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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棣(遺著)-----《鯨兒》第二十二章 由孩子轉變成大人
2011/03/25 18:52:52瀏覽254|回應0|推薦3

---一九九三年元月

一九九三年元月六日,正好是我第一次帶德劭去西達賽奈醫院後整整一年,德劭又回到醫院四樓的化學治療病房。他已準備好接受在骨髓移植前的新實驗性的化學藥物治療。這個新的化學治療主要是要看德劭接受三種高單位新藥後的反應,這三種新藥叫做Cytoxan,VP16 及Thiotepa。以後骨髓移植也會給他用這些藥。在德劭開始新化學治療以前,摩斯大夫到病房來。每個人都有點興奮,德劭的腫瘤醫師向我們保證一定會很順利,因為他一向對所有化學治療都表現得不錯。記得我曾問醫生用這麼高單位的化學藥物會不會招致不能預料的痛苦。「不會的,我們一直在其他孩子身上用,不用擔心。」醫生再次向我保證,我們大家都有非常積極的情緒。

 十二月間,我們曾與摩斯大夫有兩次會談,他給了我們為德劭骨髓移植的草案。我很高興的是在德劭三種骨髓移植的藥物中,VP16是其中之一。摩斯大夫告訴丈夫和我,當去年他在擬定草案時,他實際上已想到德劭。不幸的是在他完成草案以前,德劭已接受了肝臟移植。

 如往常一樣,德劭一到病房報到,就立刻抽血檢查。他當然完全放鬆,在觀賞Discovery 頻道一個非常吸引人的節目。他整天的情緒高昂,跟我開一大堆玩笑。不時地,他會用他那特殊的語法表達一個簡單的動作,讓我發噱。

 「大自然在叫了。」這是德劭通常要上廁所時常用的註解之一。

「我們有大問題了,摩艾(Moi)的肛門括約肌需要放鬆一下了。」這是他需要人幫忙推掛滿瓶瓶罐罐的點滴架去上廁所的另一暗示。

 我們都注意到當德劭的癌症轉壞後,他開始玩夏姆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了。由於我的朋友都知道德劭極愛夏姆,他現在有四個大小不同的夏姆。他不再向他的肝臟醫師隱藏他的夏姆。他不停地叫他的夏姆「娃娃」。他經常會用我們在海洋世界給他的那隻(他叫那隻是他的「病夏姆」,因為那隻最舊)回答問題或給我一個親吻表示他的感激。他唯一會忘記夏姆的時候是當他的腦子被科學或新聞佔滿時。赫維茲大夫要我不要為這種行為擔憂,因為幾乎她的每一個病人不論年齡多大,特別在病況嚴重時,都會有同樣的表現,她說德劭的表現很正常。那天,我要德劭寫下來為什麼夏姆對他是如此重要的朋友,他快速潦草的寫了下列的一段:

 「娃娃是大約四十噸重的哺乳動物。這種哺乳動物吃鯊魚、章魚、海豹、魚以及海洋中生物。北美洲有五處有娃娃:聖地牙哥、維多利亞、歐蘭多、多倫多以及我家附近的外海中。我的娃娃是我的寵物夏姆。牠就像我媽、我姊烏龜湯一樣總是在那兒陪我。不論我到那兒,娃娃都在那兒。去照X光,做掃描和其它醫生不准我媽陪我的地方,娃娃都陪著我。最主要的是我愛娃娃,當牠陪我做組織切片檢查時,我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那天下午,羅森邵大夫的新助理,是一位日裔美籍人,叫做弗萊德‧瓦特那比大夫(Dr. Fred Watnabe),他來告斥我們,德劭的驗血顯示出排斥現象。他的肝臟小組決定暫停化學治療,要給他一千毫克Soul-Mendrol的治療。醫生也開單要作MRI。兒子看得出我又開始緊張了,也平靜地向我點出:「媽,聽我說。我不知在哪兒看過一項研究報告,證明真正痛苦有百分之七十是病人的父母及他所愛的人承受的。他們是最受折磨的。這是真的,媽,妳受的折磨比我多。媽,聽我說,不要擔心任何檢驗的結果。別擔心,要開心。」我知道德劭對自己的統計數字是很認真的,但我禁不住地對他腦子內儲藏的東西感到有些滑稽。

