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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棣(遺著)-----《鯨兒》第二十三章 只剩一、兩星期可活
2011/03/26 17:39:34瀏覽180|回應0|推薦2

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五日至二月

搬進加護房對德劭的壓力非常大。一個十七歲的人,躺在一大堆哭叫不停的小娃娃中間,是頗煩擾的。看著醫生們在尖叫的小娃娃戮針及討論如何處理每個小病人也是挺嚇人的。當然,韋特考夫大夫沒有遵行她的諾言。她不清楚我的兒子對他們的協議是非常慎重其事的。德劭被分派給一位高個頭的男性呼吸治療師,他開始給兒子做最強度的治療。我未見過如此激進的方式。實際上,看著德劭的面色轉紅,血壓急速上升,頗令人心驚膽跳的。德劭對他的治療師非常生氣。

 「叫我的醫生過來!我不喜歡這……呼吸治療。我拒絕接受任何治療……直到我的醫生來跟我說話。我拒絕!」他尖叫著。只要孩子移進加護病房,做家長的就沒什麼能做的了。 我很高興德劭是位鬥士,他在為自己的權利爭戰。我跑出去找韋特考夫大夫。

韋特考夫大夫終於來了,並停止為德劭做不間斷的呼吸治療。她同意恢復德劭原來用的兩小時及四小時互相替換的治療方法。

「妳不能指望我……在這麼多哭鬧的娃娃中間……好轉起來。我沒有白血球抵抗任何病菌 ……所以……妳如何指望我……在這麼多病娃娃中間……生存下去?我堅決要求……要有我自己的房間……如果妳要留我在這加護病房中。」德劭像位戰士一樣地爭戰。他的醫生答應把他搬到一間個人的房間,並在夜間觀察他。德劭讓醫生答應他,如果在夜間他的呼吸情況有進步,早上他就可以搬回普通病房。我們都非常擔心,因為德劭白血球的數目太低,以致沒有剩下任何殺菌細胞。赫維茲大夫已允許我每天給德劭注射Neupogen,盼望能增加白血球數目。現在,我已學會如何替兒子在手臂上打針,而他在我或其他人給他打針時也變得像一個英雄似的。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討價還價了。

 元月二十六日,星期二早上,我在天還未亮前走進德劭的加護病房。德劭戴著大約有四公升氧氣在運轉的氧氣面罩。我吻一下他的前額,然後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等著。當孩子病得這麼厲害又如此虛弱時,我們不能做什麼,只能不住地禱告。我仔細查看監聽器上顯示的數字。他呼吸的速度及血壓都比昨天稍慢一些,他看起來比較舒服些了。德劭大約早上八時開始醒來。第一椿他要求的事,是搬出加護病房。

「那位女士 ……在哪兒?協議 ……必須遵守。」德劭急促的呼吸使人不容易瞭解他的 話。我開始猜測他在想要我做什麼?

「什麼女士?什麼協議?」我猜不透。

「那位女士 ……同意讓我 ……搬出 ……」德劭只能說這麼多就暫時失去知覺昏過去了。當他再次醒過來時,他說了一些讓人困惑的話:「女士說謊,男生死掉。」突然,德劭開始快速地扯掉他的面罩。我試著要從他脆弱的手中拿開面罩,但他很壯。護士走進來,叫他停止繼續如此做,德劭決心要表明他的態度。小房間裡的人越來越多,我開始緊張不知最後兒子的結果會如何。過了一會兒,他停止扯面罩,又暈過去了。我開始察覺德劭的腦子裡可能得不到足夠的氧氣,他可能比我預期早需要裝上人工呼吸器。我去和愛默大夫討論德劭的情況,因為他是加護病房的主任。我向他承諾,我認為德劭可能需要人工呼吸器,我也開始打電話給丈夫和女兒。

當丈夫及女兒趕到加護病房時,那真是一個悲傷的日子。德劭最喜愛的歌 ──「由遠處」( From A Distance)在錄音機中播放時,德劭突然閉著雙眼開始跟著唱:「神在 ……看顧……我們。神在 ……看顧 ……我們。神由遠處 ……在看顧 ……我們。」雖然德劭的音調一向很準,但我們只在他幼稚園時聽他唱過一次歌。當他呼吸如此困難,卻跟著貝蒂 米勒( Betty Miller)美妙的歌聲唱起來時,我們都淚流滿面地聽著。過了一會兒,他發現姊(‧) 姊來了,他掙扎起來給她看自己的 Lego新創作 ﹔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要招待她。德芹告訴他一些有趣的笑話,以便讓他的腦子不去想他的呼吸。

