例如名詩人夏菁先生,我們可以看看他說的話:「新詩的前途無量,但路程還很遙遠。從胡適的《嚐試集》到今天,我們只是踏出了第一步,用現代語言自由地創作而已。回溯對舊詩革新的初期,大多數用一清兩白的文句,意象欠新,詩質淺淡。其間亦有效法西方者,未成氣候。三十年代以後,受大環境影響,口號詩流行,甚多淪為政治及宣傳的工具。到了六、七十年代,受歐美流風所及,將詩陷入晦澀難解的泥淖。等到大家認同傳統,回歸中國,則已經浪拋了不少心血及筆墨。在這八十年間,真正成功的詩人和作品,真是鳳毛麟角;不要說千古絕唱,即使是放諸四海皆準的詩作也不多。我站在詩人的立場,也許自責太嚴,但我們不妨問問自己或周遭的朋友,對所謂新詩的「經典之作」,能記得起幾句?能否像李、杜的詩那樣,可以默記朗誦?顯然地,新詩的成功,尚待詩人們進一步的努力。」我要大聲鼓掌,這是何等真誠而有見地的話,值得欽佩。

音韻問題之外,新詩還有一個形式上的特點,那就是斷句分行。原則上,分行如果運用得宜,不但可以裝點詩歌的外在形式美,也能增強內部結構的特徵。如果能和音韻配合,更能發揮抑揚頓挫的有效作用。但是,有一個大原則,分行必需不影響句子的意境,不可以破壞其連貫性。傳統詩詞的音韻格律,經過千錘百鍊,分行早已成熟地包含在格律之中,而且不致影響意識的連貫性。新詩則不然,分行方法多從外國文學移植過來。很多作者根本不瞭解漢字和西洋語文的基本差異。要知漢語乃單音系統,一字一音,押韻必在句尾,而且可維持整齊的音調美感。西洋詩是複音系統,每句的字數不等於音節數,押韻只在行尾而不一定在句尾,所以句子太長時有跨行及換行押韻的辦法。可惜有些人一味地模仿西洋詩的語法,莫名其妙地故意亂用斷句,而且用得“不是地方”,造成嚴重的意境不連貫。其實新詩押口語化的新韻非常容易,早期的新詩作者如徐志摩,戴望舒等,都是知道用韻的。他們寫的是很好的有韻新詩,分行恰到好處,而且加強了詩的音韻之美。可惜晚近的一批散文詩作者,未能掌握住這個要點,卻故意的去玩分行斷句的把戲。常常把原來很好的一個句子,活生生地劈成幾段,弄得意思不能連貫。有人懷疑,是不是他們怕人家說連貫而不分行寫的太像散文,所以才故弄玄虛,硬是把一句分成數行,企圖以行數的空間來避免散文形態,爭取空洞無實的詩名。

散文詩何以會有目前近乎氾濫的趨勢,我覺得報章雜誌的一些年輕的編輯們也幫了他們很大的忙。現今媒體偏向用刺激性的東西來吸引讀者,常常刊登一些高度試驗性(或者美其名叫“前衛性”)的詩作,而把優雅的傳統詩詞擠出欄外(也有人懷疑是否這些年輕的編輯們不懂傳統詩詞,無能力判別審稿,如果不是真的,豈不冤枉)。關於這一點,另一位現代名詩人非馬先生說得好:「一件藝術品含有太強烈的刺激性,同刺激性不足一樣,都會引起觀眾的反感與排斥。那些千篇一律、沒有絲毫詩味的口號式的所謂新詩,當然早該被摒棄淘汰,但詩人們一窩蜂趕著去寫那些高度試驗性、沒有多少人能看懂的詩,恐怕也不是什麼好現象。被大大敗壞了胃口的讀者們,一看到新詩便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會去找什麼解讀的方法呢?這的確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真的,這種試驗性的東西,弄得有人望新詩而卻步,或是把所有這一類的詩逐出門外,這不僅是大家的損失,同時也殃及其他美好的詩詞。尤其受害最深的是有韻味的新詩。這樣有害無益的試驗已經做了幾十年,既然知道此路不通,報章雜誌和其他媒體也該好好考慮換一個方向了。


