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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棣(遺著)-----《鯨兒》第二十五章 快樂的十八歲生日
2011/03/27 16:04:18瀏覽140|回應0|推薦2

---一九九三年二月十二日至三月

十二日的早晨,小芹和我開始忙碌地打掃房間,並將宴會用的餐盤從碗櫃中拿出來。丈 夫提早下班,並繞到蒙特利公園( Monterey Park)去拿德劭的生日蛋糕。德芹快跑至宴會用品店,買回來三十個色彩繽紛的氣球,我們知道不可能完全瞞住德劭,因此,德芹告訴他有幾位她的朋友那天晚上要來給他過生日,德劭對這主意感到興奮。 Alden,他最要好的老朋 友,打電話來告訴他午餐後要過來看望他。不過沒有任何人說出任何有關公開宴會之事。

那天德劭好好地睡了一個午覺。他穿上去年十一月賴瑞 ‧湯瑪斯少校送他的那件第 111戰鬥機飛行中隊的 T 恤。當 Alden到達時,德劭非常興奮地要與他一同觀賞「許個願」 之旅的影片。我的好朋友 Gisella和她的女兒 來幫我忙,應付我們預期的一大批人。 Michelle(她是我乾女兒,也是德芹的好朋友)過來幫我忙﹐應付我們預期的一大批人。

下午三點鐘一到,門鈴開始不停地響。當一個接一個德劭班上的女生湧入起居室告訴 他,稱讚他的氣色有多棒時,德劭的臉驚愕地僵住了。很快地,他就被二、三十位同學包圍住。德劭的三位自然科學老師來了,並與他分享在課堂上發生有趣的事。一年來經常寫信並送禮物給他的兩位圖書館理員,以及他英文老師都來向他慶生。他的學校輔導、護士及學校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那天下午也來了。 Alden像德劭的大哥哥一樣。他坐在德劭身邊幫他拆開所有的禮物。整個起居室及廚房塞滿了人。到下午四時三十分時,我們家整個樓下都擠滿了德劭的朋友 ﹔而且門鈴仍不住地響。一群女生帶來一條巨大的標語,上面寫著「快樂的十八歲生日」。她們把它掛在我們樓上的欄杆上。看起來好像他九三年班次的全體同學都露面來向他說「早日康復」。他們都與兒子分享了一些特別的時光。

 當我們特別訂購的大蛋糕送到時,我為兒子點燃十八根蠟燭。當大家圍繞著唱「生日快樂」歌時,我們許多人眼中都有快樂的淚水 ﹔歌聲聽起來好像我們置身在大運動場中似的。我們都為德劭特別的許願,然後我幫他吹滅所有的蠟燭。我看到屋中再次充滿孩子的歡笑聲,實在非常開心。最開心的還是看到德劭愉快地與大家分享他的華盛頓之旅,不時地,我們抬頭就可看到他的朋友為他做的巨幅標語。有幾次他擦身走過我身邊,他會給我一個棒極了的微笑,然而他所能說的只是甜甜的一聲「媽 ……」,然後他會搖搖頭走開。那是我們大家一段非常快樂的時候。一個兩小時的開放宴會,延續了四小時才結束。

 最後一批朋友走後,我急忙地為德劭預備一頓豐富的晚餐,並要他在德芹的朋友到達前上樓小睡片刻。

 晚上八時,電話響了,是德劭的朋友,賴瑞 ‧湯瑪斯少校從德州打來的祝賀電話。這對德劭來說太重要了 ﹔是他的英雄朋友打來的,而他也迫不及待地告訴他的飛行朋友有關驚喜宴會一切。

當他小睡醒來,他下樓來時,小芹所有的朋友們大聲地說「德劭,生日快樂」。再一次地,他被來看他的人數嚇住了。不過很快地驚愕就被惡作劇的露齒笑代替了,因為他發現他現在真正有機會讓他姊姊尷尬了。他的高中同學賓( Ben)也約了唐( Don)一起來。他們三人一組與所有的大學生對抗,玩德劭最喜歡的「冒險」遊戲。他們只停下來一會兒唱「生日快樂」歌,很快地分享蛋糕及拆開一些禮物,然後又回去他們的地盤宣戰了。我不能想像那夜德劭從哪兒來那麼多精力。他很開心興奮,並充滿幽默感。每一次我走進起居室都會看見兒子在向兩位同學下命令,告訴他們如何打擊他姊姊。好幾次,我去告訴他該上床睡覺了,他總是回答我:「還不要,媽。我不累。」他一直玩遊戲玩到清晨一點鐘。他的大生日宴會終於結束,只留下五十個以上的氣球在室中。抱著他的幾隻夏姆在胸前,德劭開開心心地在清晨一點半以後爬上床。