 「德劭,你老姊可不知道如何幫你把這麼複雜的 Lego發明搭起來。你確定你要我碰它? 通常我一碰它就完蛋了,當然嘍,我沒犯任何錯,就這樣了!」

 可是德劭的呼吸太淺,以致很快地就缺氧,必須躺下來。他開始向姊姊叫喊,說她把他的 Lego裝錯了,女兒以擔憂的眼神望著我。他一向對她極具耐性。他那時仍能喝水,我要一直等到絕對需要時才給他裝上人工呼吸器。我知道給兒子裝上人工呼吸器不僅痛苦,並且危險,因為他體內已沒有多少殺菌細胞了。我急忙去和愛默大夫商量。

 「愛默大夫,你是否能夠從德劭血液中二氧化碳的成分決定何時心須給他裝上人工呼吸器?」

 「是的,我們能夠做到這點。」

「那麼到什麼程度時,德劭應該裝上機器?」

「如果他的二氧化碳達到百分之七十,那就是該給他裝上機器的時候了。可是我必須和德劭談,以便得知他自己的願望。」

「你是說你需要知道裝上人工呼吸器是我們的主意,還是他自己的主意?愛默大夫,德劭只有十七歲。我們是他的父母。我們應該有權為兒子做決定。」我向他爭辯。

 「那並不完全正確。他已夠大,可以自己做決定了。」愛默大夫非常堅決。

我走回去告訴丈夫愛默大夫所說的話。我們對愛默大夫有關德劭權利如此堅決的看法都不開心。德劭在那時刻甚至不能為自己想。我知道一個多星期以來,愛默大夫一直在要讓德  劭感到舒服。他不相信德劭裝上人工呼吸器後能有機會活下去。我為了他要向兒子說些什麼而感到困惑。

丈夫又走回去和愛默大夫談。當丈夫問他為什麼需要跟德劭談時,愛默大夫回答說: 「許先生,令郎可能一、兩星期內就會死亡。他需要知道這一點。」

「不,這只是你的看法。我寧可你不要把這一點告訴我兒子。」

「很抱歉,但我認為他需要知道,因為他已十七歲了,他需要自己做決定。」

「愛默大夫,我這做家長的,再度請求你不要向德劭提這事。」丈夫再三地強調。我們 向醫生說明我們的希望後心情都比較輕鬆一些。

三十分鐘不到,愛默大夫走進來,德劭正坐起來啜吸一口冰紅茶。

「德劭,我需要跟你談,並要了解你的決定。」

「什麼決定?」德劭問。「你對人工呼吸器的看法如何?我需要知道你是否要裝上人工呼吸器?」

「我不知道。媽一向知道怎麼樣對我 ……最好。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要 ……去想 它。」德劭對愛默大夫的問話有點不耐煩。

「德劭,我恐怕你必須思考這件事,我不管你母親怎麼想,我要知道你要怎麼做。你是否要裝上人工呼吸器?」愛默大夫非常堅持要知道。

「我想我是要吧!」德劭實在不要繼續再討論下去。

「德劭,你以前裝過人工呼吸器嗎?你知道裝上人工呼吸器後像什麼樣子嗎?」我開始緊張起來,不知愛默大夫在催促些什麼。

「是的, ……我曾經 ……兩次 ……裝上 ……人工 ……呼吸器。一次 ……我剛出生時 …… 另一次 ……是他們給我 ……移植 ……新肝時。我不要去想它。你 ……去做 ……就是了。」德劭喘氣地回答。

「好了!德劭,我現在瞭解你的願望了。當我幫你裝上人工呼吸器時,它可以幫助你呼吸得好一些。但它不會幫助你的病好一些,因為你的肺中有癌細胞。你會在一、兩星期內死去,不過我能讓你感到舒服很多。」我們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都感到震驚。

兒子立刻回答愛默大夫:「醫生,你懂不懂 ……快樂?快樂 ……對一個人 ……是最重要的了。我要你永遠 ……記得 ……只要 ……讓我 ……快樂?」德劭結束他的談話,而愛默大夫好像很滿意他的回答。

 我們都氣得臉色發青,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我們和德劭一起與這疾病爭戰到現在已有一年了,我們從未有一次讓他面對死亡。「你會在一、兩星期內死去,」誰授權給他說這種話?他是上帝嗎?愛默大夫從德劭那兒期望太多,不過德劭表現得太棒了。因此我們盼望他可能沒有聽到那種話。

 那天下午大約四時半,德劭學校的輔導員芬綿先生(Mr. Feinman  )到加護房來看德劭。他來訪時,德劭正在睡覺。四十分時,我決定叫醒他喝一些水,並向芬綿先生打個招呼。 當我正準備叫醒他時,他突然開始尖聲大叫道:「媽咪,媽咪,請把 …… 我 ……冰凍……起來 ……凍結 ……二十年!」德劭抓住我靠近他胸前,並又開始尖叫。他的雙眼充滿恐懼的神情。