【對詩歌的品味】

前面說過,詩歌是藝術。幾乎所有的詩歌都是抒情的;所以無論作詩或讀詩,情之所繫,自然含有主觀意識。因此,若是遇到一位對某類詩歌有強烈偏愛的人,是很難去論定那種詩是好的或壞的。不同詩類的外表形式和內在結構,不能(也沒有必要)用簡單的邏輯去比較孰優孰劣。也可以說,各種詩歌的外形和內在,或許都有其特別的地方;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對詩歌的鑑賞品味能力,也自然因人而異。談到品味,這就牽涉到一般讀者的喜愛偏向、文化歷史背景、心理和教養的問題。舉個簡單的例子:假如你在一個宴會的大廳裏遇到幾位漂亮的女孩,有的打扮新潮妖艷,頭髮染成五顏六色,露其臍又短其褲,滿口洋涇濱英語,舉止如張牙舞爪;有的則氣質高雅,人淡如菊,談吐大方,秀外慧中,端莊穩重;如果在座的男士都是受過教育有品味的知識份子,你說大家喜歡接近那一型的女孩呢?這時,突然來了位粗獷的「大哥型」人物,他說你們都喜歡那氣質高雅的,我偏喜歡那個新潮妖艷的,因為她簡單平白,沒有什麼話好多講的,我可以把她帶走,三上五去二,頃刻便可「擺平」。真的是什麼鍋子什麼蓋,所以平白的散文詩也會有人偏愛,就看這種讀者的品味和程度了。

這個例子只是說明,僅從個人的主觀立場來看,誰都有權去喜歡你自己偏愛的藝術。你也可以說,好詩不一定要押韻,流傳廣或是久遠,並不能作為詩的好壞標準。正如世上儘多估名釣譽之輩,名氣大的學者,學問不一定好。可是,我們也不能忘記,詩歌和人們的生活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一個時代的詩歌,會受到社會風氣和思想潮流的影響。反過來,好的詩歌也可以端正社會風氣而影響民心,是一種活的陶冶教育。如果沒有人去創作高雅的詩詞,大眾唱的都是些粗俗不堪的歌詞,這個社會的文化水平和民風品格也很難高尚到那裡去。尤其是現在工商掛帥,大家追求的是速成和驟富,利慾當道,秩序紊亂,我們見到“大哥”型的人物甚至比溫文儒雅的多。科技發展迅速,擴大了人類視覺和競爭名利的空間,卻縮小了內心裡面慧悟的領域。因此更需要有品味的歌詞去教化大眾,淨化格調,移風易俗。但是要創作有品味的歌詞,先要創作有音韻的詩歌。

世界上沒有唯一的絕對好壞,但是卻應該有客觀的藝術評審水準。詩詞本是藝術,應該用藝術眼光來品味。好的藝術精品,是需要用心血和時間精雕細琢出來的,不能粗製濫造。許多傳統詩人,為了一字一句,可以斟酌數日,廢寢忘食,到處尋求一字之師。一旦找到恰切的字眼,猶如畫龍點睛,會得到極高的心靈滿足。這種推敲工夫,也是作詩詞的至高樂趣。藝術的精妙之處,就是能「在限制中顯出高手」(歌德語)。寫平白的散文詩,恐怕就短少這種耐心和精緻,自然也缺乏那種深度和樂趣。其實,作詩又不是趕造什麼工業產品,不需要急就章似的用失當的字眼去填補空行。我們讀傳統的好詩詞,通常需要反覆吟誦,細心咀嚼,才能「深解其中味」。所以有人說,詩詞可以練氣,對身心有益。反過來看,你可以注意一下周圍那些言語膚淺心浮氣噪,或者急功近利缺乏深度的朋友,試問有幾個是熟讀傳統詩詞而深解其中味的人?從對詩詞喜好的選擇,也多少可以看出這人的氣質和性情。好比你走進一家藝術品店,想買一件有品味能代表中國風格的藝術品送給外國朋友,一邊架子上擺的是大量粗製濫造的簡單工藝品,另一邊架子上是經過細心琢磨出來的高雅字畫雕刻古玩,如果你的眼光還夠水準的話,除開經濟能力的考慮外(幸好作詩詞不需要錢,也不需要用錢來衡量價值多少),你會選擇那一種呢?

