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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一個世紀的宏偉壯麗的南轅北轍 作者 蘆笛
2009/07/30 13:39:07瀏覽303|回應0|推薦1


長達一個世紀的宏偉壯麗的南轅北轍
作者 蘆笛



 



時間: 08 2 2009 05:54   



适才看見小衲同志出來歌頌田園牧歌式的傳統社會,只覺得啼笑皆非:對時人來說,傳統社會也和“彼世”一樣,既可以把它描繪爲西天極樂世界,又可以把它畫作九幽十八獄,反正誰也沒見過不是?



我於是指出:



可以肯定的是,沒有西洋文明,則咱們至今仍處於那永恒迴圈之中,男耕女織,秦磚漢瓦,兩三百年來一次大動亂,把全民殺得10停只剩1停,然後再重新開始。如果生在太平盛世倒不錯,生在亂世似乎也沒有什麽幸福。”



這本是事實陳述,而且是老生常談了。當年英國公使威妥瑪早就道破了:



中華之患,悉如一年之中,四季轉環,考其興衰始終,皆同一律。”



而楊度也早就指出中國從無可持續社會進步,其歷史曲線乃是正弦波:



中國數千年中,豈無聖帝明王,然其治績武功,今日安在哉?各國古代歷史,亦豈無特出之英豪,成一時之偉業?然其不忽焉而滅者,又有幾人也!惟其有人亡政息之弊,不能使一富不可複貧,一強不可複弱,故自一時論之,雖覺小有興衰,而自其立國之始終論之,實爲永不進步。”



可小衲居然表示完全不同意,還說什麽“金毛文明帶不帶有二三百年一次大動亂的因素,這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漫說英國自光榮革命以來就不曾動亂過,也不必說民主制度的最大優點就是它能化解社會危機,消除動亂於無形,就算鬼子的文明也帶有二三百年一次大動亂的因素吧,它畢竟是不斷發展深化的,與中國以循環方式停滯不動是一回事麽?



這種反應,加深了我的固有的強烈感覺,那就是中國傳統社會的基本結構與性質到底是什麽,國人折騰了一個半世紀還沒搞清楚,因此很有必要談談我的一孔之見。





一、 傳統社會不是西式階級社會而是官僚社會





這是馬教在中國製造的最嚴重的思想公害之一,毀滅性地污染了中國的智識環境。如今國人一談舊中國,開口便是“封建社會”,閉口“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就 連史學家也要像煞有介事地爭論那些僞問題,諸如辛亥革命那“資產階級革命”到底是不是由“資產階級”領導的,國民黨政府又代表哪個階級,等等,等等,當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看出此道荒謬的學者們也高明不到哪兒去。梁漱溟曾堅持認爲,中國社會跟西歐不一樣,不是階級對立社會,而是“職業分途社會”,云云。



前半句話非常正確,“階級”觀念純屬西洋貨,古代中國和歐洲完全不一樣,朝野無一人有階級意識,從無同一階級抱成團與國王爭利的習慣,而這在歐洲乃是深厚傳統(如英國貴族在13世紀初抱成團,以武力強迫國王接受《大憲章》;中世紀工匠、商人們結成保障自己利益的各種行會;法國大革命因第三等級抗稅而引發等等)。把周期性的遊民/農民暴亂稱爲“階級鬥爭”屬於搞笑活動,因爲它從來不爲農民爭利益,反而以農民爲主要糟害物件。梁的後半句話也有一定道理:我在舊作中說過,中國傳統社會是個“有一定流動可能的等級社會”。少數下等人可以通過科舉制度鯉魚跳龍門”,實行“農轉非”。這與西方封建社會以血統定貴賤是兩回事。



但梁說不過是皮相之見。我的觀點早在議論吳思先生《潛規律》和《血酬律》的舊作中說過了,這裏再系統表述一次。



我認爲,遠古文獻不足征,無從斷言,但中國自中古至今,從來不是階級社會,一直是個官僚社會。無論是滿清的“封建社會”,是民國的“資本主義社會”,還是如今的“社會主義社會”,這個根本特點不但沒有改變,還極大地強化了。



所謂“官僚社會”,意思是說,社會的統治者是官僚集團,它不代表任何階級,不爲任何階級支援,只代表自己,只靠自我支援,具有無限瘋長擴散、瘋狂掠奪社會 財富的天然傾向,表現出與惡性腫瘤極高的相似性。它的産生和存在,與社會生産力、生産方式、生產關係等所謂“社會經濟基礎”毫不相干,並不因這些因素改變 而改變,因此不符合馬克思的“階級”定義。無論是傳統社會的官吏,是過去執政的國民黨,還是如今執政的共產黨,都是官僚集團,都靠壟斷資源,控制經濟,以權力介入經濟活動,實行不等價交換來聚斂財富,實質上是一個暴力敲詐集團。這種官僚社會與土匪山寨有規模與外在的典章制度之差,但並無本質之別。