 「媽咪 ……請……請……把我 ……冰凍 ……二十年。冰凍任務 ……讀秒 ……二十 …… 十九 ……十八 ……十七 ……十六 ……十五 ……」他開始又踢又叫的。我從未見過德劭如此兇暴。我們大家都跑過去要按住他,免得他傷害到自己,但我們沒有一人抵得過他。

 德芹恐怖地哭喊著:「媽,媽,怎麼一回事?他在做什麼?求妳幫助他!」

 我們都因害怕而狂亂。德劭開始拔掉所有胸口上的管子。我使出了什力,防止他去拔掉身邊的塑膠導管。他又再尖叫:「炸 ……彈……要爆了 ……要在 ……我肚子裡 ……爆炸了! ……」

 然後,他開始屏住呼吸,面色發紫。好些人開始進來看怎麼一回事,我們也開始求護士給他一些鎮靜劑。她走出去,然後迅速回來,手中拿著一根針筒,然後開始從德劭的導管中抽血。

 「妳在幹什麼?他在這種情況下妳怎能抽血驗二氧化碳的比例呢?妳沒看到他的屏住 呼吸啊?妳怎能有正確的數字呢?求求妳,只要給我兒子一點鎮靜劑,好讓我們平息他的恐懼。他是因為愛默大夫告訴他一、兩星期內會死去而感到害怕。請妳讓他安靜下來,我好跟他談。」

 那護士不理我,繼續抽他的。我們大家都叫起來:「還不要裝人工呼吸器。我們要他先安靜下來,我們要跟他談話。這不像德劭了,求求妳!」

「請妳讓我跟弟弟談。還不要幫他環上人工呼吸器。」小芹在哭。可是沒有人理我們。突然間,愛默大夫和幾位護士走進來。他們把我們推出德劭的房間,並把門鎖上。他們開始給德劭裝上人工呼吸器時,我們在病房外哭叫著。

 在那一刻,我們極度地沮喪、困惑,並且害怕。德劭有了麻煩,而我們甚至不允許去看他們在為他弄些什麼。整個情況超出我們能理解的範圍。是我們要求用人工呼吸器給德劭急救的,但突然間我們又哀求不要幫他裝上機器的。那裡有一位醫生完全相信我兒子只有一、兩個星期可活了,我們不能瞭解為什麼這位醫生有權判我兒子死刑,並摧毀了德劭求生的慾望及盼望?現在他也是為德劭裝上人工呼吸器的醫生 ﹔只是要德劭舒服,不是好一些。他是那麼迫切地要德劭閉口不言,甚至也不給我們任何機會挪去埋在德劭腦中的懼怕。

 對我們而言,如果愛默大夫是在救德劭,毋寧說他是在救德劭脫離他所給他的懼怕。愛默大夫忘記了有三個深愛德劭的人,在幾分鐘內他剝奪了他們為德劭決定任何事的權利。每  件事都發生得太快,而我們一點也不能瞭解。我不能相信自己在德劭房外喊叫的那些話,我 記得自己講了一些頗重的話。

「如果我兒子不能脫離人工呼吸器,你和我在法院見,我有把握向你保證這麼多。你去 做你神聖的醫生吧!你就那麼迫切要讓德劭脫離悲慘,並讓他『安適』?你根本不關心他要 活下去的意願。你就為我們做完你神聖的工作吧。」我失去了理智 ﹔在我一生中從未如此失 去控制。我們每一個都在哭。我猜想他們只是讓他舒適的「脫離悲慘」,讓他離開這世界。 德劭在沒有瞭解,沒有關懷 ─ ─ 當然沒有愛的情況,裝上人工呼吸器。不知怎麼搞的,要他 裝上人工呼吸器之愛的行動轉變為背叛的行為。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會轉變成那樣。

在整個程序做完後,我們才被允許去看德劭,而他在大量鎮靜劑的作用下沈睡著。我們 當時向兒子說什麼或做什麼一直到第二天。看著德劭沈睡讓我們都稍安靜下來。那夜我們與 愛默大夫長談。我們告訴他有關他對德劭生命的長短的個人意見應該自己保留。愛默大夫向 我們道歉,但仍覺得自己做得很對。我不相信我們從未彼此瞭解過。

 回想到那瘋狂下午的事件,我明白為什麼兒子要求我們把他冷凍二十年 ﹔他對現代科技 有極強烈的信心。他每天看電視新聞,讚美每一項醫學的突破。他知道有一天癌症會不再是 不可治癒的疾病 ﹔他甚至默默地希望自己能對醫學研究有所貢獻 ─ ─ 「冷凍一個人的身體」 常在他腦中出現。記得他有一次拿這事跟我開玩笑,我察覺那並不是玩笑,而是他實際的期 望。他是一位科學家,任何事對他都是有可能的。

 由於德劭白血球的數目太低,因此在每四小時做人工呼吸器抽氣的工作時,他也可能感 染一大堆病菌。我們告訴愛默大夫,只要德劭的呼吸情況一有進步,就要讓他休息兩、三天 不用人工呼吸器。