報章雜誌和其他大眾媒體,肩負傳播文化的大任,更應該有客觀的藝術評審水準和品味能力。在散文詩漸趨氾濫的時候,編輯們真的必需趕緊正視這個嚴重的問題了。

【為新詩開個方子】

診斷出新詩的脈象之後,可以開個方子了。我的主張是:

一. 詩詞本不該有新舊之分,“詩意”當然列為第一。新詩從五四時期發展至今,也有八十多年的歷史,不能算“新”了。胡適在文學革命初期的天真想法和濫用的口號,已經不適合於現代的社會。現在的新詩詩人,也不可能再利用人們喜新厭舊的劣根性,老用「新」字做標榜,去排擠舊詩詞。要知道,今天你可能是新的,明天你就開始變舊了。其實,各種形式的詩詞,各有各的優點,各有各的地位。最好的辦法是:新詩詩人多讀讀傳統詩詞和歷史,守舊的詩人也不要故步自封,該走出來看看詩詞的新世界,學習新的音律。讓彼此融合,去蕪存精,互相調和,各取所長,「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才是將來發展的正當途徑。(關於這一點,將在以後的專欄「從陳舊詩詞格律中突圍」,再來討論。)

二. 我們必需承認音韻對詩詞的外表形式和內在結構都有重要的影響。可能你個人喜歡無韻的散文詩(或者新散文),但是也沒有必要在心理上就排斥有韻味的傳統詩詞。我們都想把詩詞這高貴的藝術品琢磨得盡善盡美,所以你最後要批判或競爭的對象,是你自己。一首好的詩詞,要像一位美麗大方有韻致的女人一樣,讓人禁不住要多看一眼。散文加上韻味,豈不更美!為什麼一定要堅持那無韻的所謂自由,不肯化點工夫去學習音韻之美呢?

三. 詩詞是藝術。傳統詩詞感人的地方在於含蓄雋永,用象徵、暗示、濃縮、弦外之音等的精妙手法,把詩意配合著音韻,沁入人的心靈。這是數千年文化和高度智慧的結晶。散文詩的作者,如能多讀些歷史和古典詩詞,對新的創作內容,必定有很大的幫助(例如余光中和洛夫的散文詩,都常出現一些古典的字句,只是音韻比較缺乏)。至於印刷、字型、和畫面,只能在外表的包裝上作裝點“新”門面的工夫,卻無法增加內含的品質。如果沒有高尚有用的實質,時日一久,新的垃圾和舊的垃圾,一樣地沒有價值。

四. 我們要匡正什麼該是將來詩詞的主流。詩人夏菁先生說:「受歐美流風所及,將詩陷入晦澀難解的泥淖」,這真是一針見血的說法。可笑的是,現在竟然有些散文詩派的人,妄自以為他們以量壓人的散文詩已經成為中國詩歌的主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位曾經擔任過徵文比賽評審的讀者大信先生坦白的說:「現代詩的發展,呈現眾聲喧嘩的榮景。但如您所言的,令人失望的是普遍現代詩人的舊學基礎太差,著意在形式技巧上鑽研,卻無感人的力量。而一些所謂的「詩人」在國內幾項徵文大賽的選文標準似乎也偏重實驗性形式的創新而不重視內容的呈露。流風所及,言不及義,不知所云的新詩,就被譽為表現後現代特質的佳作。只要看近幾年大賽的得獎作品就知道這種新詩垃圾泛濫成災的慘狀。我去評過幾次徵文比賽,很多新詩讀起來像猜字謎。」大信先生喜歡洛夫的散文詩,但是他的這一番誠實公正的話,很令人佩服。打個比喻,傳統詩詞好像山間的清泉,而那種偏重實驗性形式而不重視內容的雜詩,只是帶著土石流的濁水。因為報章雜誌的編輯們,沒有築起詩詞的堤防,不做好調適均衡的水土保持,所以濁水才會氾濫成災。假如這樣的濁水詩也被捧做主流的話,就好比讓不讀歷史詩書沒有國家民族觀念又沒有政治常識的人,去治理國家大事一樣,如何向後世子孫交代?如此胡來,真能讓泉下的李白杜甫痛哭流涕,蘇東坡馬致遠擲筆三嘆,連浪漫灑脫的新月詩人徐志摩都要被氣得再死一次。


