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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31 18:04:46瀏覽178|回應1|推薦6 | |
台灣的微小說之管見
——隨筆·四千四百八十六
「微小說」,大約是台灣人發明的吧?記得,我年輕時,微小說在大陸、是叫「小小說」的。還記得,那時,《人民文學》同時發過王蒙的十一篇這樣的小說;那時,是空前的,恐怕也是絕後的了。 微小說,當有兩個特點:一是短小精悍,二是運用反轉或翻盤的手法。當然,記得王蒙的那十一篇、卻好像都沒有用我說的手法;因此,王蒙的那十一篇、算不算小說,也算是個問題。 用「微小說」搜索,還未必能搜索到什麽;但用「台灣微小說」搜索,就一定能搜索到陳啓佑的〈永遠的蝴蝶〉。再順著找,就能接觸到「聯合報文學獎」之類的信息了。 陳啓佑的〈永遠的蝴蝶〉,我就不說了,因爲誇的人太多,我又未必能說出新意,還要再說、就沒意思了。有意思的是,苦苓的〈我得獎了〉和王勇吉的〈似曾相識燕歸來〉,都算間接批評,卻又都獲獎了。一個說的是,他郵寄參賽作品途中、被車撞死了,而郵車、卻恰好帶走了他的信封;後來,作品獲獎了,死者的魂靈大鬧頒獎現場……直至訃告性的新聞見報,他都以爲被剽竊。作者,用人魂分裂,表現一代創作人的艱辛。另一個則用、一部未面世的長篇小說中的男主與女主的對話,表現作者、壯志未酬身先死,真大有歐·亨利的〈最後一片樹葉〉中的那老貝爾門的味道。 林裕翼的〈白雪公主〉,找不到、不識其真面目,好像人也淡出了文壇。 紀大偉的〈早餐〉,結尾用超現實主義的手法、讓前面的現實主義的表現,合理地存在了下來。張凱雯的〈溫柔子彈〉,用荒誕手法、使反轉前置;寫了被流彈擊中而失血死亡的她,過完了很不錯的一生……是子彈太溫柔,還是作者對子彈的溫柔的控訴? 我對台灣微小說的了解,也就這麽多。有一陣,盯著一家台灣報紙的微小說版,可惜與以上的作品比、差得太多。不管怎麽說,有一個好平台,有一筆錢,再請一批好評委……就可以有一次創作人的盛會,留下一段難忘的曆史。 我說以上,是我剛看到了台灣的旭日初昇的微小說〈施與受〉,我留言:「很好的微小說,很細膩,有史上聯合報大賽的味道,讓我想起了陳啓佑和他的〈永遠的蝴蝶〉」。 我沒有征求作者,就不引用了;但,我會在本文之後,附上〈永遠的蝴蝶〉、〈我得獎了〉、〈似曾相識燕歸來〉、〈早餐〉、〈溫柔子彈〉(這些已屬于社會了,所以無需征求他們是否同意)。 附上佳作的目的,是便于朋友們重溫。其實,我致力于《顧曉軍小說【五】——玩殘歐·亨利》寫作,也是同一個意思。因爲,歐·亨利的作品,真的是太良莠不齊。如,〈紅酋長的贖金〉,綁匪本該把男孩綁起來,不綁、就是穿幫,而一穿幫的作品、卻被人大肆叫好。 恰好,有朋友問「如何記住文學常識」。其實,文學常識、不是用來記的;而該做的是、對經典的優秀作品的時常的重溫,在重溫中、文學常識之類,就自然記住了。即使記不住,你也可以創造。如「微小說」與「小小說」,究竟哪個更合理?如果「微小說」說的是微型小說、而「小小說」說的是小型小說的話,那自然是「微小說」合理一些,至少沒有「小小說」的重複字。是吧?