我們要讓德劭脫離這機器。 我們三人對星期二下午發生的事嚇得半死,因此決定每天二十四小時我們中間總有一人 在加護病房陪德劭。德芹正在準備期中考,但她卻堅持要請一、兩天假,讓我不會感到太孤 單。

第二天下午,德劭開始恢復知覺。還沒完全醒過來,他就開始抗議由他鼻孔通至喉嚨的管子,因那管子讓他不能跟我們說話。他向我們示意要紙筆。仍然受鎮靜劑的影響,他寫了一大堆沒有任何意義的東西。他不記得如何拼字,我們所能看到的儘是些胡亂寫出的東西。但他姊姊非常有耐性,一張又一張的紙,畫東畫西的難辨的字,小芹會猜出德劭的問題。當我們不能明白時,德劭會沮喪,並把姊姊拉近自己的嘴邊,想要說話。看著德劭掙扎著要溝通,讓人感到心碎 ﹔同時看到德劭又恢復成以往的跋扈及敏感也是件好笑的事。當醫生及治療師走進來時,他不准他們碰他,並強迫他們唸他潦草難辨的字。他要知道前一夜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的手臂及腿上有一些割傷及瘀傷?程序是如何做的?他們現在要做什麼?他甚至要愛默大夫留下來大約半小時,向他解釋真正發生的事。

小芹後來悄悄地哭著來找我,告訴我德劭大約花了十分鐘的時間,為了在他問完話後向 愛默大夫寫「謝謝你」。

 然後,當他把周圍環境及發生了什麼事都弄清楚後,他開始關心到我們。妳在哪睡覺? 我怎麼和妳聯絡?當他發現我們失去我們私人的房間時,他要再為我們要另一間。然後他奇 怪爹地怎麼會在這兒?誰開車帶德芹過來的?為什麼她不上學?

那天晚上,他寫的字開始有進步,寫給姊姊的第一句話是「租卷錄影帶」。雖然他自己 不能觀賞什麼,他要確知姊姊能自己享受一下。他們倆分享的東西非常特別,除了姊姊外, 沒有人能瞭解他的塗鴉。而且一在這種時候,除了德劭以外,也沒有人會關懷她的感覺。

 元月二十七日那天近黃昏時,凱諾女士及蘇博女士開車過來看德劭。當凱諾女士將阿哥 拉高中( Agoura High School )頒給德劭寫作優等的第一枚高三別針給他時,他頗興奮。他 經由姊姊表達說他的填充動物玩具,斯台基( Steggy ),會喜歡戴上它。他們也帶來了一個 五十呎長大標語,但在小房間中拉開來實在顯得太大。上面記載著許多高中同學寫的特別訊 息:「德劭,你的掙扎是我們大家的鼓勵。」印在標語條的中間。凱諾女士說,當高中的學 生聽到德劭如何努力為自己的生命爭戰時,許多學生要問候他,而且一整天學生不斷地到辦 公室簽寫在標語條上。包括了好幾百個他這一屆的同學的問候。這兩位可愛的老師在如此恰 當的時刻及時為德劭帶來了這麼多的鼓勵與愛。

那天下午六時,德劭的醫生們聚集在一起開會。在會中,他們要我們選一位醫生做為德 劭在加護病房時的主治大夫。雖然我們知道所有的醫生對德劭都已失去信心,我們要求羅森 邵大夫做主治醫生。他們們大部分都認為德劭是由於肺癌而受痛苦 ﹔他們不相信德劭能夠停止不用人工呼吸器。然而,我們相信德劭的問題是由於他對化學治療藥物的反應,我們要儘快地讓他不再用人工呼吸器,以避免發生感染。德劭的醫生們同意我們的要求,要在後天停用人工呼吸器。但他們並不認為德劭沒有機器能夠呼吸得很好,因此他們建議給他裝上一個通到氣管的管子。他們表示遺憾,並告訴我們主要的目標是照德劭所求的讓他回家。那是一 個非常傷感的會議,討論我們的孩子生存的機會,好像計算數學公式似的。

 在開會時,德芹拿了德劭寫的七個問題進來,每一個問題都與他的骨髓移植有關。我們唸著他令人難辨的字跡,問他骨髓移植是否會有副作用,是否可能經由他的塑膠導管做全部骨髓移植的程序,或骨髓移植是否會迫使他一直待在加護病房中,此時我們的心都碎了。德劭所不知的是,骨髓移植早在他對實驗性化學治療藥物有不良反應時即被他的醫生拋至九霄雲外了。德芹像我們一樣地在會議中一直哭。她和德劭在一起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寫下這七個問題。然而,沒有任何一位醫生願意唸德劭的問題單 ﹔他們不敢看到德劭要活下去的強烈慾望。德芹手中拿著那張紙哭了 ﹔她知道弟弟沒有放棄,但他的醫生都放棄了。