次日,我們繼續與我們的親戚一起慶祝。德劭的祖母,我的小姑及先生帶著姪兒 Jack及他的女朋友都來了。他們都非常驚喜地看到德劭經過可怕的化學治療後能恢復得如此好。那一天他甚至不需要任何呼吸治療。我的姑姑及婆婆開始勸我們給德劭服中藥。他們帶給我們不做他的 PTT 同草藥的名稱,代理商電話號碼,甚至一些有關各種草藥的簡介與服用方法。我答應會與德 劭的醫生查詢。由於他的肝臟移植,我不會在沒有通知他的肝臟醫生前給他服用任何東西。

星期天是情人節,丈夫送我一束漂亮的鬱金香。在如此艱難的日子裡知道我仍是他的情 人,讓我感到非常安慰。一整天我在電腦上整理德劭十四個月的病歷,一封寫給羅森邵大夫 的信,問他有關一種叫「中國一號」的新中藥,還有一封中文信寫給一位國際知名的中藥大 夫,以便查明是否有其他代替的藥物。

星期一早晨,我又在六時起床抽德劭的血。我知道上星期一有一根試管中的血液量不夠檢驗。所以我小心地把五根試管中都放入正確的分量,由我可愛的女兒拿著冰袋及 給羅森邵大夫的信去西達賽奈醫院,然後再去加州大學上課。在這種情況下,看著自己的女兒一下子變得那麼成熟,對一個做母親的來說實在很難過,而我又不能做些什麼。我一向愛讓我的孩子保持年輕及天真無邪,因為我認為讓他們儘量保持他們童年的歡樂是很重要的。可是,生活突然有了大轉變,而我發現我們都在一片大叢林中,面對前面崎嶇不平的道路 ﹔即使我想保護德芹,不讓她有任何憂傷或壓力,我並不能做多少。雖然兒子想盡他所能的保護小芹,我仍很高興她是一個思想周到堅強的孩子,能夠面對、接受並支持我們一個人。

 羅森邵大夫收到我及德劭的信非常高興。他更高興的是知道德劭有足夠的體力度過他的驚喜生日宴會。他一收到信就立打電話來和德劭聊天。他也答應為我們查明「中國一號」。 羅森邵大夫的電話多少給我們一些安全感 ── 一種我們仍有醫生的注意及關懷的感覺。     

次日下午大約六時,弗萊德打電話告訴我們他和羅森邵大夫都反對給德劭服用「中國一 號」。他們相信列在「中國一號」簡介上的一些成分是錯誤的。因為當這藥經過檢驗時,這 些列出的成分並沒有找到。我立刻去掉「中國一號」的想法,並要求弗萊德查一下靈芝。我 們為了德劭換藥的事辯論。我知道他的醫生沒有一位真的喜歡這主意。不過他們也沒有一人 否認他們已沒有更多的治療方法了 ﹔我們覺得他們只是在等癌細胞接管德劭的身體。我們迫 切地要找任何可以幫助德劭的東西。當醫生沒再打電話來告訴我任何有關靈芝有害的事時,我們打電話給紐約的張大夫訂購。

德劭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他夜裡睡得很好,很快地他就搬回自己的房間。他開始閱讀歷 史課本,派瑞先生也來家教。他又開始用我的電腦寫謝函給歐柯亞主教、歐康諾神父、湯瑪斯少校,他的老師們及同學們。他的幽默感再次從他二月的信中流露出來:親愛朋友: 

過去的一個月對我非常艱苦。我差不多一個月(元月)都在醫院裡。第一個星期, 醫生做了兩次穿刺切片,並為我的肝排斥作治療。第二個星期,我接受了第九次化學藥 物治療 ﹔這新的化學治療法差一點要了我的命。我花了第三個星期的時間去應付所有化學治療的副作用,包括一次發狂的氣喘病發作。第四個星期,我被送至加護病房並裝上人工呼吸器五天。待在醫院的時候,我輕了十五磅,看起來就像索馬利亞人一樣。醫生都說我沒機會了,可是我擊敗了這說法,並能帶著氧氣筒回家。現在我不需用氧氣筒也 很開心能待在家裡。