 下午六時,德劭被推去做MRI,我跟著他到等候室。他又要技師帶口信給我。

「許太太,妳兒子要我告訴妳去吃晚餐,因為檢驗要花一個小時,他說告訴妳這情況,是非常重要的。」 我大笑起來。「非常重要?」

 「是的,他說非常重要。不要問我為什麼,因為我已問過他為什麼了。他回答我『這是我的事!』」那人搖搖頭,對我怪異的微笑一下,就走開了。

 我當然知道為什麼這對德劭是重要的事,他總是在為自己著想前,先為別人著想。他知道我有胃潰瘍的毛病。多年來,丈夫從不會讓我餓肚子,總是提醒我準時吃飯。德劭從丈夫那兒學會了當大男生,即使在像他必須忍受那麼不愉快的MRI時,也要照顧他的媽媽和姊姊。

兩日後,元月八日,德劭必須在早上八時半做第二次組織切片檢查。有人推著一張床來載他走,我一面跟在後面,一面向我的主求助。九時半,德劭被推回病房。他又必須側臥在肝臟的那一邊,六小時不能動。他肝酵素的數目繼續爬升。

那天在走廊上,聽到幾位護士在說一位我認識已一年多、得了白血球過多症的四歲墨西哥小男孩,叫弗萊弟(Fredie)的,他在假日期間過世了。我突然記起聖誕前夕那天弗萊弟病得很重,同時照顧德劭及弗萊弟的護士珍娜(Jana)那天特別擔心弗萊弟的情況。我還告訴珍娜多花些時間給弗萊弟,因為他需要她,德劭沒問題,有我在。還記得那一年我常在走廊上遇見弗萊弟的母親,我們都在為自己兒子的化學治療擔心。弗萊弟死了。這就好像扔一個炸彈在我頭上。我慢慢走回我們的房間,拿起我正在讀的一本書,我的書籤掉到地上。我淚眼模糊地撿起印著「聖法蘭西斯的禱告」的書籤,上面寫著:

「主啊,讓我成為.平安的器皿﹔在充滿仇恨的地方,我顯出愛來﹔在充滿疑慮的地方,顯出信心﹔在充滿絕望的地方,顯出盼望﹔在黑暗的地方,發出光來﹔在悲傷的地方,顯出喜樂﹔哦,神聖的主,允許我不要拚命去尋求被人安慰,而是去安慰別人﹔不求被人瞭解,而是去了解別人﹔不求被人愛,而去愛人﹔因為要先願意饒恕人,我們才會被饒恕﹔要先願意死,永遠在生命中重生。」

我閉上雙眼,為弗萊弟的永生禱告。

我很高興德劭正熟睡,我不必將弗萊弟的消息告訴他。因為他還不准移動身體,我只能餵他吃一部分午餐。他非常渴望教我分辨巡弋飛彈、熱導飛彈及導向飛彈之間有何區別。費了半小時的口舌,他總算放棄了,因為我拒絕學習有關這類乏味主題的任何事。我要他省省精力和知識,等他爸爸星期五晚上陪他時再跟爸爸說。

 週末時,德劭開始有些發燒及咳嗽。他的防排斥治療已做過一星期了,這次由於他對治療沒有立即反應,所以化學治療仍舊停頓未動。羅森邵大夫要與丈夫和我談。在會談中,他第一次正式地告訴我們,他認為德劭生存的機會非常渺茫﹔因為癌細胞已在他的肺及新肝中。由於來來去去的排斥及高單位的Prednisone用量,德劭抗癌的機會也微乎其微。羅森邵大夫要我們做最壞的打算。不過在會談結束時,他說時候不多了,因此,他們非常積極地為德劭治療。我認為只要他們還沒有放棄德劭,我們要往好的方面想,並繼續盼望奇蹟的出現。我決定星期六晚上在醫院陪德劭。

 元月十日,星期天早上,德劭終於和克瑞格‧史密斯(Craig Smith)通了電話。克瑞格是丈夫在麥克當諾‧道格拉斯飛機公司的同事。他曾在德劭肝移植時捐血給德劭。克瑞格不久前才剛成立自己的公司並全世界到處跑。德劭每次接到克瑞格從世界各地寄明信片給他時,都深受吸引。克瑞格送給德劭一隻頗不尋常的軍用手錶,上面有俄文的都市名字及一張蘇俄太空人的照片。德劭對克瑞格信中所寫他的見聞趣事更感興趣。在他們的交談中,我聽到德劭談到日本及瑞士要為美國建造的未來火車。他對木軌感到非常稀奇,並說出不同材料的名稱及出產城市。兒子在電話上和丈夫的朋友克瑞格高談闊論時,我深感困惑。

