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中部山區Aveyron省Decazeville 市立醫學中心旁﹐有一座規模宏大﹐設備完善的養老院﹐從去年起就在暗暗的籌備一個別致的慶生會﹐期待即將到來的Madam Julia的百年誕辰﹐在Decazeville的記錄裡還沒有百歲人瑞呢。 

Madam Julia是Grand Vabre 的百科全書和活字典﹐當地的過往和人事全都一筆一筆的裝在她條理清晰的腦袋裡。我第一次見到她是1989年的盛夏﹐她獨自居住在高高的山上﹐仍然堅持不用任何現代化的設施﹐沒有像鄰居一樣把電線遷進祖屋﹐仍然自己耕種和放牧﹐甚至仍然親自製作起司和釀酒。因為爬山而又累又渴的我﹐到現在還記得她屋畔的山泉的甘甜滋味。她傴僂著背拄著拐杖﹐驕傲又得意的向我們說那眼泉水歷經多次乾旱﹐都不曾乾枯﹐也是當地酒質卓越的秘密。 

她說話又急又快又高昂好像一首快板的圓舞曲﹐加上當地人慣常伴隨談話而有加強效果的手勢﹐非常生動。和她談話﹐可以從當地的教會過去數百年的沿革開始﹐然後拉近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和二次大戰的事跡﹐再轉到對越來越大的政府的擔憂﹐和對反恐戰爭的前景的看法﹐以至於氣候變遷和乾旱﹐簡直讓人懷疑她是活了幾十個世紀﹐而且還有幾十個世紀好活。

住在養老院裡三餐都有人定時送來﹐當然不必費心定時購物或打點餐食﹐可是她總會在我們去看她時﹐從櫃子裡拿出特別為我的孩子們準備的巧克力﹐然後再仔仔細細的一一問候我們家族裡的每一個成員﹐他們之間的關係和近況她都瞭如指掌。我每次都忍不住的想﹐還好我們這次沒有改變計劃去別的地方度假﹐要不然﹐她會不會很失望? 還有﹐那特別為孩子們預備的巧克力該怎麼辦呢﹖

去年我們去醫院看她時﹐穿過明亮整潔的長廊*到她的房間﹐看到一生在自然環境裡徜佯的她﹐在先進完善的設施裡﹐在社會制度的照顧下﹐實現了老有所終的大同境界﹐而這位天堂裡的老人家﹐幾乎是道歉的說﹐她已經沒有櫃子放她要給孩子們的巧克力了﹐當然我們趕快安慰她﹐孩子們已經大到能夠領會她的心意 ﹐而不會計較抱怨了﹐希望能讓她釋懷。

這個慶生會起先是由她居住了將近十年的養老院籌辦﹐可是從去年春天起﹐她的視力衰退到已經不能自己在獨居的房間裡自理起居﹐即使她神志非常清楚行動仍然敏捷﹐依照規定已經不能繼續住養老院﹐於是他們把她安置在醫院裡。那也就是說﹐每兩小時有專人來看她的體溫和血壓﹐每天有人來換床單和枕套﹐吃飯和沐浴也是定時定量﹐也就是說連自己的衣櫃和傢具也沒有了﹐最後連自己安靜的空間和生活次序也被剝奪了。

她原來高原上的家裡的清風明月﹐早就在下山搬進養老院時就失去了﹐她養的動物送人了﹐山裡的清泉也不再湧入她的杯盞﹐石塊依古法堆砌的房子也被冬暖夏涼的養老院裡取代。除了那早已退休的兒子天天來看她﹐為她唸當天的報紙﹐養老院裡先進現代設備和醫護人員﹐就是她全部的天地了。

昨天﹐我們收到了她的訃聞﹐在離慶生會兩個月時﹐她在睡眠中平安的離開了現代化的科學城堡﹐加入了她的祖祖輩輩﹐回到自然的懷抱﹐長眠在日昇月落之中。

Madam Julia﹐我會懷念妳﹐當我再回到妳山上的家﹐會再捧一掬清泉﹐會到妳的家族墓園獻上一束帶露的野花﹐安息吧﹐Madam Jul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