【結語】

就每個人的主觀立場來看,你當然可以有你自己對詩詞的偏愛。但是從一個群體社會的立場而言,任何文學藝術,都應該有客觀評審的水準和品味。文學藝術不是法律,不能以之控制人們的行為,但是文藝直接接觸到人的心靈,它可以感化影響人們的思想。就長時間而論,這活生生教育的力量是非常之大的。一個社會或國家的健全與否,從當時文藝風尚的“脈象”上,多少可以看出一點端倪。一個地方,如果有很多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這個社會勢必祥和安樂。倘若一個群體社會裡面,盡多「大哥型」的人物,這一定是個充滿暴力的地方。

現今的社會,有太多的爭名逐利之輩,因為過於貪圖近利,很多人都顯得粗疏浮淺,缺乏深度和耐心,連寫詩都是如此。而更令我擔心的是,這粗疏浮淺的社會之中,也缺乏有思想而又能主導這社會的人物。愛好詩歌的人,眼見濁流氾濫,如果再不匡正這種風氣,以後真的要積非成是,難以自拔了。這樣的教育問題,自然不是幾個人短時間之內能做到的。但是只要有點思想的人,大家都可以為中華優美文化的傳承盡一份自己良知的心力。我相信,這好比對風災地震的捐獻,不計回報,只求盡心力而為,假以時日,一定可以見到效果,把中華詩詞引上康莊之道。

新詩有它的優點。它可以容易用現代的語言,在比較自由的型態下,發揮詩人的內在意識。姑不論這樣的藝術品雕琢的精細程度如何,或者流傳的時間長短,新詩接近口語,方便流傳,確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過份的自由,而且忽略了基本音韻的重要性,以致造成目前難堪的混亂局面,實為不智之舉。現代新詩名詩人亞弦先生說得很好:「太多人誤解了“絕端的自由”、“絕端的自主”的真正含義,濫用形式自由、任意揮霍字句的結果,幾乎使新詩淪為一種簡易、粗淺的文學體裁。……新詩如果還是詩,……就必須面對新形式的創造問題。 詩的內在結構,永遠是靠韻律來統攝的。而在大幅度的語言變貌下,屬於新詩的音樂思維究竟在哪裡呢?」這一番話,實在值得所有作新詩的人慎重省思。

我要呼籲報章雜誌和其他媒體的編輯們,還有書刊的評審(如果詩類的書刊有評審的話),莫再姑息縱容那些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散文詩了。此風不可長,你們該早日把以往登載散文詩的試驗換個方向。與其經常刊載大批讓人看不懂像「猜字謎」樣子的散體詩,何不留出有用的空間,改為登載一些高品味的有韻新詩和優雅的傳統詩詞,也可讓作散文詩的人多學習學習,讓世人知道你們真正和客觀的品味,詩壇幸甚,後世幸甚!