那天下午,我想出一個給兒子一些樂趣的方法。我請赫維茲大夫簽了一張四小時的通行證給德劭,並打電話告訴丈夫,兒子可以回家幾小時﹔家中每個人都為這消息興奮不已。丈夫要德劭好好吃一頓,我要兒子好好洗個澡,德芹要和弟弟共度時光。後來證明這對德劭和我是很棒的一個主意。我當時身體不太舒服,也極需好好洗個澡。家永遠是甜美的,在我們離開前,我們全家在一起禱告。我和德劭晚上九時整回到醫院。

元月十一日,星期一,德劭在一年前的這一天做開肝組織切片手術後被診斷得了肝癌。一大早,他尖叫著醒來:「媽咪,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自己的肚子是標鎗板,又夢到我的腦袋在沙漠的沙中爆開了。」看著他一身冷汗地嚇醒,實在怪可憐的。我告訴他那只是一場夢﹔夢不會傷人的。大概是因為他發燒而引起做噩夢,他把可怕的夢告訴我後就沒事了。

這天,醫生決定在午夜時開始為他做實驗性的化學治療。德劭咳得厲害,因此我要求讓他帶上呼吸治療器。鮑勃打電話來時,德劭正在看「公元兩千年後」的古巴發展──談論有關土壤及農作物的一些不同的科學研究。通完電話後,德劭又繼續觀賞電視節目。然後他告訴我現在科學家正在試驗一座比較安全的核子工廠。他說一般核子溶化需要二十八psi。

「媽,妳知不知道『psi』代表什麼?」德劭最愛考他可憐的媽媽。然後他解釋給我聽,psi就是每平方英吋的磅數(Pound per square inch)。

「現在科學已進步到四十psi,他們設計為四十psi,但實際已測試到六十三 psi了,是不是很棒?」我實在很佩服兒子對科學濃厚興趣。一整天他就忙著觀賞不同的科學節目,他實在很有辦法把自己的注意力轉到有興趣的事物上,而不去想自己有多不舒服。

那天晚上,金妮維弗(Genevieve),即德劭最喜歡的護士之一,她總是有與德劭相當的幽默感,給了我一份新化學治療的草案。她極有耐性,並詳盡地向我說明她會如何開始給德劭做這些化學治療。德劭對她極有信心,他唯一的要求是:「金妮維弗,等我睡著了再開始化學治療!」。

 「遵命,大人。我會等你沈睡時才開始餵你化學藥物的。」

聽起來好輕鬆,可是事實上金妮維弗告訴我德劭將要接受的是「大傢伙」(biggy)。這又是一連五天的化學治療。第一天,德劭必須接受Vincristine,VP16及 Ifosfumide,他也必須接受兩次Mesna,以便救他的腎臟。我因為德劭的發燒及咳嗽而非常緊張。我擔心他不是在身體情況最好時卻必須接受這麼強的化學藥物治療。但,由於他以往的好記錄,我們都對他有太多的期望。當化學藥物慢慢滴進去,德劭開始昏昏欲睡時已是半夜十一點半了,我默默地唱著「不要害怕」(Be Not Afraid)。

 「痛!痛!」第二天一早我被德劭的尖叫聲嚇醒。他的I.V.液體在嗶嗶叫,我趕快衝向兒子,按下鈕。

「媽咪,劇烈的痛。」他抓住我的手,使勁兒地捏了幾下,我知道痛的程度。過了幾秒鐘,他說:「八至五了」。他把捏著我的手稍微放鬆一點。我知道這是我的小科學家顯示痛的程度差別的方法。然後他告訴我:「我做了一場夢。夢見我在森林裡,有一個氣球在我腦袋裡,如果氣球爆了,那我就會死了。媽,那氣球爆了,然後我就醒了。」我告訴兒子他一定會醒過來,然後發現那只不過是一個噩夢,什麼事都沒發生,只是一場噩夢。