我的家人為我十八歲生日預備了三個宴會:二月十二日(星期五)下午有一個驚喜宴會,有五十位以上的同學來了,屋子裡塞滿了人 ﹔我所有的同學及老師都在。甚至我 最要好的朋友 Alden 也從塔斯亭來了。第二個宴會是那天晚上,所有姊姊的「蒼蠅」(男 同學)及「蜜蜂」(女同學)都來了。我也有兩位特別的朋友在場,我們大約從晚上八 點半玩「冒險」遊戲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一點鐘。在遊戲結束時,我被「打死」了,也幾 乎「殺死」一隻姊姊的「蒼蠅」。第二天我的表哥 Jack 帶著祖母及姑姑來,一起享有一 個小的晚餐宴會。過完這些宴會後,我好累好累。

自從我回家開始復元後,因為我生理上的虛弱,醫生決定不再給我任何「毒藥」。所以我爸、媽到處打電話,詢問有沒有任何新藥或草藥給我吃。我也學會了一大堆有關某些健康食品的知識。現在媽媽給我吃一大堆綠花菜及蘆荀,因為這兩種食物幫忙殺死癌細胞。其次的事,你知道嗎,我會要吃蕈類 ……我也要服用一些古怪的中國藥,看看它們是否像宣傳的那麼有效。我希望它們的味道還可以,也希望它們真能像廣告中說得那麼好。目前,我仍享受我最喜愛的雜誌,「大眾科學」及「普羅機械學」,並用這些 極吸引人的新科學突破把我媽煩死了。

 再次謝謝你們的愛及代禱。Love,德劭。

當德劭開始恢復體力時,兒子再一次由新聞報導及他的雜誌得以擴充他對周圍世界的興趣而感到滿意。記得那時是雨季,每天都下相當多的雨量。每一天新聞記者都會報導南部地 區的災情,而今年阿哥拉( Agoura )也上電視了。在我們住區附近一棟位在小山上的房子地 基滑動,掉到下面一棟房子上去了。德劭開始對雨水及它的潛在威脅力有興趣。他開始催促 我對家中的排水管做點事,因為大約有一年了,水管已幾乎被草及植物的根堵死了。

 「媽,求求妳去弄一下,或是讓我去把後院的排水管弄通。」

「小劭,我不會弄,而你的情況當然也不能去弄。你知道只有你爹才會弄。」

「爹地每天上班,而且他現在出差去了,我們倆可以一起去弄好。妳可以去租一台機 器,我可以幫妳通排水管,我以前看過爹地弄的。媽,我擔心我們的游泳池和房子。」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也看太多電視新聞了。」

我說的話沒有一句經過他的腦袋。他實在很擔心,我最後只有打電話給在外地的丈夫, 問他要如何處理。

 「告訴德劭我完全知道,我答應他我回家後週末一定會把這事弄妥。」他爸爸在電話中 讓他安定下來。不管怎麼說,他總是比較信任丈夫,即使丈夫弄錯時 ﹔他總認為男人比女人更懂機械方面的事,即使好幾次我向他證明事實可能是相反的,可能由於他父子倆都喜愛看同樣的科技刊物,德劭與他爸爸父子連心。那個週末,當丈夫出差回來時,雇了兩個工人把排水管弄通。這讓兒子非常開心。他又能輕鬆地坐在電視機前,並享受剩下來的雨季的氣象報導。

 大約是二月的第三週,從紐約寄來的靈芝到了。即使我知道許多長者服用靈芝會延年益壽,我仍十分小心謹慎。我慢慢地開始,並打電話給德劭的醫生,通知他們注意他的驗血結果。接下來的星期二,弗萊德打電話來告訴我德劭的驗血結果不錯。由於我一向是位好管閒事的媽媽,我問他是否能把所有的數字唸給我聽,以便我能告訴張大夫。他在我能寫下一個數字前就唸完了,當我要求他唸慢一些時,他說他沒時間。因此我問他德劭的 PTT是多少, 因為已有兩星期沒有做這項檢驗了。