顧曉軍 2021-3-31 南京
永遠的蝴蝶 / 陳啓佑 那時候剛好下著雨,柏油路面濕冷冷的,還閃爍著青、黃、紅顔色的燈火。我們就在騎樓下躲雨,看綠色的郵筒孤獨地站在街的對面。我白色風衣的大口袋裏有一封要寄給南部的母親的信。櫻子說她可以撐傘過去幫我寄信。我默默點頭。 “誰叫我們只帶來一把小傘哪。”她微笑著說,一面撐起傘,准備過馬路幫我寄信。從她傘骨滲下來的小雨點,濺在我的眼鏡玻璃上。 隨著一陣拔尖的刹車聲,櫻子的一生輕輕地飛了起來。緩緩地,飄落在濕冷的街面上,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雖然是春天,好像已是秋深了。 她只是過馬路去幫我寄信。這簡單的行動,卻要叫我終身難忘了。我緩緩睜開眼,茫然站在騎樓下,眼裏裹著滾燙的淚水。世上所有的車子都停了下來,人潮湧向馬路中央。沒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蝴蝶。這時她只離我五公尺,竟是那麽遙遠。更大的雨點濺在我的眼鏡上,濺到我的生命裏來。 爲什麽呢?只帶一把雨傘? 然而我又看到櫻子穿著白色的風衣,撐著傘,靜靜地過馬路了。她是要幫我寄信的。那,那是一封寫給南部母親的信。我茫然站在騎樓下,我又看到永遠的櫻子走到街心。其實雨下得並不大,卻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場雨。而那封信是這樣寫的,年輕的櫻子知不知道呢? 媽:我打算在下個月和櫻子結婚。 我得獎了 / 苦苓 今天已經是最後截稿日了,我非趕上最後一班郵件不可。 潦潦草草的抄完了最後幾行字,我嘴裏咬著信封,吃力地踩著腳踏車,追趕絕塵而去的郵務機車,「餵,等一等——」忽然一陣尖銳的煞車聲,我猛然停住,一輛大卡車的車燈正貼著我的臉頰,「你要死了!」因禍得福,機車上的郵務士回頭看看熱鬧時,我得以及時把稿件交給他,這時才察覺自己的襯衫早已濕透了。 接下來就是漫長而無止盡的等待了。也許爲了寫這篇小說,耗費了我太多心神,整個人覺得虛飄飄的,甚至也無心吃飯睡覺,腦中不斷轉著的,就是我獲得這項文壇最高榮耀的景象。 的確是文壇最高的榮耀:這個文學獎和以往國內各種文學獎最大的不同,在于高達三百萬元的獎金(照我現在每月的稿費收入,要寫六百年),以及十二位全國公認文學大師的評審委員(我就是從小讀他們作品長大的);換句話說,任何人得了這個獎就是百分之百的名利雙收,無怪乎主辦的基金會宣稱迄今已有一萬多份稿件應征,而我更花費了整整一年修改自己作品中的每一個字,一切不都是爲了這個號稱「台灣諾貝爾」的超級大獎嗎? 揭曉的日子終于到了!全國各報都公布了得獎人和作品,評審委員一致公認得獎的是「永恒而偉大」的作品,而這個作者——×的!竟然是一個連我都沒聽過名字的家夥!看看他寫的是什麽嘩衆取寵的玩意……我越看越熟悉,越看越驚心,這明明,這明明就是我寄去參加征文的那篇小說嘛!怎麽會被改了題目?連作者也換了?我又興奮又憤怒,撥電話給主辦單位時,手指頭一直忍不住顫抖。 「應該是我得獎,應該是我……」我在心中喃喃念著,一邊以激動的語氣檢舉這項天大的錯誤,不料接電話的小姐只「餵」了幾聲,根本不等我說完就挂了。也許這根本就是一個串通好的騙局,拿我最傑出的作品頒給早已內定的人,我全身熱血沸騰,立刻出門跳上計程車直駛主辦文學獎的基金會大樓;我咬牙切齒,誓死要奪回原來屬于我的榮耀和……獎金。 盛大的頒獎典禮正在隆重進行,基金會董事長正在盛贊「永恒而偉大」的得獎作品時,我衝了進去,對著冠蓋雲集的滿座嘉賓厲聲高呼,聲淚俱下的指出這個可怕的錯誤,控訴主辦單位草率輕忽,平白犧牲了我這個照亮台灣文壇的傑出新銳,爲了提出有力證明,我甚至將整篇小說倒背如流,(天曉得我嘔盡了多少心血!)然而他們竟然充耳未聞,甚至沒有人看我一眼,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似的。這太可恨了!