第二夜,金妮維弗大約午夜時再一次開始給德劭做化學治療。金妮維弗不斷地弄醒德劭讓他排尿,以便保護他的腎。我一直到清晨三時都不能入睡,因此,就大部分時間求主耶穌眷顧我的孩子。德劭醒來時呼吸沈重,早上九時半又去做了另一次組織切片檢查。他開始抱怨下顎、腿及臀部痛。我替他擦了身,換了枕套,重新弄好他的冰墊,沖一杯他愛喝的冰茶,他才感到好一些。他只有一次比較興奮一些,就是在看伊拉克與美國之間的衝突時﹔可是節目看到一半他就睡著了。那天對我們全家是悲傷的一天。

元月十三日,星期四,德劭疼痛更厲害了。一整天他找不到一個感到舒適的姿勢。他在床上翻滾,不斷地要我壓他的腿、他的腳和他的屁股。沒有人能讓他稍微高興一些,他也不能集中精神做任何事。突然,他建議:「媽,妳認為我應該現在搭建我的龍嗎?」

我好高興,趕緊把zoids拿出來放在他面前的活動盤子內。結果他讓自己的心靈快樂大約一小時。

那夜我非常擔心。首先他的夜班護士晚了大約一小時來做化學治療。然後來時穿了全套化學治療預防接觸化學藥品的裝備:護目鏡、面罩、衣袍及藍色厚重手套,他看起來好像是從月球來的。那夜我又是弄到清晨二時才入睡。當我早上六時醒來時,非常驚駭地看到兒子坐在床腳邊,大腿下放著三個枕頭。

「怎麼一回事,小劭?你為什麼這樣坐著?」我從小沙發床上跳起來。

 「回去睡覺。我只有這樣才舒服。」德劭聲音頗虛弱地回答。

「為什麼不叫醒我,讓我幫你弄?你這樣坐了多久?」我問。

 「妳睡著以後。一個人受苦就夠糟的了,為什麼要弄成兩個人?」德劭一動不動地慢慢說。

我感到傷心及氣憤。氣憤的是他的夜班護士竟然讓他坐了一整夜,也沒幫他什麼忙。 那天早上開始,德劭痛得不得了,以致他的日班護士凱蒂(Katie)堅持要給他止痛藥,而不再僅給他。凱蒂匆忙跑回來給德劭Demerol時,眼中充滿了淚水。

「這是作為一個護士的我拒絕接受的事。」凱蒂衝回來給德劭止痛劑時說的嚴厲話一直留在我腦海中。打了一針Demerol後,德劭很快地失去知覺,帶著淺淺但急促的呼吸。他睡了六小時。

 那一整天,我發現自己被一些情緒怪異的人們包圍住。德劭的護士很神經質﹔小組的社會工作人員過來奇怪地攔住我,不過這次比較明確地建議有關德劭之事。

 「許太太,妳知不知道德劭生存的希望是百分之零?妳知道時候到了,妳會失去他的。」到現在已差不多一年了,瑪莉(Mary)仍然不瞭解我。

「我相信奇蹟。沒有人對任何人的生命有把握。」我不期待任何回答地答覆她。

「妳知道妳會失去他。他的醫生不認為妳應該救活他,如果……妳知道。」我簡直不能相信她說這話時還能直視我的雙眼。

「妳是說不要用人工呼吸器來救活德劭?瑪莉,妳在說些什麼?妳知道德劭在出生時被人工呼吸器救活的,他只是因為化學治療而呼吸困難。給他兩、三天,他會好過來的。我瞭解他的氣喘,而我也已經好多次像這同樣情形時照顧他。」我向瑪莉保證。

 我討厭跟瑪莉的接觸。我們之間一直不能溝通,因為我不相信她認為德劭有生存機會。 她告訴我多年前她也失去一個得癌症的孩子,可是我不能瞭解她怎麼這麼快就忘了在與末期癌症相抗時,持有盼望是何等重要?我瞭解她是為我著想,要想保護我。但此時此地,我無法顧到自己,我只能為兒子著想。

 元月第二個星期,我在醫院裡不斷地經歷這類負面的接觸及與許多不同人士的談話。然而,我仍然看著兒子為了自己的呼吸及生命在做最偉大、最勇敢的爭戰。我被兩股力量拉扯著:現實與同情的力量,以及信、望、愛的力量。我們選擇信、望、愛來支撐下去。