 「德劭的 PTT是一二九。」弗萊德在電話中回答。

 我把這數字寫在德劭的表上,然後問,「一二九是表示好嗎?」我實在不知道 PTT是代 表什麼。

他告訴我看起來還不錯。然後我在星期四早上向張大夫報告一切都好。我沒有提 PTT的 數字。張大夫告訴我,日本有許多肝癌病人在服用靈芝後情況都不錯。我每天三次調靈芝給 德劭服用。他會跟我開玩笑說他在吞濕透了的褐色棉花球,不過還是高高興興地和他其他的藥一起服用。當我有一天帶他到肝臟診所做一次例行的打針時,他的醫生及護士都非常驚訝地看到他們送回家等死的德劭變成了一位比較健康也比較快樂的人。而他們仍然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計劃或治療方法可以提供給我們。

 這是我家彼此扶持並為我們所擁有的平安時刻禱告的時候。沒有痛苦,沒有忍受,而德劭也能再一次享受生活中一些簡單的事。每逢週末,德芹從學校回來,他會跟著姊姊滿屋子轉,告訴她一星期來發生的每一件瑣碎事。他們倆是分不開的,因為德芹帶回來一大堆讓弟弟享樂的東西 ﹔她租了許多卷錄影帶,和德劭一起玩遊戲並開心地大笑,並在他床上播放一些最新歌曲。對兒子來說,他很難接受沒有更多的治療法的事實,然而他仍為擁有他的主、他的生命、他的盼望及他的家人而感到心滿意足。他甚至為了他的白血球數目達到安全地帶而感到興奮,而我們也能開車帶他到購物中心去逛。那個星期六我們買了肯德基炸雞給他當午餐,還有一個圓桌( Round Table)一人份的義大利餅當點心。他在 Orange Julius果汁店點了他最壴歡的草莓攪拌果汁。他開始像發瘋似地吃。他胃口之大,讓我們大吃一驚。那天,他想要嘗試每一樣事物,並想要看每一樣東西,好像他是第一次逛這個購物中心。他在他最喜愛的「自然奇觀」( Natural Wonder)店買東西,摸著每一樣他喜歡的東西。這是一次很棒的出遊,他那閃亮的大眼睛,不停地告訴我們:「哇,我幾乎忘了橡樹購物中心( Oaks Mall machine 來。 )是如何的了。我以為我再也不能到這地方來了。」次日,我們都很高興,因為這幾乎 是兩個月來我們一家四口第一次一起到西湖村的教堂去望彌撒。

 三月一日,星期一早上,我照例六點鐘醒來。我非常安靜地準備給德劭做一次呼吸治療。他聽到熟悉的治療器聲音醒過來,並張開嘴巴放入噴霧器的口。他微笑著指著自己面頰,讓我照例地給他一個吻。

「再睡一會兒。讓媽幫你從導管抽血就可以了。」我一面悄悄地說,一面給他加一個枕頭墊高他的頭,並在他鼻子上放一個夾子。德劭口中含著呼吸治療器又回頭睡去了。 那天早晨我要把每一件事都弄對。在抽出檢驗需要的十西西血液前,我先抽出十五西 西的血。這樣,肝燐脂( heparin ,肝臟中含有多量的防止血液凝固的物質)應該完全挪 去了。我很小心地把正確的分量放入五根試管內,先放入 PTT 的試管。我不希望他們再告 訴我沒有足夠的量量檢驗 PTT 。並小心地把每一根試管放入冰袋後,開車去醫院,讓德劭多 睡一會兒。那天下午,保險公司的經理打電話來,告訴我如果家裡有一台電話傳真機(fax machine ),血液化驗室就可以把德劭所有的驗血報告直接傳真給我們。這個主意太棒了, 因為這樣我就不必去追查結果,也不需要在醫生沒時間時求他們慢慢唸每一個數字讓我記下來。

 三月二日,和德劭一起走下樓到廚房後,他開始準備他有名的「瘋狂」三明治。他先拿 兩片全麥麵包,各塗上一層厚厚的草莓果醬,然後放一片加拿大醃豬肉在一片麵包上,再加一層蜂蜜烤花生米在另一片麵包上,然後迅速地將兩片麵包合在一起。他向我要了一個小盤子,倒了一碟玉蜀黍片。他張大嘴巴一口又一口咬他又甜又膩的厚三明治,同時塞幾片玉蜀黍片來增加味道。他非常滿意地慢慢咀嚼。

