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和學長好好聊天,沒想到他要丟個炸彈給我。封筆!? 我想我無論如何還是會想要閱讀他的吧。記得曾經思考過關於習慣的問題。兩場耗盡心力的的戀愛談下來以後,我發現其實習慣是一種隱藏極大不安的平靜。
她像無所不在無色無味的空氣一樣,那人或那事漸漸的變成再平凡不過的理所當然,然後,就不知不覺的演變成了很嚴重的危機,最可怕的是當你在習慣之中,又實在很難居安思危。
然後,一切突然就停止了。
某次的不經意,就是最後了。於是心思細密或者多愁善感的可憐蟲,這下就必須花更多的功夫去習慣沒有舊習慣的日子了,久了,卻也就習慣了。人也在這樣的不斷重複的歷程當中老去,失戀、失業、生離、死別,所謂的成長於是伴隨著日漸冷淡的情緒。
這是不是一種悲哀呢?
我一直很固執的斤斤計較著些隨身的風景,甚至到了我那舊情人經常抱怨我的程度。追究究柢,從那之後我就很貪心吧。美濃的外公一直很疼愛我,六十幾歲的老人家沒有一根白髮,每次來台北都很堅持的徒步走兩三個小時到棒球場看比賽;爬山的時候兒孫都汗流浹背了,他可是哼著客家山歌、神清氣爽得很。相較起多病瘦弱的外婆,他就是那樣健康。而且可愛。
我總是記得他紅潤帶笑的臉龐,豪爽的笑聲與鼾聲。美濃燦爛的晴天下,他是帶著藍色鴨舌帽,騎著打檔機車,準備和學校裏頭的衛生組長、三合院裏同宗的大叔、以及巷口雜貨店和理髮店老闆,一起在三合院宗堂旁的小空房打徹夜麻將的不良訓導主任。他是帶著一大堆小朋友溪裏摸蛤、農地控窯的孩子王。他是偏心疼愛嫁遠了的么女,然後愛屋及烏的包給我們超大紅包、喜歡捏家族裏最年幼的弟弟的臉、喜歡用力的握家族裏最年長的孫輩的我的手,我的外公。
「考上大學的話一定重重有賞。」
外公總是興致勃勃的在每次看到我時很高興的利誘著。高一到高三,他的賞金從一千元漲價到五千元。聯考前回鄉下過年,外公把向來只有「隊長」他可以吃的雞頭夾到我碗裏。
「考上國立的給一萬喔。哈哈哈~~女生會讀書好,要嘉獎,嘉獎!!」
外公很用力的又和我握手。那是我第一次獲准坐上神案前擺的「大人桌」,當一堆弟弟妹妹都亂七八糟的坐客廳配電視吃飯的時候。祖先排位前的香火裊裊,杯光交錯之間我始終沒有吃那雞頭,反正外公過年總是會喝醉,大家高興最重要。年過了,還會有下一個年。說再見了,真心的相信還會再見。
考前89天,外公突然逝世了。那一切不大像真的,我記得穿著黑色喪服的媽媽哭得站得站不住,爸爸和弟弟扶著她,我只知道天氣很熱,南台灣的陽光莫名其妙的炙熱得可惡,穿黑色真的很要人厭煩。厭煩,誇張的誦經哭墓好吵好吵,一向負責搞笑的媽那樣悲傷讓我覺得陌生,繁瑣而冗長的程序。一切好像是頑皮的外公主導的一場鬧劇。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甚至有點生氣。我的一萬塊呢?天氣很熱耶! 這下我的全勤沒了啦搞甚麼!? 真的很荒謬,好像只有我知道外公等一下就會跳起來像以往一樣大笑,說我們比他最笨的學生都還笨,笨,笨~~
我沒有考上國立大學。
放榜之後的某一個夜裏,接近那晚我接到阿姨打來的電話的時候。那晚,全家都睡了,只剩下我挑燈夜戰。那時我正在奇怪這深夜電話,阿姨微微顫抖的聲音彷彿從異次元傳過來。
「快去叫你媽,爸..,你外公死了。」
「啊?」
甚麼?死?甚麼意思?
「你外公死了。死了啊。」
好像發燒一樣,突然之間我的心跳變得很快很快,我去搖醒爸爸媽媽,我說,「阿姨找你…..好像是有甚麼事。」
我講不出來。
想起來時,我終於大哭一場。我知道,原來,我一直,不承認外公就這樣消失了。
沒有了。只剩下不再重複的記憶。就這樣了。
我非常用心的活著。不斷的記憶著身邊的風景。偏執著執著著。有很長的一段日子,當我發現某些事情又變成回憶了,當我感覺回憶裏只有我孤獨的想著存在著,我覺得非常寂寞,非常,悲傷。
只有我記得嗎?
可不可以不要?
既然美好皆消逝,那究竟相遇好還是不相遇好?
這是我脆弱的致命傷,至今,我還沒有找到真正能醫治我的人,以及治癒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