突然地,懼怕的疑雲遮住我的思想。假如我現在不做任何事,醫生和護士一定很願意幫助德劭走,或就是讓事情這樣發生。

「如果德劭不能自己呼吸時,給他裝上人工呼吸器且要做全套的急救程序。並請尊重我們決定。」那個星期五下午,我跑到護理室,向護理長做了這樣的要求。急救設備立刻就被送到病房來安裝好。

「這是什麼玩意兒?」德劭在鎮靜劑的影響下還是疑心病重。他懷疑地反對任何不屬於病房的東西。為了讓他安靜下來,我告訴他那只是清潔他氧氣裝備的機器。他呼吸得那麼困難,使我們全家都瀕於崩潰邊緣。然而他仍然不時地做一些通常會有興趣的事,讓自己有片刻的快樂。他非常努力地向醫生證明他很清醒,不需要被送到加護病房﹔他非常努力地避免去那地方。我可憐的兒子腦子裡有一大堆想法。

 有一次我和弗萊德談話時,我問到有關羅森邵大夫給德劭十毫克的Prednisone來控制排斥的可能性。我問他:「我很難過你們又必須每天給德劭十毫克的Prednisone 。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讓我們避免給他這十毫克的Prednisone?」

 弗萊德驚訝地睜大眼睛,他作手勢要我靠近他一些,然後用非常不信任的腔調說:「許太太,妳不知道德劭患的是什麼病嗎?」 看著弗萊德對我的話的反應,我禁不住地覺得被他的問話觸怒。我認為我們在一起工作已至少有一個月了,我實在不懂他怎能問我知不知道德劭患的是什麼病。 「弗萊德,我知道德劭患的是什麼病,你也知道,在這兒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不管怎樣﹐德劭依然有權利選擇:選擇藥物,選擇醫生,選擇治療方法。我不認為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你是否曾體會到,我可能認為你不需要給德劭長期服用Prednisone,或者你能用短期的Solu-Medrol來治療他的排斥現象?你有沒有想過可能德劭和他的父母有權選擇治療的方法?即使一位癌症病人正走向死亡,他仍然有他的選擇權。請別忘記,也不要阻止我發問,只是因為我兒子得了末期癌症。」我吞下淚水,留下弗萊德站在德劭病房的外邊。

 我察覺到,德劭所有的醫生都因他對這實驗性化學治療意料不到的反應不知所措。他們對德劭失去骨髓移植的可能而感到失望﹔他們對德劭接踵而來的不能呼吸而感到同樣的震驚。同時,我也察覺到他們對這個勇於接受醫生提出任何建議的孩子非常關心。不過我也知道他們之中有許多位相信讓德劭舒舒服服地死去比較好些。他們大部分都沒有信心與盼望。他們會社會工作人員繼續慫恿我們不要德劭用人工呼吸器,我們感到困惑驚惶。好像帶著恐MRICT懼疑慮被完全孤立了。

我沒有碰到來看望德劭的歐柯亞主教。兒子告訴我,我們的朋友──主教,待在病房很久,並且唸了很多東西給他聽。德劭無法用言辭表達他的想法,但他對主教在醫院待那麼久陪他,他非常心滿意足。

我們為了醫生指示要做更多的MRI及CT掃描感到非常沮喪。我覺得是德劭的醫生要向我及們證明他的病可能已不再受控制。我知道兒子正在接受一個幾乎完全毀滅他所有白血球細胞的化學治療留下的苦痛中。在那種情況下,我不要管他的病況有多差了,我只要給他一些能從化學治療中恢復過來的時間。我不要再讓他做任何檢驗。當然也不要在他白血球數目如此低時,讓他暴露在其他細菌下。我開始拒絕做每天的掃描X光照射、 MRI及CT掃描。我變成一位不講理也不合作的母親。