接下來的一天,德劭休息得很好,因為機器在幫他呼吸。雖然每四小時要恐怖地看治療師給他抽氣,但我知道大部分時間兒子是舒適的。德芹實驗室內的同事,鮑勃玲及瑪莉給我 們帶來三明治、飲料,甚至點心,讓我們不必去買食物。我已能安靜地單獨陪德劭,讓丈夫 和女兒去上班及上學。

二八日那天,德劭開始寫:「我『現在』就要脫離機器!」一直到我告訴他醫生會在第 二天為他拿掉機器他才稍放鬆。晚餐後,我一直陪兒子到清晨一點鐘,並很滿意他睡得十分 平靜。他的夜班護士是一位叫唐諾( Donald )的中年男士,每次進來給德劭經由塑膠導管配 藥時都會向我問好。我終於走回長廊另一頭分配給我的房間。差不多有一星期了,我每夜只 有兩、三小時的睡眠。記得自己拖著疲憊的身心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間。

一個男孩子的尖叫聲把我從夢中驚醒,那時是清晨五點五十分。我抓起電話,打給加護 病房的唐諾,我驚慄的問他德劭是否安好。 「德劭很好,他睡得非常好。」護士向我保證。然後他加上一句:「許太太,妳有 一位非常甜美、溫文的兒子,他愛人們,有一次因為他害怕要我留下來陪他,所以我給他 ,讓他入睡。」

 「你給了他多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這問題,反正我也不知道正確的藥量是多 少?我記得唐諾說是二十五毫克。 我不知道唐諾到底要告訴我的是什麼。我為 Versed 耽心,因為那是頗強的藥,通常只有 在手術或做治療程序前才給病人用。不過我很快地把這想法推開,並感謝神使德劭沒事。

 上午七時過一點,我看見弗萊德站在德劭房間外面,看德劭的表及檢查片子。德劭在我 到他房間時仍睡得很沉。我注意到一張筆記本的紙,上面有兒子的筆跡:「請陪我。我怕用 這藥,它讓我做怪異的事。」

 突然間,我覺醒到德劭是想到兩天前促使他裝上人工呼吸器的事件是他所用的藥物之一 引起的。看到自己身上的割傷及瘀傷,德劭害怕他的藥物之一引起他失去控制。怪不得他會要護士陪他。我開始急著要他醒過來,以便脫離人工呼吸器。兩小時過去了,他仍未醒。韋特考夫大夫最後決定不論如何都替德劭弄掉人工呼吸器。她決定每十二小時降低壓力一次, 而每次德劭必須更努力自己呼吸。在拿掉人工呼吸器以前,要花費三天的時間。

 我問他的日班護士珍妮特,兒子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醒不過來?

「許太太,我不懂為什麼唐諾在他當班時給了德劭好幾劑的 Versed ,妳看。」她一邊 說一邊指著表格:「晚上八時一劑 Versed ,午夜十二時一劑,清晨四時又一劑。我實在不明 白,昨天我照顧德劭時,他很平靜。可能昨夜他不能安眠。」珍妮特頗關切地說。

「不,我昨晚從八點鐘一直陪他到今晨一點鐘。完全沒有任何給他 Versed 他醒不過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我開始變得非常沮喪,因為拿掉人工呼吸器需要病人 自己努力呼吸,然而,德劭在整個過程中卻一直在睡覺。

我要在主治醫生羅森邵大夫去魯瑪琳達大學演講之前向他報告這事。我要他寫一張指示,任何人在沒有他的許可前不可給德劭鎮靜劑。當我到達羅森邵大夫的辦公室時,弗萊德走過來攔住我。

 「什麼 Versed?」弗萊堅持在向羅森邵大夫報告此事件前,他自己要先查明。我在想,今天早上他怎麼會沒看到這麼重要的事?我們走回加護病房,浪費一大堆時間翻閱一頁又一頁的表格,他最後同意我所告訴他的是真的。

「嗯,可能唐諾有給德劭 Versed的理由。」弗萊德繼續為唐諾辯護。當我看著兒子繼續無法醒來時,挫折及憤怒充滿心中。這時,弗萊德的同事匆匆走過來告訴他羅森邵大夫在停車場等他。當他們轉身走出加護病房去參加大學演講會時,我開始叫起來:「聽著,如果你在病人最需要你時卻不能保護你的病人,可能你不應該當醫生的。」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兩位醫生踏入電梯時,消失在走廊中。一直到那天下午很晚了,羅森邵大夫才寫了任何人在未得他允許前不可給德劭鎮靜劑的指示。