歸根結蒂,新詩必需要克服音韻上的缺點,改進內在結構,不再像分行寫的散文,同時吸取傳統詩詞句法音律的優點,以後才能建立起穩固的基礎和風格。希望將來在詩壇及媒體有識之士的支持下,能夠逐步找到正確的作法和方向,讓新詩和傳統詩詞匯合,殊途同歸,為中華詩詞開闢一個嶄新的美好天地。

【附錄】

詩詞賞析舉例 ─ 比較幾首不同體裁的詩詞


談過新詩和傳統詩詞的形式音律異同之後,我們來欣賞幾首不同體裁的詩詞,略作比較。

先來看一首月下生情的傳統五言律詩:


<望月懷遠> (盛唐作者 張九齡)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
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
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
還寢夢佳期


開頭二句“點題”巧妙,後面六句,無奈的相思情愫耀然紙上。長夜漫漫,遙隔兩地,只好把渺茫的希望寄託在夢裏相會。這是一首情景交融的佳作。第三句遙字犯孤平,三四兩句是流水對,那是舊俗詩規不容的,現在不要太講究,我主張此類嚴謹陳舊的格律應該打破,使得創作容易。

再來看一首現代的月下情詩:


<新月> (現代作者 沙鷗)

新月一彎,
像一條小船。

我乘船歸去,
越過萬水千山。

花紅, 夜暖,
故鄉正是春天。

你睡著了麼?
我在你夢中靠岸。


這是一首清新可愛的小詩。用新月一彎和一條小船的聯想,表現出真摯的相思之情。最後兩句,也是把希望寄託在夢裏,通過船月的比喻,又是那麼的自然動人。作者顯然深通音韻,韻腳 “彎”,“船”,“山”,“天”,“岸”,用得順暢恰切。但有兩點可以留意:“天”字的母音是結合韻母 ian,但仍是押和“彎”,“船”,“山” 同韻的 an 的音;“岸”字是去聲,跟其他的平聲韻腳“彎”,“船”,“山”,“天” 不同。我認為這種平仄通押的辦法是可行的,元曲中用的很多。這兩點也都是我提倡的“新體詩詞”中強調的改革辦法,即放寬舊俗音韻的限制,使得寫作容易。尤其詩詞入樂之後,同韻平仄的分別不大。(請參閱拙著前文「締造詩詞新生命」和新編的「簡化統一詩韻」。)

再來看兩首癡情的詩:一首是元稹的「離思」一首是陳之藩翻譯的普希金的「在春風裏」。


<離思>  (唐 元稹)

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迴顧 半緣修道半緣君


<在春風裏>(陳之藩 譯 普希金 原詩)

天上有多少星光,
城裏有多少姑娘,
但人間只有一個你,
天上只有一個月亮。


這兩首詩作,雖然形式上截然不同,但那份癡情卻是中西一樣。人是感情動物,無分中外,都有無數的嘔心瀝血之作。陳之藩的譯筆流暢,久負盛名,翻譯詩句,也一樣精彩。因為韻用得好,雖是白話,簡單的四句,仍然是一首好詩。我認為這樣的中西文化交流,是可取的方向。只要能夠保持中國的風格和音韻特質,現代詩詞當然可以從西方文學中吸取營養,拓廣我們的心靈視野。以前詩僧蘇曼殊曾用傳統詩詞方法翻譯拜侖的詩,傳誦一時。

下面來比較同一首詩的兩種寫法。以余光中寫的散文詩「三生石」的第一段「當渡船解纜」為例。當時「三生石」發表後四日,作家高陽先生用七絕的方式賦詩相和,詩意相同。余光中的原詩有四段,高陽的七絕也有四首。這裏只比較第一首,作為參考。


<三生石> -- 當渡船解纜 余光中

當渡船解纜
風笛催客
只等你前來相送
在茫茫的渡頭
看我漸漸地離岸
水闊,天長
對我揮手

我會在對岸
苦苦守候
接你的下一班船
在荒荒的渡頭
看你漸漸地靠岸
水盡,天迴
對你招手


與前詩對應的一首七絕 高陽

水闊天長揮手時,
待君相送竟遲遲,
一朝緣征三生石,
如影隨形總不離。


詩意是余光中的,但是寫的手法和風格不一樣。留給人的回想空間也不一樣,各有優點。可見傳統詩詞照樣可以寫出很羅漫蒂克的情趣,用的語言詞彙雖然傳統,詩意一點也不輸給現代,但是卻多了一些含蓄和隱示。不要把話說「白」,似乎更覺得有詩意。有些人認為傳統詩詞不容易適合現代社會生活,其實這僅是應用語言詞彙的習慣問題。用傳統方式寫現代生活情態多了以後,自然會增加新的詞彙,也逐漸會習慣於新的詞彙,這只是時間和做不做的問題。

