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王千老師            作者： 郁思

老師是八月八日父親節凌晨三點半離開了我們。

師母形容他走得很安詳，護士幫忙替他洗了澡，換上乾淨的衣服，師母用雙氧水替他用棉花棒清理口腔。

教會的朋友都說，不像生病的人呢！那麼安安靜靜，乾乾淨淨。

跟老師結緣是從上他的詩課開始。有一天王國元先生問我：「達拉斯有一位國學根基深厚，精通詩詞歌賦，毛筆字寫得龍飛鳳舞自成一體的王千老師，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跟他學習。」

我們每星期日九點到十一點半去老師家上詩課。

老師把教材事先準備好，用毛筆寫在四開的白紙上。再準備一塊白色白板，一隻可以隨擦隨寫的粗原子筆，說到重要的地方，會在白板上寫字說明。老師的字體龍飛鳳舞，瀟灑風流。我們稱為「王體」。後來看到李中華老師的文章，才知道那是早在秦朝就出現過的一種「蟲體」。

老師送我兩幅他寫好裱好的字軸，一幅是杜甫的《靜夜思》，一幅是李白的《渡荊門送別》。

我掛在客廳，每每睹物思人，感慨深切。

開始上課就感受到老師熟讀四書五經、深研孔孟學說、窮究中國歷史的學問淵博。他每次找出一位大詩人或大詞家，把他們的作品選一首或兩首，跟其他同時代或不同時代的其他作家，比較其中優劣。老師唸得大聲，有時不自禁搖頭晃腦，吟詩唱詞，完全陶醉在一個桃花源世界的忘我境界，像陶淵明一樣「既出，遂迷，不复得路。」

我和王國元先生都用心做筆記，我們上課輕鬆，老師必然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準備這樣豐富的教材。老師記憶力超強，又博聞強記，他的國學常識豐富。如李中華老師在文章中寫著「他是我在40多年來所結識的一位最具中華文化素養的朋友。」

三年疫情鋪天蓋地，詩課只能暫停。電話裡老師說「希望疫情快快過去，我還等著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樂趣呀！」

疫情過去了，我們沒有再去上詩課，大家年事已高，怕會帶什麼病菌傳染給老師。

老師身體一向健康壯實，壓垮他的身體第一根稻草是12/4/2022年的一次摔跤，老師第一次中風。四天住在ICU加護病房，回家後恢復得不錯。可以拿拐杖走路只是說話有點不清楚。

沒想到第二根稻草接踵而來，1/12/23年早餐吃食物嗆到，又去急診轉入普通病房，住院四天，電腦掃描發現腦部有瘀血塊。一位醫生主張開刀，因為腦子裡血塊從原來的兩塊變成三塊，主治醫師反對開刀，說他年齡太大，可能下不了手術臺。

師母跟孩子們商量後，決定不開刀，回家吃藥休養，希望吃藥可以慢慢消除瘀血塊。問醫生大約能存活多久，醫生說大概三個月。結果在師母悉心照料下，老師活了八個月。

師母每天把肉、蝦、菜蔬打成糊狀，一小匙一小匙的喂他，總等他前一口完全吞下了，再喂第二匙。喝水也是，白開水是絕對不能喝的，要把各種水果如蘋果、梨、火龍果等加一點水打成糊狀，慢慢像食物一樣喂他。

這樣的食物他當然吃得寡味，師母總等他吃完了，才端出來正常的食物給家人用餐。

有一天師母忘了他還沒離開飯桌，就把飯菜端上來，老師忽然用手抓一口魚香肉絲塞進嘴巴，兒子看到立刻從他口裡挖出來，大聲責怪「媽媽，您怎麼那麼不小心？爸爸再一次嗆著怎麼辦。」

師母立刻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媽媽一時忘記了。」

八個月糊狀的食物，吃得寡味啊！即使最普通不過的魚香肉絲，也是國色天香的好吃美味，是一份孩子祈求美食童心未泯的表現。

有一天，老師說，屋裡待得久了，很無聊，要到後院看荷花。師母推著輪椅帶他去。

師母替老師照了賞荷花的照片，轉寄給我。看著消瘦卻還算精神的老師，那是最後一次看到老師的照片。

師母在追思會後跟我帶著淚水說「王千最後一段，躺在床上的日子過得很辛苦，不能吃他喜歡吃的食物，不能讀他一生最愛讀的詩詞歌賦，不能拿筆寫他寫了一輩子的毛筆字，他的心裡有多少遺憾，卻一個字都沒有力氣說出來，他的心裡好苦啊！」

師母最後說「他終於完全解脫了人世的病痛，去到平靜安詳的天國，那是他的福氣！」

師母是虔誠的基督徒，她深信老師到了她最嚮往的天國。

如今老師走了，到了師母祈求的天國。

天人遠隔人海茫茫，詩課永遠畫上休止符！只有老師的音容面貌長留心底。

靜夜冥思，往事歷歷在目，止不住嘆一聲斯人何在問穹蒼！

附錄老師新詩《看花有感》，作為本文的結束。可以看出老師的新詩造詣深厚，不遜他專精的古文詩詞歌賦。

《今年的花，像去年一樣的紅，今年的我越來越老態龍鍾，比起去年，有很大的不同。

人生如平原走馬，一瞬間便跑完了春夏秋冬，前除幼年後除老，中間的黃金歲月，又能幾回得見，皓月當空，想做的事太多，能做的太少，該放的就放下吧！很緊張的也要化為輕鬆，到而今，只能一卷在手，樽前酒一壺，其他的事，都交付給秋雨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