第二天早上,大約七時我走進德劭的房間,他剛醒過來,伸出手臂,溫柔地把我的臉拉近他的臉幾分鐘。不需說任何話,我們之間的愛就經由這小小的姿勢彼此交流。知道德劭要我知道他愛我是何等的甜美。

 上午九時一刻,德劭人工呼吸器上的壓力再次降低。德劭有一個多星期沒有進食,因而 感到十分飢餓。他在筆記簿上寫了好幾次「通心粉」。然而我每次幫他導尿時,他還是會給我他一向慣用的倒數:首先伸出三個手指頭,然後兩個,然後在叫「開火」前伸出一個手指頭。我很高興他仍然擁有幽默感。上午十一時,德劭最要好的朋友, Alden來訪。突然間,德劭的眼睛向上抽動。

「小劭,什麼地方不對了?」我發狂似地問他。他指著自己的頭,然後眼珠又向天花板方向抽動。 「你頭痛嗎?把眼睛閉起來一、兩分鐘 ……」在我講完話之前,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他的眼珠又轉回來了。

弗萊德正好在一起,我聽見他在叫:「請找人來幫忙,德劭中風了,去找人來幫忙,德劭中風了!」我開始跑出去,一面尖叫找人幫忙。 Alden站在德劭房外,他抓住我。

「許媽媽,請為了德劭冷靜下來。他會沒事的。請為他剛強起來。」 Alden在德劭所有的朋友中,一向非常成熟。我很高興他在那兒,讓我有依靠。我那時邊跳邊哭叫著。我除了找主治醫生羅森邵大夫外,實在不知該做些什麼。 Alden帶著我到處去找羅森邵大夫,最後我們在德劭的加護病房外找到他。在他們給德劭打了幾針後就沒事了,他睡得很安穩。我很高興 Alden陪我一整天。不過我頗受震憾,兒子已受了那麼多苦,現在又是一次中風。我滿腦子想的只是有不知他的腦子是否沒事?

 我知道德劭由於服用的藥物,以致有高血壓。我察覺韋特考夫大夫給德劭每六小時六十  毫克的 生。」 信賴。 Solu-Mendrol ,而這藥一向會增加德劭的血壓。我也發現德劭的血小板數目比較低。 羅森邵大夫要給德劭做腦掃描。我開始對他們對德劭的照顧不滿。我並不在乎做腦部掃描找 出受損的程度如何,我要止住引起中風的任何原因。我要他們停止使用任何他們寫在德劭表 格上的藥物。德劭的醫生有太多位了。也有好幾位腎臟專家、傳染病專家、人工呼吸器專家、腫瘤專家、肝臟醫生及肝臟移植小組。每一位醫生每天都在他表上寫一些東西,而且每一位都能為他們相信正走向死亡的我可憐的孩子開藥方。在那時候我不再要他們任何一點服 務了。當然,他的護士不會讓我當醫生 ﹔因此那天下午我變成德劭的保鑣。我不讓任何人從 他的塑膠導管給他任何藥。我每十五分鐘給他量一次血壓,並要求立刻給他輸血。羅森邵大夫對我非常不滿。

「許太太,也許妳想要別人來照顧德劭。如果妳不讓我做我的工作,我不能當德劭的醫生。 」

「哦,對不起。我要立刻減少用 Solu-Mendrol 。德劭不需要腦部掃描,他需要有血小 板。」我察覺德劭的血小板指數很低。我不要再把德劭交給醫生和護士,我為他的生命嚇死 了。我要他儘快地脫離人工呼吸器,以免受到任何感染,我怕已經在他的小身體上做了太多 了。我只是要他脫離機器並餵也喝些雞湯。我要給他營養讓他再站起來。我對現代科技失去信賴。」

 那天下午,羅森邵大夫為德劭減少了 Solu-Mendrol ,給他血小板,我才同意讓他們給兒 子做一次腦部掃描。他們一直無法告訴我德劭為何或如何中風,不過他們告訴我中風沒有造 成任何損傷。那天晚上德劭醒來,一點也不記得這個事件。

 整整三天三夜才讓德劭完全脫離人工呼吸器。星期天早上,德劭焦急地想要吃東西,他 早上七時讓我到餐廳給他買了兩個甜甜圈 ﹔他知道早上九時他們會拔掉通至肺部的人工呼吸器的管子,而他正在等著這一刻的來臨。他在前一夜餓得要命,甚至在呼吸道中仍有管子時吃下一碗麵。醫生們都在說他們從未見過任何人在人工呼吸器上吃東西的。這天早上買了甜甜圈,他知道他必須等到管子拔出來才能吃。可是,等到九點鐘時,醫生告訴他必須再觀察三小時,才能拔掉管子,德劭氣死了。他不能說話,因此他使勁兒地踢床,盡他所能的踢得好大聲以表示抗議。不過他還是得等,我把甜甜圈放在他身邊近處,讓他知道不會跑到別處去。