讓我們看看出名的「過河卒子」胡適寫的白話新詩:


<四十自述> 胡適

偶有幾莖白髮,
性情微近中年,
做了過河卒子,
只有拚命向前。


這裏請注意,舉著大旗,口口聲聲要「造舊詩的反」 的胡大師,雖然想寫的是白話詩,還是難免用韻了。再看看,他的這首六言四句,和下面例舉李後主的「開元樂」,有沒有太多相像之處?


<開元樂> 李後主

心事數莖白髮,
生涯一片青山,
空林有雪相待,
野路無人自還。


不但出句相似,連用的韻都相似。敢說胡適不是從李後主那裡得到靈感和啟示?可見受傳統詩詞的力量影響,連胡適也不能例外。

再看一首這位過河卒子有情的新詩,據說是寫給陸小曼的「瓶花」。


<瓶花> 胡適

不是怕風吹雨打,
不是羨燭照香薰,
只喜歡那折花的人,
高興和伊親近。

花瓣兒紛紛落了,
勞伊親手收存,
寄與伊心上的人,
當一封沒有字的書信。


這是一首意象清新,情意感人的有韻很好的白話新詩。你不妨想想,假如把它換成現在無韻又胡亂分行的散文詩寫法,味道如何,是不是會破壞那份深沉又動人的美感?有韻無韻的差別,很容易看到了嗎?

下面我另舉一例,反走高陽先生的作法,把傳統詩借原意改寫成新詩,一時戲筆,作個比較而已。


<秋夕>   杜牧

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
坐看牽牛織女星


<七夕即景> (借杜牧詩意,戲仿現代散文詩作法) 高亦涵

白的蠟燭
搖曳著暗淡的光
雕畫屏風 站出了
秋色的冷清
夜晚的台階下
涼涼的 像

揮一下絲質小扇 撲向那 流動的
螢火
坐下看看,滿天
星閃
那兒是織女
那兒是牛郎


這可以算是“新散文”吧,中間還夾著“強制斷句”哩。“站”是學現代散文詩的做法,胡用動詞,似乎也有點新意,但嫌太“抽象”了。“水”是“強制分行”,仿現代詩的“常用手筋”(圍棋術語),似乎很“那個”,但是自己已經不敢再看。古人說:“單字不成行”,現在已被濫用了。

下面我用有韻新詩再作類似的一首:


<七夕即景>(重仿杜牧詩意,有韻新詩寫法) 高亦涵

白燭搖映秋光,
涼意溜上小窗,
看階前夜色,
羅扇撲螢,
晚風如水,
銀漢遼長,
遙想,
牛郎織女,
可已入了夢鄉?


三首比較,是不是高下立見?有韻的這首新詩,把屏風改成小窗,求其較為現代化,我也特地留下一些想像的空間,可以多一點迴想。這詩勉強可以列入“新體詩詞”之中,只是字句少了一點傳統的口味。但是,怎麼能跟杜牧的千古絕唱相提並論呢?也許難免會有“畫虎不成”之譏。一時戲筆,聊博讀者一粲耳。

末了,例舉三首我提倡的新體詩詞,藉供讀者參考。新體詩詞之立論及簡易作法,請參閱前載「締造詩詞新生命」一文。下次專欄,將再加進一步討論。


<旅美感懷> 徐持慶

六月遙臨七番駐,
轉瞬又屆西風.
天倫酣敘,
情浸皤翁!
忘卻江湖舊事,
撒手懶與爭鋒.
敲詩復填詞,
其意自融融!
驚高樓暗襲,
遇冷箭橫攻;
嘆繁華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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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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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詩
2008/02/14 14:25

 感恩好友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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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偶然     相逢    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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