「媽,這才是我所謂的偉大三明治。求求妳,來嘗一口。」他把那又黏又甜的三明治遞到我臉上。

「不,德劭,我不喜歡你放三明治裡的玩意兒。你自己去享受吧。我會吃我的咖啡蛋糕的。」我迅速地把三明治推回去給他。

「媽,為什麼不要?妳總是讓我嘗你那些古怪的玩意兒,妳一定要嘗嘗這三明治。妳看我沒有把玉蜀黍片夾在麵包當中,因為吃起來不一樣。妳必須像我這樣吃玉蜀黍片,才會又脆又好吃。妳只要咬一口就會喜歡的。」德劭明知道我討厭吃那玩意兒,但是又把三明治推過來給我。

「不,小劭,你自己去享受,我看著你吃就是享受了。可是千萬別叫我嚐那玩意兒。我知道你覺得很好吃,因為你一向喜歡把甜的和鹹的混在一起吃,我不喜歡混在一起吃。」我終於說服他自己去享受三明治了。我一直看著兒子,同時在想我有多麼好玩的一個孩子。他知道如何享受生活中的一些瑣碎事,也同時知道如何逗他的母親。我佩服他如何在即使如此艱苦的幾個月中也能找到樂趣。

 那天早上他坐在我的電腦前,做美國歷史的家庭作業。希西莉亞從西達醫院打電話來,要知道他的情況如何。德劭與希西莉亞已很熟了,他告訴她美國歷史中他最喜歡的一章是有關沙漠戰爭(Desert War)的那部分。他告訴希西莉亞,雖然老師沒有時間講到那部分,他為了滿足自己,還是把全章讀完了。當天下午派瑞先生過來和德劭討論美國歷史。德劭堅持要有他的「自由」,而拒絕為老師戴上他的便帽。派瑞先生走後,德劭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看德州 Waco郡發生的事件。

「媽,到這邊來跟我坐。不要太忙了,輕鬆下來享受一下生活。」我正在打一封給莉麗恩 ‧布萊克門大夫( Dr. Lillian Blackmon)的信,她是一九七五年用人工呼吸器救活德劭的第一位醫生。我打了許多電話才找到她在馬利蘭大學附屬醫院( University of Maryland Hospital)工作。我要和德劭的第一位醫生聯絡。她可能知道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事。給她的信及附德劭病歷的拷貝需要花費很多時間整理。我很高興那時德劭的腦子已被德州事件盤據了。

丈夫的車一駛入車庫,德劭就從長沙發上跳起來衝至後門。他一打開門後就大吼「 Wad」。多年來,他一直叫丈夫「 Wad」,這稱呼只有我的孩子們才瞭解其中的含義。他開始報告他所聽到每一件有關 Waco郡之事。兒子跟在他爹地後面到放鞋處,到樓上主臥室, 然後等丈夫更衣及梳洗。自從兒子生病以來,丈夫總要洗完臉、刷完牙後才親吻兒子。而每一天德劭都會像一個小孩子似的歡迎爹地的愛。

 丈夫到家後電話響了,是德劭的醫生打來的。他要我知道德劭的驗血結果比上一週好。因為有另一位男孩子在移植器官後情況不太妙,他不能跟我多談。我匆忙地問。「他的 PTT 如何?」

「他的 PTT很好,我必須掛電話了。」他沒法在給我任何數字,就掛斷了。我告訴丈夫我實在想要那些數字提供給張大夫,如果我們有一台電話傳真機,我就能直接從檢驗室獲到結果了。檢驗報告中甚至列出正常應有的數字,這樣子我就可以拿來和德劭的驗血結果比較一下子了。

 「好的,等我替小劭弄好他最歡的茄汁牛肉後,我們出去買一台傳真機。」丈夫記得德劭昨天的要求,德劭由於能和我們一起出去逛街而感到非常興奮。我急忙地為他清洗塑膠導管,並在他洗澡時準備好繃帶等用品。當我走過他的浴室時,聽到他在收看六點鐘新聞,我停下來,並打開門想要幫他洗背。我驚訝地看到丈夫已在那兒幫他洗了。

我們都知道,自從德劭裝了塑膠導管後不能弄濕,他自己洗背有困難。雖然獨立的兒子寧願貼膠紙封住管口,丈夫和我仍不能避免我們自己做多管閒事的家長。那天晚上因有父母二個都急著要寶貝自己十幾歲孩子的情而充滿了愛。

