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三月三日

回到沒有德劭的空房間中，對我們大家而言它好像荒蕪了。我彷彿在每一處都可以看到他。德劭在長沙發上拼他的模型飛機，看他的科學雜誌，或收看他的 CBS電視新聞報導。我可以聽到他低沈笑我做的一些瑣碎事的聲音 ﹔我可以聽到丈夫從後門走進來時他大叫「 Wad」，以及他姊姊打電話時叫「烏龜湯」的聲音，他留下給我們的，只有快樂的回憶，沒有痛苦，沒有苦毒，也沒有懊悔，然而，我仍無法接受德劭就這樣離開我們的事實。每夜我醒來總是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

星期四早晨，我躺在空蕩蕩的床上想德劭。當他在我床上抱怨頭痛的時候只不過是昨天的事。我仍能看見他站在那兒壓住腦袋，告訴我「我的頭，媽咪，我的頭痛」，並懇求我不要離開他。為何在我感到已是我的世界末日時，一切事物仍如往常？為何我仍需要打電話給給紐約的張大夫告訴他對我們來說一切都完了？我儘可地拖延時間直到我鼓足勇氣告訴他德劭已於昨日離開我們去了。張大夫非常驚訝地得知德劭死於腦溢血。他問我德劭的 PTT是 多少。我想起來我們帶德劭到急診室，醫生出來提到他的 PTT有點高的事。掛了張大夫的電話，我打電話至西達賽奈醫院的檢驗室詢問技師德劭去世前一天的 PTT數目。

「我的天哪，德劭的 PTT是一八 ○。太高了，他現在怎麼樣了？」那女孩發抖的聲音給了我警惕。

「妳是否能告訴我正常的 PTT數目應該是多少？」我問她。她告訴我是二十四。然後我告訴她德劭已死於腦溢血。

「我的天哪 ……我很遺憾。」她不能再跟我說什麼了。

 「許太太，妳可以在任何時候到這裡來拿德劭所有的驗血報告。」檢驗室技師附加上一句。

 那天早上，丈夫到檢驗室去拿了德劭所有的報告。我們發現我可憐的孩子已經至少有連續兩星期有非常高及不正常的 PTT數目。在他去世的前一週，他的 PTT是一二九，而他去世的前一天是一八 ○。上星期弗萊德打電話告訴我 PTT是一二九時，我不知道一二九太高。甚至沒有任何人通知我一二九太高，醫生總是告訴我都很好、沒事。那夜，德劭開始有腦溢血時，沒有任何一位醫生注意到他的 PTT，而且他們也不要我趕快送他去醫院，他們照顧了他十四個月，他們和我們一樣努力地與他一同並肩作戰 ﹔他們甚至提供他一個新肝，我確定德劭的醫生都很愛他。然而，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不正常的數字。每個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肝酵素的數字上。沒有人注意到那紅色閃亮的警示燈。

 德劭去世後，我才知道 PTT 是測量他血液凝結速度的數字。一般人需24 秒鐘凝結血液， 但德劭需要一百八十秒鐘才能凝結。事情已持續好幾星期不對勁了，然而沒有一人注意到， 至少沒有一人向我們提到他的 PTT 不正常，也沒有任何處理的行動。為什麼他的肝臟醫生告 PTT 很好，而事實上卻完全是錯誤的？可能是靈芝引起血液的變化嗎？或是實驗性 的化學治療影響了他的血液？為什麼在前兩週他們告訴我沒抽足夠的血液時，我不堅持重新 測量德劭的 PTT ？為什麼德劭的腦子溢血，而其他身體的部位都沒有呢？是否真的很必要知 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不，我現在發現我並不需要任何答案 ﹔我知道沒有任何事可以把我可愛 的兒子帶回這個世界上來。 德劭會要每個人用非常肯定的方法來記得他。他從出生即是一位鬥士。他短短十八年活在愛中。他是一位對將來充滿美夢的快樂年輕人。他熱愛生命並努力不懈地讓生命持續下去。他信賴他的醫生，並抓住肝移植的機會，從未懷疑他的上帝，並對他的生命沒有任何苦毒。最重要的是他從未讓癌症阻止他活下去。他從未放棄治癒的盼望。他讓自己周圍的人都感到快樂及有希望，不是回家等死，而是活下去。他每一分鐘都快樂地活著。我說兒子畢竟用他自己的方式戰勝了癌症。他是一位贏家。如果你我再回到他初次被診斷得癌症的那一刻，我仍會將每件事做得一模一樣。我會在兒子身邊盡我所能的禱告及爭戰。我會給他一樣 多的愛。我永不放棄盼望，直至我的天父打開天門迎接他。

 我仍有聽到兒子的聲音：「媽咪 ……我們都是木偶。只有上帝是在上面牽動線的那一位……只有上帝知道我什麼時候該走。」是的，小劭，你說的對，只有上帝知道我們每一個人該何時去，爹和我在那夜每一分鐘都陪著你，我們不能知道你漸漸在離開我們了。你的醫生沒有一位能阻止這件事發生，我們也不能。

 沒有了你，我們的生活再也無法一樣了。不過，我不能不想到你所說那些上帝放在你下邊的「彩色毛毯」。我甜美可愛的孩子，我確知那就是你如何被帶著離開這世界的方式。我 們知道你現在很快樂 ─ ─ 不再痛苦，不再有化學治療，也不再有癌症。我的小英雄，你自由 了。在屋中轉著走時，直回響著你留下給我的可愛短語：「媽咪，要開心，別擔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