二、我們的“公”和他們的“公”





傳統的“公”的觀念並不是西式的“public”。古人的不分,兩者常常是同一觀念。不信請看《詩經‧小雅‧大田》:



有渰萋萋,興雨祈祈。雨我公田,遂及我私。”



意思是:雲起了,快下雨吧,下到公田裏,讓我的自留地也能沾點光。”



這兒的“公田”是隊上的麽?也差不多吧。《孟子‧滕文公上》雲:“方裏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爲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



這說的是他無任向往的著名的“井田制”,亦即把大田劃分爲均等的九宮格,中間那塊是官田,周圍八塊是各家的私田。各家先種官田,再種私田。私田的出產歸各家所得,而公田出產的則是皇糧,那是用來養活貴族的,與公衆福利無關。這和西方的“公”完全是兩回事,後者指的是“公衆”或“社區”乃至“社會”,收稅固然是爲了養活公務員,但大頭還是用於公衆福利。



證之辭書,這理解完全成立,按《說文解字》對“公”字的解釋是:



韓非曰:背厶爲公”



《康熙字典》:



韓非曰:自營爲厶,背厶爲公。”



這是用經典兩分法作定義:自己營生或營利稱爲“私”,私的反面就是“公”。請問“公”與“官”有什麽區別?難道都不是私的反面?



《康熙字典》給出的“官”的定義也支援這理解:



官:《增韻》職也,使也,公也。



由此可見,古人“公”“官”不分,“爲官”與“爲公”不分,唐太宗的名言就很說明問題:



(太宗)以開府儀同三司長孫無忌爲司空,無忌固辭曰:‘臣忝預外戚,恐天下謂陛下爲私。’上不許,曰:‘吾爲官擇人,惟才是與。苟或不才,雖親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雖仇不充,魏征等是也。今日之舉,非私親也。’”(《資治通鑒》卷第一百九十四)



這裏說得明明白白,好皇帝是“爲官擇人”,不是“爲私擇人”。連白癡晉惠帝鬧的著名笑話都表明了這一點:



帝文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聲,謂左右曰:‘此鳴者爲官乎,私乎?‘或對曰:‘在官地爲官,在私地爲私。”(《晉書‧帝紀》卷四)



不難猜出這笑話是怎麽鬧出來的:他的腦袋裏自幼讓帝傅塞滿了“大官無私”的教導,被反復告誡“立黨爲官不爲私”,因此活學活用,養成了追究一切行爲動機的階級分析習慣,連聽到蛤蟆叫都要追究那動機到底是大官無私,還是自私自利。



因此,傳統的“公”乃是標準的模糊概念。在古人心目中,“公家”、“官家”、“官府”等詞乃是通用的,所以胥吏才會被稱爲“公差”、“公人”,而官事被稱爲“公事”、“公幹”。有趣的是,有時這甚至指朝廷,例如“大宋官家”指的並非官府,而是皇帝本人。



這模糊概念一直沿用到今天,因此人們才會把“官有制”當成“公有制”,不知道中國所謂“公有制”乃是“官僚所有制”,爲官僚集團控制,爲官僚集團謀福利,與公衆無相干,而若不是老蘆說破,大概國人到世界末日也不會察覺這問題:)





三、深厚的社會主義公有制與計劃經濟”傳統





在傳統中國,私有制從來也不曾獲得西方那樣理直氣壯的地位。官有制和“計劃經濟”並不自1949年始,這是官僚社會的“上層建築”決定的。它決定了中國社會絕無可能自動長入資本主義社會。



古代中國奉行的“社會理論”,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理論上,帝國每一寸土地都屬於皇帝所有,這就是許多新建皇朝進行全國規模 的土改,實行“計口授田”的均田制法理依據,也是滿清王公貴族入關後“跑馬圈地”的“法理依據”。傳統社會與現在的土地政策的區別只在於,雖然朝廷在理論上享有土地所有權,但“土地使用收益權仍舊屬於它的佔有者,他並且有轉讓使用權的充分權利;但是田賦既然依(原有的)土地租價爲比例繳納,所以領主權是被承認的” (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係史》,卷一,32頁)。如今談論的“土地使用權流轉”如果實施,中國便在這點上完成對傳統的回歸了。