「小劭,你知不知道我們大家有多愛你?你看!你已十八歲了,爹地和媽咪仍然搶要幫你洗背。」他大笑起來,然而雙眼仍盯著小彩色電視機中的新聞報導。

那天晚上,德劭和我們一起出去買傳真機。自從十二月以後,我們一直不能帶他晚上出 門。他愛逛電子產品店,因為他手癢的要去試用每一樣科技產品。我們去了兩家店,而德劭 玩著所有的機器,就好像參加舞會一樣。

「我們在這兒吃晚餐如何?」在我們將傳真機搬上車之後,德劭做了這樣的建議,「看啊,有一家橄欖園餐廳。」

 「好啊。」丈夫開始駛向餐廳。

「小劭,我認為今晚夠了。我對你還是不太能放心。再過一星期,我們就會帶你去你喜 歡的比薩餅店及去看電影,好不好?」

「沒關係,媽。我只是建議。我可以等。反正我也喜歡吃妳做的菜。」丈夫慢慢地開車帶我們回家。

當丈夫和我裝置好傳真機時,已將近晚上十一時。當然德劭也一起參與,並給了許多意見,譬如該放在哪兒或應如何接線等。當我們正在爭論機器放在哪兒及應接哪一條線時,電話突然響了。德劭立刻抓起電話,因為他知道姊姊總是在這時候打電話給他。丈夫和我互相 對笑。我們知道當他姊姊打電話來時,他就在自己私人的世界中了。他抓緊電話,開始逗姊姊,把傳真機忘得一乾二淨。

 「哦,我的愛梅在做什麼?又被蒼蠅包圍住了?」

 「是不是艾瑞克( Eric ),或孔克( Quoc ),或大衛( Dave ),還是 ……讓我想想看。 是不是妳還沒告訴過我的男生?好啦,妳可以告訴妳老弟啦!」

「那麼告訴我,今天妳的蒼蠅們對妳做了些什麼?」

這樣的戲謔一直延續,直到我把電話搶過來跟女兒聊聊。我抱怨德劭總是在電話上講那 些無聊的話,浪費他姊姊的電話費。在我和德芹談完後,他仍堅持的霸占了電話。他們倆又 繼續談了幾分鐘,直等到德劭把所有的新聞及我們如何買到了傳真機的消息都說完了。他總 是要告訴姊姊世界上發生了些什麼事,因為他知道她討厭看電視新聞,而且在學校也頗與外 在世界脫了節。

 我發覺時刻已很晚了,就開始催德劭準備上床。他終於離開去刷牙。我們夫妻倆把傳 真機從一個房間搬到另一間,又從一個位置搬到另一個位置。我們正在爭論何處是最佳地點 時,我聽到微弱的呻吟聲。

「你聽!我聽到一些聲音,是小劭。」我丟下一切,向著發生那聲音的主臥室跑去。德 劭站在我床上臉孔朝下。

 「小劭,怎麼一回事?」我看到德劭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

「我的頭 ……媽咪,我 ……的頭痛。」

「發生什麼事?什麼時候開始痛的?」

「我刷牙的時候嗆住了。」丈夫也衝過來,要看發生什麼事了。

 「你嗆得很厲害嗎?」

 「沒有,只小小地嗆了一下。可是,媽咪,頭痛 ……好痛 ……」德劭雙手緊緊地壓住他的頭。我要他在我床上躺一下,好讓頭痛消失。德劭的頭痛非常劇烈,我可以從他用勁壓住腦袋的樣子看出來。突然,他在我們床上嘔吐。

「幫我拿個桶子來。」我催促站在身邊的丈夫。

 「小劭,你能走到浴室嗎?」兒子慢慢的移身走入浴室。他把晚餐全吐出來了。我給了他一杯溫水漱口,讓他在浴室坐下休息。他說比較舒服些了,頭痛也開始減輕,我們才剛放鬆一些,他又開始嘔吐了,就這樣吐吐停停地又過了半小時,總算把他帶回我房間,並讓他躺在我床上。他會休息一會兒,又再叫嘔,然後再休息一會兒。我們從午夜開始觀察他一直到差不多清晨三點鐘。在這三小時內,丈夫和我打了電話給他的肝臟醫生及值班的腫瘤醫師。打了四通電話,丈夫和我換了五次衣服準備要帶德劭去醫院。但所有的醫生都覺得只是食物中毒或感冒。他們說他的驗血正常,我們不要他去醫院,只要看護好他。

