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雖陽光普照，但院中那棵老樹上的枯枝，卻在瑟瑟寒風中抖動。這一景象開啟我的記憶匣，難忘兒時南台灣的臘月，許多人家院中高掛的香腸臘肉在陽光下泛著油光，在冷風中飄著淡淡肉香，又該是滿院年味時節，我家過年的特殊風味年食也從記憶匣中飄出。 

我祖籍是浙江餘姚，每年過年父親總不忘準備一大鍋「豆茶」, 他說那是他家鄉的習俗，我自幼喪母，身兼母職的父親總為變換菜色而煩惱，唯獨對除夕夜「煮豆茶」充滿盼望。 

豆茶的材料以紅豆為主，父親總在時序進入臘月的頭幾天就將材料備妥，一大包飽滿紅亮的豆子，配上花生、桂圓乾、黃砂糖，再加上寧波年糕，在無數個除夕夜為父親圓了一場場思鄉夢。除夕一大早，晚餐的準備工作就緒後，父親戴上老花眼鏡，坐在敞亮的前廊挑檢豆子中的雜蕪後沖洗浸泡，花生在浸泡後的剝皮工作是我與妹妹的最愛。 

浸泡好的紅豆仍需長時間以小火燉煮，父親在旁守候，控制火候不時攪拌，我與妹妹則坐在一旁聽父親講古。父親說在家鄉的除夕夜，他也愛陪著他祖母煮豆茶。家鄉的豆茶是以木匠刨木頭剩下的木花來燉煮陶罐中的豆子，燉出的豆汁香濃可口，豆子綿軟細滑，加上配料後就成為他終生難忘的家鄉年味，說著說著父親的眼角滲出淚水。 

我與妹妹總在豆茶燉煮完成前進入夢鄉，大年初一清晨，我們的早餐就是這碗加入寧波年糕後的豆茶，香濃甜美的紅豆，綿軟的花生，粒粒飽滿的桂圓肉，配上嚼勁十足的年糕，組成我記憶中的年味與情味，父親說，在家鄉「豆茶」也是用來招待拜年客人的茶點，算是江南地區的細緻甜點，兒時的我則視它為一年一度的「期待」。 

隨著時代轉變，父親用來煮豆茶的材料越來越精緻，雖仍以紅豆為主，但捨棄花生改用蓮子後又加入板栗，用來燉煮的火候也由難以控制的煤球爐變為方便的瓦斯爐，唯一不變的是我與妹妹依然愛聽父親叨唸著曾祖母燉煮豆茶的古法。 

後來我出嫁了，每到農曆新年我總會準備豆茶以招待客人，並對訪客們說，這道點心也是父親給我的一份「嫁妝」，父親過世後我移民來美，每年除夕夜燉煮豆茶的習慣也隨我漂洋過海而來。 

我獨守著爐火上的豆茶，靜靜回想兒時的年節情境，掀開鍋蓋攪動香濃的湯汁後，淚水緩緩落下，我終於明白父親烹煮豆茶時的心情，他在攪拌鍋中豆茶的同時，也攪拌了他的懷鄉思親之情。 

穿上外套，我大步走向車庫，又該是我上街採買，準備攪拌一鍋懷鄉思親之情的時節了。(原載世界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