 正午時,醫生們來拔掉管子。德劭必須再次學習呼吸室內空氣,並有氧氣鼻管輔助,醫 生警告他要有一陣子他才會習慣。德劭一脫離人工呼吸器,就立刻狼吞虎嚥地吃掉兩個甜甜 圈。他不要吃醫院的午餐,要我到餐廳去買通心粉。大約下午一時左右,他的高中同學丹妮 絲來看望他。我弟弟也帶了一些好吃的東西給我。我們都為德劭高興,而我也到吃東西的地方和弟弟及弟媳聊天。他們走後,我慢慢走回德劭的房間。他被小芹的朋友包圍住,看起來很高興,但他悄悄地在我耳邊說:「媽,我不能呼吸。」

我剛開始因為不知他的話是什麼意思而僵住了。然後我安靜地問:「壞到什麼程度?」

「我呼吸困難。」他悄悄地在我耳邊回答我。我知道他不願小芹和她的朋友知道實情, 但我不知我們能隱瞞實情多久。

 「小劭,可能你太興奮了,或許你吃得太快了,為何不休息一會兒?我要他們待會兒再來。」他點點頭。我靜靜地告訴小芹和她的朋友,每個人都感到困擾,小芹拒絕走到房間外。我不能思考。這是第一次我們真正察覺到脫離人工呼吸器是件危險的事。

 我們大家安靜地坐著陪德劭一會兒。他變得更焦躁不安,我看得出來他很快又需要援助。雖然我試著要冷靜,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從眼睛流出來。我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時間去想,並且開始告訴兒子我們必須面對的另一條路。

「德劭,可能我太過急切讓你儘快脫離機器,我們還是可以回頭接上機器幾天,然後再 試著脫離它。」

「不。」德劭在我說完話前就回答了。「德劭,你也可以暫時在喉頭上裝上一根通至氣管的管子。你的醫生說我們可以帶你 回家,並隨時在你感到累時套上手提式的機器。你的英文老師派瑞先生年輕時也做過這種手術。他有一天來看望你而你在睡覺時,還給我看他的疤痕呢!」

 「不要通氣管的管子。我知道那種玩意兒。」

「德劭,如果你不裝上人工呼吸器,又不要通氣管的管子,你會不能呼吸而死掉。」

「我不要人工呼吸器,也不要通氣管的管子。我不怕死。」德劭很快地說。

「德劭,我不認為醫生會允許你對自己如此做,你知道我們已經要求給你急救。你也告 訴愛默大夫你要裝人工呼吸器。」

「不要人工呼吸器!我不要通氣管的管子,我不要成為植物人。告訴醫生們我要跟他們講話。」

這對一個做家長的是一個很困難的決定。我們都對德劭的決定嚇得半死。我們知道德劭需要幫助,但我們應該給他怎樣的幫助呢?我們知道他的白血球數目過低,如果把他放回人工呼吸器,他可能會得到嚴重的細菌感染 ﹔我們也不能忍受看著他再經過一次外科手術,為他插上通氣管的管子。我們之中沒有一人能有一個解決的方法,然而時間越來越少了。

 「兒子,你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你需要通氣管的管子,不會痛的。」丈夫想要跟德劭 講理由。

「不,不,爹地!是我的生命,不是你的!」

德芹開始沮喪,並向我吼:「媽,我真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妳竟然跟小劭談到死亡。 妳為什麼告訴他?為什麼?」

 我瞭解德芹的觀點。她從未真正面對生與死的殘酷事實。做為一個家長,我必須告訴兒 子他的選擇,尤其是在他的醫生只聽他的選擇如何時。沒有時間了,而德劭在沒有任何支援 下也越來越虛弱了。在我知道如何做以前,我已經跑出去打電話給他的醫生求救了。醫生到 他床邊問他同樣的問題。

「不要人工呼吸器,也不要通氣的管子。你聽到我說的話沒有?醫生?你懂英文嗎?我 說過不要人工呼吸器,也不要通氣管的管子。你要我把字一個個拼出來給你嗎?」那時德劭 已非常沮喪,他開始踢床。經過十分鐘與德劭講理後,醫生們終於告訴他,他們瞭解並尊重他的決定。

最後給德劭拿來一個 CPA 面罩。四公升的氧氣打入密封的面罩,而德劭開始一直戴著這 面罩,它給兒子立即解除一些呼吸上的困難,他整夜戴著面罩呼吸。那夜我們都不能入睡。 來來回回地我們去坐著陪兒子,生怕隨時會失去他。我們播放他最喜愛的音樂,並不住地為 他禱告,他有力量從這兒解脫出來。德劭也總算能夠繼續支持著。

早上六時,我走進他房間時,非常高興看見兒子醒著。他挪開面罩對我說:「媽,我昨天拒絕裝上人工呼吸器,並不想死,我只是要自己試試看。我真的想要回家自己來打這場仗。」當我摟著我寶貝的孩子時,他眼淚汪汪地告訴我。