因爲實行農本主義,土地是官府控制得最薄弱的一環。控制得最嚴密的其實是原始工商業。讀過《鹽鐵論》的讀者都該知道,早在西元前81年的漢昭帝時代,咱們就開始走上社會主義康莊大道,由國家對鹽鐵實行壟斷專營了。



那麽,這種社會主義生産是怎麽管理進行的?馬士在《中華帝國對外關係史》(卷一,39-40頁)裏介紹的清代鹽稅的徵收,給現代人提供了一個西式明晰圖景。



據他介紹,清廷按生産、管理、分配上的要求,把全國劃分爲11個鹽區。鹽的生産、收購、運輸、儲存、銷售等每個環節都處於政府嚴格的壟斷、管制、監督之 下,每個環節都要抽稅。兩淮區供應一億人口的食鹽,爲當時中國最重要的鹽區,馬士便以它爲例,講解了鹽的産銷和利潤的分割。



生産和運銷都爲私營,但須由官府核准發給執照,並由官府規定價格,處於嚴格的“計劃經濟管理”之下。鹽生産出來後,在官府嚴格監視下,運到官府辦的倉庫 (稱爲鹽棧)。鹽商們憑官府發給的“引票”前往購買。只有官府指定的鹽商才有資格領到“引票”。每省每年只發300-400張引票。鹽商若想在計劃外購買引票,則每張需付1萬至12千兩銀子。



有了票證還不行,還必須排隊輪候,有可能兩年輪到一次,也有可能三年輪到兩次。輪到時,鹽商每次可憑票購鹽3,750擔,其支付的價錢包括鹽的生産價格、棧租、官府正常稅收以及塞給各級管理人員的“潤滑費”。



鹽商把鹽買下來後,再運到目的地,存在省棧裏,一面支付棧租,一面排隊靜候,等輪到自己時,才能把鹽賣給官府特許經營的商店。在鹽出棧進店時,又得對有關人員加以金錢“潤滑”。



馬士根據兩湖平均零售價計算出,憑一張引票賣出的3,750擔鹽,成本爲1,130兩銀子,最終售出價爲12,545兩,其間差額竟然高達11,415兩。假定運輸費用與合法利潤爲1,415兩,其餘的10,000兩爲官府所得。



正因爲價格遠遠偏離了成本,私鹽販子才會多如過江之鯽,史不絕書。對這些試圖破壞社會主義生産秩序的階級敵人,政府的打擊從來不手軟,以致許多私鹽販子不惜扯旗造反,唐末黃巢、元末張士誠和方國珍都是他們的優秀代表。



從這例子不難看出這種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的特點:



第一,商品價格含有遠遠超過成本與合法利潤之和的“剩餘價值”(在上例中約爲前者的4倍)。



第二,該“剩餘價值”與生産和交換毫不相干,乃是權力介入經濟活動産生的,全部流入非生産者。獲得者既未參加商品的生産,也不負責商品流通,唯一的貢獻就是以暴力敲詐強行介入商品的産銷,除了極大地擡高商品價格外,還人爲阻礙了産銷,使得産業和商業失去了自發興旺可能。



第三,這種赤裸裸的掠奪,與“等價交換”、“公平競爭”、“供求決定商品價格”等西方市場法則針鋒相對,而這些法則乃是從資本主義的“權利” 觀念衍生出來的。因此,它與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權利”觀念及其衍生 平等機會均等、費厄潑賴”等觀念水火不相容。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官僚社會與西方資本主義社會不相容。只要中國不改變其官僚社會的基本結構,則自由資本主義就絕無可能從那爛汙土壤中自發生長出來。





四、人民群衆中蘊藏著極大的社會主義熱情





明白了中西社會構建的基本區別,則不難看出,近代中國的首要改革就是打壓官僚集團,將其改造爲西方式公務員,並切實保障民權,儘量減低政府對經濟活動的幹 擾,使得自由資本主義能迅速生長起來。這才是富國強兵的根本。國家富強後,外侮也就不禦自消了。反過來,資本主義的發展也必然有助於“權利”觀念的引入,進一步瓦解官僚集團。



晚清也確有郭嵩燾、馮桂芬、薛福成等先知先覺看到了工商業的重要,但他們始終沒有看出妨礙資本主義發展的障礙何在。最令人扼腕的是,民初是中國思想界最活躍的時代,堪稱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然而卻似乎沒有誰鼓吹過自由資本主義。相反,對社會主義情有獨鍾的“知識份子”比比皆是,陳獨秀、李大釗那些走火入魔輩不必說,就連所謂“自由知識份子”張東蓀、張君勱等人也主張實行社會主義。孫文專提不開的那把壺,提出“節制資本”的悖謬國策就更不必說了。