我早知文壇的功利現實,但至少他們該給我一個澄清事實的機會……我狠狠揪住基金會董事長的衣領,卻被他像撣一陣灰似的,輕易把我趕了出來。 我跌坐人行道上,感覺空前的絕望與茫然,仿佛看見自己的一生就像天色一樣暗淡下來,拾頭看見斑駁的閱報欄上,一則醒目(有關自己的總是醒目的!)的舊消息: 征文前夕罹難•作家壯志未酬 【本報訊】青年作家蔣學文車禍亡故,文壇傷悼新星殒落。據指出:這幾年創作甚力的青年作家蔣學文,昨(十五)日于中山北路騎單車追趕郵務車時,不慎被一輛大卡車撞及,經送醫後不治死亡,車禍現場只留下一個注明參加文學獎的信封,其中的稿件則已不知去向,全案正由中山分局調查中…… 我忽然全身發冷,原來我早已經,早已經死了,可是我留下來的永恒而偉大的作品,以及那個因我的作品變成永恒而偉大的小偷兼騙子呢? 似曾相識燕歸來 / 王勇吉 「是你嗎,李燕?」 「你怎會知道我的姓名的?我們以前見過面嗎?吳皓?」 「當然見過,要不然你怎會知道我叫吳皓?」 「說的也是。一見到你,我覺得你很面熟。」 「事實上我們已在這兒見過十次面了,而且每一次見面都是第一次。」 「這是不可能的。這聽起來太荒謬了。」 「毎次見面都由我先開口問你:『小姐,你來這兒散步?你也喜歡這兒的景色?』然後你說這兒的景色頗像朱自清筆下的『荷塘月色』,就連那條煤渣路也像極了;我們就以朱自清爲題在這兒開始聊了起來。」 「我現在想起來了。這件事的確發生過,而且不止一次。」 「我說過一共十次。」 「你的記憶力真好。我的記憶中幾乎是一片空白。爲什麽會這樣呢?」 「我的記憶也大部分是空白。我只記得我叫吳皓,二十六歲,某大學畢業,但是我想不出我的父母、親人是誰。我忘了我的家世。」 「我甚至記不清我來自何處,曾經到過何地,除了眼前的這一片荷塘。我已經忘了我是否讀過朱自清的作品。」 「李燕,我們該不會是喪失記憶的兩名患者,正在精神病院中接受治療吧?」 「我想不是。這是一座夜晚的公園,不是精神病院。如果這兒是精神病院,應該不會是只有我們兩人在吧?」 「那麽,我倆到底是誰呢?這真是一件怪事。」 「你盡量回想看看,看看還能想起些什麽?」 「嗯,我想起來了。在過去的十次見面,每次我們都彼此一見鍾情。我們是一對情侶,不是陌生人。」 「說到一見鍾情,我倒想起來了……」 「哦,你想起了什麽?」 「……」 「咦,李燕,你怎麽突然哭了呢?」 「我哭,是因爲我終于明白我們是誰。」 「快告訴我,我們是誰?」 「不,我不能告訴你。如果讓你知道我們是誰,你會絕望的,你會受不了這打擊的。」 「相信我。我可以承受得住任何打擊,但是如果不讓我知道我們是誰,我會受不了的。」 「吳皓,我們不是真實的人,我們只是虛構的。」 「虛構的?這話是什麽意思?……哎,李燕,別再哭了,把話解釋清楚。」 「我們……我們只是一個三流愛情小說家筆下所創造出來的男女主角罷了。我們活在他的長篇小說第一章裏。我們在此邂逅,在此定情。那個小說家把第一章撕去十回,又重寫十回才定稿,然後他寫不下去了,就此停筆不寫。」 「怪不得我們在此一連見了十次面,說了十次大同小異的對白。怪不得我不知自己的身世,除了你不認識任何人,也未曾到過任何地方。原來他只寫了一章就停筆不寫。我多麽希望他能重拾舊筆,把情節繼續發展下去。」 「現在已經太遲了。那個作家貧困潦倒,上個月病死了。」 「天可憐見。我們現在該何去何從?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早餐 / 紀大偉 當妻子和兒子還在賴床的時候,身爲人夫、人父的他就在廚房忙了。他不但在家吃早餐,而且負責張羅早餐。 他在餐桌上擺妥食物,等候剛起床的妻兒姗姗就位。 妻和他都要上班,兒子要上學,一家三口都該吃飽早餐才能出門。以前他圖方便,從外頭帶燒餅油條回家;後來,他覺得外帶食物誠意不足,便改而在家親手料理。 他每天專程回家做早餐——不過天亮之前的時辰,他並不在家裏。他和無性多年的妻達成默契,放他在外過夜。當初他的別扭借口是:他必須熬夜加班,在辦公室的床假寐即可,何苦半夜三更回家吵醒神經衰弱的妻。憂郁的妻不置一詞。 