他們的話讓我安靜下來,並掃除了我的恐懼。哦!不,我兒子不會出事的,絕不會在他情況好的時候出事的。突然,德劭轉身過來抓住我悄悄地說:「媽咪,不要走開,待在這兒陪我,我好害怕,我可能會死 ……」

他這些話嚇住了我,我大笑著要他看著我。「小劭,你不會死。你只是在與食物中毒或感冒之類的東西爭戰。看著我,我像不像一位就要失去她兒子的媽媽。」

我在期待兒子的死嗎?情況會突然轉壞嗎?是從來沒有從我腦子閃過的想法。德劭打了每一場仗,也都贏了。我怎麼會在他小小的嘔吐後失去他?不,絕不會,我把這種可怕的想法從腦子裡揮開。

 然而漫漫長夜度過時,德劭不再有回應。卻開始不由自主地搖擺他的左臂及左腿。我仍然認為他只是在因為頭痛生氣。為了怕他會從床上掉下去,我們把他搬到地毯上。雖然我們注意到德劭不能起身,或走路,我們認為是由於我們給他吃的止痛藥讓他失去知覺。突然地,德劭抓住我的衣服,並再一次想要把自己拉得靠近我一些。他抓得那麼猛,讓我察覺到兒子有麻煩了。記得德劭只有在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小劭,我甜美可愛的兒子。媽咪在這兒,我知道你有麻煩了。媽咪和爹地都在這兒陪你。我們要幫助你 ……你會沒事的。」才慢慢放開我的衣服。這是我第一次覺醒我可能會失去我的兒子。

含著淚,我叫醒對門的凱洛琳及傑瑞(Jerry ),並要求他們幫忙把德劭搬到樓下。傑瑞 幫我們打電給九一一。當我從德劭房間中抓幾樣東西時,救護人員穿著骯髒的制服及靴子來了。在我們向他們說完發生的情形以前,他們其中一之戳了一針在兒子的手臂上。德劭只痙孿了兩、三次。一陣子紛亂,直到丈夫吼著叫他們停止。

「哦,我的天哪,你們在做什麼?我兒子有塑膠導管。」

「請不要給我兒子打任何針。他有肝移植。他有癌症。他有特別的藥物。求求你們,只要幫我們把他帶到西達賽奈醫院就可以了,求求你們。」我已斯底里了。

「我們只能送你們的兒子到西湖醫院( Westlake Hospital)」。其中一名男士向我們解釋。

「不,你們不能送他去本地的醫院,他必須去西達!」我開始吼起來。不管救護人員說什麼,丈夫開始把德劭的東西裝入我們的車。他想抱起德劭,但我們沒人有力氣把他從客廳地板上抬起來。

「太太,除非妳在這張紙上簽字解除我們的責任,我們不能讓妳把兒子送至別的醫院。」我匆忙地在那張紙上畫上我的名字。

 他們幫忙把德劭放在車子後座上,而我將自己背對前座擠在前座兩個座位的中間,車子倒出車庫,駛入黑暗的街道中。生怕德劭會咬到自己的舌頭,我把自己兩個手姆指塞在他口中。淚水如泉似的不斷湧出,我反覆地懇求我們的主耶穌照祂向拉撒路( Lazarus)所行的, 叫德劭從死裡復活。(註﹕請參看新約聖經約翰福音第十一章。)在路上,車子急速地走在一○一號公路上時,我只聽到丈夫急促的呼吸聲。「小劭,我可愛的孩子,別放棄,我甜美的兒子,只要支持在那兒。哦,親愛的主耶穌,求.救我的孩子,求.救我的孩子。求.像為拉撒路所做的一樣,讓他再起來 ……」一遍又一遍地,我在向我的主求一個奇蹟。 (待續)

 我們在清晨六時以前總算到達醫院。急診室的人飛跑出來從我手臂中將兒子抬走。我站在等候室中,瞪著他們推走德劭的那扇門。我只是呆站在那兒好久好久,一點兒也不能想任何事,我無法像其他人一樣坐下 ﹔我感到完全地無助。在我周圍的世界完全停頓了。我再也不能看或感覺什麼了。我知道太遲了。太遲讓醫生為他做任何事。太遲讓我們親吻他說「再見」。甚至太遲讓小芹來陪他。兒子剛從那扇門後消失。我的兒子只是安靜地離我們而去。

 後來他的醫生告訴我們,德劭死於腦溢血。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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