爲什麽會出現這種南轅北轍的智力災難?我個人的感覺是,中國傳統讀書人受下述僞託的孔子語錄影響至深,終生無法擺脫:



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焉,而有志焉。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

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

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

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爲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

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這從來是讀書人的千載夢想,也是社會革命家們永久不變的理想。若改朝換代有點社會改造內容,則它必然要反映出來。明太祖大概可稱爲原始軍事共産極權制”先驅,他制定的“黃冊”戶籍制度以戶爲單位,將人民按職業劃爲民、軍、匠三大類,以管理軍隊的方式去管理手工業匠人,輪流攤派勞 役,爲官府無償製作器物。



發匪的《天朝田畝制度》和“聖庫制度”更具體而微地推行了那“大同理想”。他們對基督教文明一竅不通,其政治改革靈感除了從未得到洪秀全批准的《資政新編》外,都來自於儒家典籍。《天朝田畝制度》完全是上述“大同境界”的具體而微的再表述。定都南京後,他們不但按朱元璋的老辦法,把人民按職業分開,實行軍事管理,強迫他們“各盡所能,按需分配”,而且還literally地實行了“男有分,女有歸”,拆散家庭,實行絲綢産業國有化,把産品拿到國統區去換外匯”,構成了搶劫之外的次要GDP來源。



因此,我黨的社會主義革命” 並非純粹的舶來品,在很大程度上符合國人的千載“大同情結”。哪怕是今天的讀者,恐怕也要認爲上述語錄描繪的確實是一個理想境界。即使看出它的推行需要一 個萬能的強大的政府,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認同,卻不會想到那就意味著引入一個萬能的強大的官僚集團,使得原有的社會弊病更加惡化,社會現實偏離“大同”更 爲遙遠,變成“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官”。而這不幸恰是中國近現代史上發生的的悲劇。





五、緣木求魚的整整一個世紀





如上所述,傳統社會實質上是官僚社會,其基本結構是:



皇帝

|

官僚集團

|

士紳集團

|

平民



其中官僚集團是實權實惠集團,與GDP的産出毫不相干,卻負責吸納GDP的大頭。如吳思的傑作揭示的,該集團具有無限瘋長趨勢,最後是把皇帝和平民都搶窮了。良民活不下去變成遊民,起來暴亂,而皇帝又因爲需要軍費平暴,被迫加劇橫徵暴斂,形成惡性循環,最後把大量良民化爲暴徒,皇朝便被傾覆。皇帝與官僚集 團都被毀滅了,但新皇朝又再度孕育出惡性腫瘤式的新的官僚集團,開始下一輪治亂周期。



吳思沒有指出的是(當然也可能指出了,只是我沒看見,苟如此,則在此道歉):



第一,維持這個金字塔的穩定不光是靠暴力,主要還是孔教賦予的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威。“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已經化成了一種宗教信仰,中國人對皇帝和上司的絕對服從,堪與西方基督徒對上帝的服從相比。它構成了維持國民思想統一、進而維持國家統一的不可替代的精神力量。



第二,在理論上,皇帝擁有對官僚集團的生殺大權,其對官僚集團的制衡只受到技術性困難或主觀上缺乏興趣的阻礙。



第三,吳思遺漏了重要的士紳集團的存在。我已在舊作中指出,士紳集團不但構成官僚集團實施統治的終端,是官僚集團的候補池與退休池,而且代表了傳統的“輿情,具有不可無視的能量。他們既與官僚集團狼狽爲奸,又可能與之發生衝突。徐繼佘因開罪巨紳林則徐而丟官,耆英因士紳集團的巨大壓力,不得不婉拒英國人按《南京條約》規定進入廣州,都是這種官紳衝突、官不敵紳的顯示。



因此,上有皇帝,下有士紳,雖然程度有限,畢竟還是對官僚集團起到了某種制衡作用。



辛亥革命的悖謬,在於它的革命物件乃是韃子皇帝。其實晚清貴族不過是一群吃喝玩樂的廢物,根本也就算不得什麽政治勢力,更談不上是統治階級。真正危害百姓的不是他們,也不是皇帝,而是官僚集團。可惜辛亥革命倒行逆施,把皇帝搞掉了,卻弄出了個更加龐大的官僚集團來。



這危害是兩重的,首先是官僚集團再也沒有皇帝的制約了,其次是徹底破除了皇帝的宗教式權威。這維持國家統一的唯一的精神力量一旦去除,則國家自然只能解體,並且再也無法統一。民國想以武力統一天下者大有人在,什麽段祺瑞、吳佩孚、張作霖甚至馮玉祥都曾躍躍欲試過,但誰都不成功,只有蔣介石成功了,歪?