自此,他便很少回家過夜。 當然,他不可能委身辦公室——他另有情人的家可去。他夜夜在情人床上痛快燃燒。但,他有個原則:歡愛之後,一定要及時趕回自己的家,自動自發准備早餐,藉此補償妻兒。 唯有如此,深夜的放浪才可以和清晨的美德達至平衡。他提供早餐的豐富程度,和夜裏的歡愉指數形成正比;前一夜越銷魂,翌日早餐就更動人。 他在夜裏受惠,一定要以事務具體回饋寂寞的妻兒,否則罪惡感會咬人。 他猶記得情人的**,一轉身便替妻端上草莓沙拉;他一面回味情人的金黃色下腹,一面爲兒煎了蜂蜜松餅。忙碌的早餐,營養的贖罪。 他再也沒有在家過夜。他的妻兒卻也沒有缺過任何一頓良心的早餐。 但情人叠出怨言,因爲他永遠照規矩辦事:雲雨之後,他依例衝涼,回情人的床鋪補睡幾小時,在天亮之前警醒起身,隨即驅車返家,毫不失誤。情人想要留他共進早餐,但他總不肯。情人歎道,這不公平。 他卻覺得這公平極了。他的下半身、一天的下半段分給情人;他的上半身、一天的上半截就該保留給妻兒。情人不該上下通吃,太貪心了,會害他失去平衡。 情人節那一夜,情人再次哀求他在翌日留下吃早餐。 他暴烈不耐,失手掴了情人一掌。未料,這一掌反而掀起了欲望的海嘯,兩人欲仙欲死。狂戰數回之後,他睡得不省人事,忘了衝涼。 他甚至睡過頭了——竟是刺眼的陽光將他紮醒。他跳下外遇的床,氣急敗壞質問情人:爲何不叫他早起?他趕不及回家做早餐了——“早餐?都已經過中午啰,等著吃午餐吧。” 情人娴靜煎著兩人份的牛排。而他拂袖而去。 他沮喪回家,一路塞車。中午十二點半。他卡在十字路口,一邊是上班之路,另一邊是回家的方向。下午一點半。他心生不祥預感,無意上班,只想回家查看。他的生殖器官對不起妻兒的消化系統。 他進了家門,詫異家裏竟然陰暗窒悶——他記得馬路上又熱又亮的空氣。 他摸索打開飯廳的燈,看見妻子一身鼠灰套裝,兒子穿妥整齊制服而且緊抱書包,妻兒兩人坐在空無一物的餐桌前,仿佛有史以來這兩人就坐在那裏,從未曾移動過。 他不解發生何事,只好問兒子(反正他不敢注視妻子的眼):“你和媽媽怎麽沒有去上班上學呢——現在已經下午兩點半了。。。” 兒子盯著他,眼神酷似妻。“好餓。我們還沒有吃早餐。” 屋外驕陽高照,他家裏卻還沒開始天亮。 溫柔子彈 / 張凱雯 佳欣,二十八歲,白領階級,在一場反社會攻擊行動中不幸受流彈波及,左腹部嚴重槍傷使她即將因失血過度而死亡;她明白自己生命留有太多遺憾,不願就這樣離世。 她忍住劇痛回到辦公室,打完辭職信遞交出去並且清空座位,到最近的一間外語補習班報名德文課程,接著聯絡房仲賣掉上個月硬買下來的小套房。佳欣雙手壓緊傷口,疼痛的刺激讓她感到胃痛,所以她走進火鍋店大快朵頤;這是一年來頭一次不顧卡路裏地真正吃飽。晚上在男友家過夜,他們盡情地做愛,部分歡愉、部分痛楚,佳欣隨時可能死去,隔天他們前往法院公證結婚。她取消所有網路購物,訂下一台新冷氣送去雲林老家,撥了電話給父母,說她很抱歉,三個月前說了些氣話之後就失去聯絡,不過她即將去很遠的地方旅行,請他們不要擔心。 然後佳欣壓住正在惡化的傷口,盡力完成遺願:環島一周、認真上完德文課、去歐洲自助旅行一周,拿到語言學博士學位的半個月後産下一名男嬰,看著他長大,她一手壓住左腹,一手牽他上小學;她挽著丈夫的臂,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高中的、大學的、研究所的,她深深以他爲榮,同時傷口仍然疼痛無比且隨時會奪走她的命。 最後,佳欣終因血流不止而即將離開人世,她知道自己撐不住了,喚來家人聚在她床前,丈夫、兒子、媳婦、孫女,還有孫女懷裏的曾孫女,各個淚流滿面,依依不舍。她請大夥止住淚水,離別是必然的,她已了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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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