「我知道,你是多麼勇敢的孩子,不過你也把我們都嚇死了。你現在感覺好一些嗎?」

 「是的,媽,我真的要活下去。可是絕不要在人工呼吸器上像個植物一樣,妳懂我的意思嗎?」德劭與我分享他的想法時,再次擦去他的淚水。

「小劭,我懂。我答應你,我絕不會讓你那樣的。當我們談到人工呼吸器時,我們只是講幾天而已。不過,我很高興你按照你的意思做了,看起來你還支撐得不錯嘛!感謝神。」 我們開始一起禱告 ﹔德劭很虛弱,但仍背了主禱文,我們心中都感到非常平安。

「媽,醫生們真的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死,只有神知道我何時會死。請不要為我擔那麼 多心。」

  那天清晨,德劭與我繼續分享他內心的想法。「媽,別笑我 ……我要與妳分享這古怪的 想法。我總認為上帝每天送一百個嬰孩到世間來,而祂也每天為了某些原因收回十個。我至少在這世上有第二次的機會 ﹔祂至少會給我第二次機會的。」我同意兒子的想法,我要他有盼望,即使是在一個不同的地方,一個不同的時刻。我要他活下去。

「你認為當你在世上有第二次機會時,你會成為一位飛行員?」我溫柔地問。兒子點點頭,並再次戴上一會兒面罩。

「媽,另外有件事我要跟妳討論。我注意到姊姊花很多時間在這兒陪我,我要她回去上 學。我也聽到她說她有些課退掉不上了。」

 「小劭,你病得很厲害,小芹需要來陪你,不要為她擔心。」

「媽,一天不上課可以,可是一星期不上課就不可以了。她會有跟不上進度的問題。我 不要姊姊為了我太多堂課不去上,尤其是退課。好不好?」

「小芹很聰明,她不會跟不上課的,你為何為她擔那麼多心?你怎麼不為我擔心?」我 跟德劭開玩笑。

「姊要上課,爸要上班,妳又沒有課要上,也沒有班要上。因此,我不會影響妳。求求 妳,答應我,不要為我犧牲姊姊。媽!」

 我看得出來兒子對他的請求非常認真,我在他戴回面罩前答應了他。我很高興兒子和我 在那個一九九三年二月一日清晨一同分享如此甜美的個人想法。 那天下午,德芹的朋友們來,跟德劭一起有一段歡樂時光。她要她的朋友帶來一卷日本 的卡通錄影帶。雖然起初我看不出為何德劭會要看如此不可思議的影片,我看到他的雙眼黏 在螢光幕上的鐵金剛及戰爭場面上 ﹔小芹實在知道弟弟喜歡什麼。而我也把他們分享愛的鏡頭錄下來。他倆手牽手,幾隻夏姆放在他們中間,他們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個帶著像外星人似的面罩 ﹔另一個散發出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平安喜樂。

 那天餘剩的時間,他一直練習拿掉面罩。他知道他不能搬出加護病房,除非他不再依靠CPA面罩。他急著想要搬出加護病房,因此一整天他都不停地練習不用面罩呼吸。剛開始很 困難,但到下午,他的決心開始取得回報,我開始認為有可能了。德劭仍然十分虛弱他不能 沒有我們協助做任何事,他幾乎不能舉起手來餵自己吃東西。他不能自己站起來或走到洗手 間去。可是他開始戴上氧氣鼻管,而那是讓他自己搬出加護病房的第一步。他的醫生在次日 將他搬出加護病房,只要他證明自己不再需要用面罩。

看到德劭勝利地回到小兒科病房是一件奇蹟,所有的護士都出來向他道賀。我從她們臉 上看得出她們沒有期望他會回去。我為我的小英雄引以為傲。德劭一搬回小兒科病房,就開 始要求醫生讓他回家 ﹔我很驚訝所有的醫生都同意。我頗感困惑,因為每件事都改變得那麼 快,並且那麼突然。兒子兩天前才剛脫離人工呼吸器,他才剛停止用 CPA面罩。他仍依靠氧 氣,他又非常虛弱,幾乎不能站立,才剛開始自己喝流質的東西 ……我實際上非常驚愕。我還不認為他可以回家。另一方面,他在醫院又十分不開心,醫生們不能為他做什麼了。我也 知道家才是屬於他的地方。我開始讓醫院的社會工作人員安排家庭護理的一切。我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就是德劭的醫生們是讓他回家去等死 ﹔雖然他們沒有實際地說出來。所有的護士及醫生都會來給我那令人傷感的告別話,我感到好孤單。我唯一能把握住的是我對神的信心,以及德劭的自信心。每一次我走進他的房間,他都會對我微笑,好像在告訴我他會沒事的。(待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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