那原因很簡單:野心家們再也沒有了“天命論”賦予真命天子的絕對權威。因此,軍閥們的部下在羽翼豐滿後便要鬧獨立,拉杆子自立門戶,於是便由原來的一個大軍閥變成許多小軍閥。這構成了民國史最顯著的特點:吳佩孚是從曹錕手下拉出來自立門戶的,馮玉祥更是終生倒戈,最後他的部下也仿而效之,讓他從“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大軍閥變成孤家寡人。一言以蔽之,只要軍隊擴大到一定程度,它就必然要裂變成幾個小軍隊,於是便如同“遺産均分制”一樣,誰也無法積累足夠家當,變成大款。就連二等軍閥都遵循這“裂變律:趙恒惕叛譚延闓、唐生智叛趙恒惕、何鍵叛唐生智……



由此不難看出,如果不是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維經斯基千里迢迢給我們送來盧布和馬列主義,則中國只怕到現在還處於軍閥混戰中。



解決這難題的辦法,便是老毛子教會咱們的以黨領軍,亦即以集軍隊與黑社會爲一身的黨組織去領導控制軍隊,使得人民軍隊永遠聽從党指揮。不僅如此,黨組織還滲透到民衆中去,以組織軍隊的方式把人民組織控制起來,把內戰化爲“總體戰”(total war),亦即把治下的所有人力物力精神資源都動員起來,全力以赴地投入戰爭。



蔣介石始終沒有真正學會這一套。而且,國民黨派系林立,他也沒那本事去徹底改造。所謂“國民革命軍”更是十分鬆散的同盟軍。因此國民黨始終如高華所說,不是中共那樣的“動員型政黨”。蔣介石雖然解決了嫡系軍隊的裂變問題,卻始終無法消除非嫡系部隊的裂變,抗戰以前他就從未停止過南征北討,鞍馬倥傯地忙著蕩平層出不窮的前盟軍倒戈:福建事變”、“蔣桂馮閻中原大戰”、“兩廣事變”等等。他完成的不過是國家名義上的統一。即使是在抗戰後,國軍仍然保留了那特色,此所以在內戰後期軍隊又紛紛發生裂變。



這是從軍事上說。從政治上說,國民革命除了製造出個新的官僚集團來外,倒也不曾真正實行黨天下,更不曾掃蕩民間社會,把全民納入黨組織的網路之中。傳統士紳集團仍然存在,繼續發揮著不容忽視的制衡功能。因此,即使是在國府真正控制的地區,也談不上“黨天下”。這種社會雖然沒有皇帝來制衡官僚集團,其組織不如傳統社會合理,但官僚集團的權力畢竟有限,並不能罔顧輿情爲所欲爲。



我黨的優勢就在這上頭表現出來了,無論怎樣山窮水盡,或是怎樣急劇膨脹,共軍從未發生過大規模裂變。更重要的是,我黨在當國後把“解放區”那套推向全國,徹底掃蕩了一切民間社會,根除了一切黨外精神權威(尤其是宗教權威),消滅了傳統的士紳集團,將全民編織進一張無所不包的天羅地網,使得党官僚獲得了操控百姓生活的一切方面的空前權力。這結果便是在中國建立了一個權力空前的官僚集團,壟斷了所有物質資源、人力資源以及精神文化資源,而原來具有微弱拮抗作用的政治勢力卻再也沒有了。



58年某首民歌來描寫便是:



上面沒有皇帝,下面沒有士紳。我就是皇帝!我就是士紳!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了!”



剝魯迅的詩來說則是:



寂寞新天地,平安舊戰場。兩間餘一物,獠牙獨煌煌。”



所以,當初就算要革命也罷,那就“只反貪官,不反皇帝”好了,卻昏聵到去把可以制衡官僚集團、對百姓並無直接侵害的皇帝趕跑。要宣傳西方價值觀也行,那就宣傳“人權天賦,官商平等,機會均等,費厄潑賴”好了,卻熱昏到去宣傳“總統人人可做”(袁世凱語)、“民主就是人民做皇帝”(孫文語)。這些倒行逆施蠢動的偉大成果,便是造出了中國歷史上見所未見的獨霸天下的官僚怪物,使得實質性政治改革基本喪失了可能。
( 時事評論兩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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