 德劭一向是一位好病人。最後他總是去進行了,也許他知道他的醫生有多固執﹔或者因為他是現代科技的深信者。雙手各握著一隻小夏姆,帶著不間斷的呼吸治療器,德劭去做了每一項醫生指定的檢驗。這回,在長時間的檢驗時,我選坐在兒子身邊的短凳上,放一本書在我腿上看。當我看到他躺在MRI的管子裡,我的腦子不斷地在想十三個月來他所受的苦來控制排痛。我想起兒子如何在這小房間內待一整天做檢驗而不發一聲怨言。想反地,他常找出向那些技師尋開心的方法,讓自己的日子有趣些﹔他又如何讓他姊姊相信這些檢驗只是一些假裝的好玩遊戲,而他每晚與姊姊通電話時,又如何拿這些檢驗開玩笑﹔他如何找到並收藏他所有迷人的科學知識,留著在他和爸爸共處的晚上討論那些超出我理解力的話題。他又如何不斷地告訴我別擔心,要開心,為了要保護我不受醫生令人喪氣發現的影響。當我聽到共鳴器那令人受不了的如鼓響時,我的眼淚不停地掉在書本上。

當德劭的呼吸一天比一天困難時,丈夫和我變得如困獸一般,我們孤獨並嚇得半死。每個人看起來都已放棄了。他們帶著嚴肅的神情走進來拍拍我們的肩,好像他們真的瞭解我們經歷著的一切。起初,我很高興有一位呼吸系統專家,愛默大夫(Dr. Amer),可能會給德劭開一種新藥。愛默大夫會說:「德劭,在你病到這個程度,我會給你任何讓你感到舒適的東西。」

我不喜歡這種講法而且德芹很快地開始問我:「媽,愛默大夫說他要讓小劭感到舒適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聽起來好像他要讓小劭長眠不起,以便結束他的痛苦。如果我是小劭,我會討厭聽到這種話。」我們很快地不再要求愛默大夫來看德劭。

 我知道我必須想一些事,因為德劭正在經歷的是他對化學治療的反應。我不能接受醫生的預測說我的兒子由於肺細胞的破壞已瀕臨死亡。當我送他到醫院接受實驗性的化學治療時,他還好好的。在化學治療開始前,沒有任何肺反應過敏的跡象,一定是化學治療的反應,而不是肺的退化。不,一定有一些我們可以做的事。突然地,我想起Atropine ,這是多年來對德劭很管用的治氣喘藥。不過西達賽奈醫院的醫生已不再用,因為他們認為這藥會對德劭的心臟有害。我跑去告訴值班的醫生,堅持要給德劭改用Atropine。我要求他們將Proventil改為每兩小時用一次Atropine,醫生同意了我的方法。這樣每次用了Atropine後好像都有點用。

 治療師每兩小時來照料這兩種藥。可是我們很快地發現Atropine雖然看起來比較有效,但也同時使德劭氣管擴大。用過Atropine之後,他可以等比較長一段間才需要下一次治療。我們問治療師是否可以修改一下時間表,可是他們會回答:「如果你們拒絕一次治療,我必須記錄下來,我要再過兩小時才回來。」四小時對德劭來說太久了一些。我們希望治療師能在Atropine治療後三小時再來,然後Proventil治療後兩小時再來。我和丈夫跑去找醫生,盼望能找到一位幫忙修正給德劭的處方。我讓德芹陪德劭看一部她帶來的錄影帶。

 照德芹告訴我的,我離開不久,治療師回來做治療。德劭問她是否可以一小時後再來,治療師說她還有其他病人要照顧,不是現在做就是再過兩小時。因此德芹、德劭就決定接受治療。大約五分鐘後,德劭開始呼吸急促,他扯掉面罩並開始變得過度通風(hyperventilate)。他面色變紫,雙手猛壓頭部。德芹驚惶地跑去找人幫忙。護士打電話給愛默大夫,因為德劭的醫生正在休假。當愛默大夫終於到時,德劭坐著,死灰色的臉上怒氣騰騰。

 雖然他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地,他大吼著說:「我不能瞭解為何如此大醫院竟然他媽的不能把一個簡單的處方弄對?為什麼你們的治療師不能再給我 Atropine後等三小時,然後來給我Proventil,再等兩小時後再給我Atropine?一個簡單處方!每兩小時至三小時的治療。趕快弄對!你把我的氣管擴張得太厲害,以致我無法呼吸,你懂不懂?我不能呼吸!」

 德芹嚇呆了。她以前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弟向任何人如此吼過。她試著向醫生說如何沮喪,以便把他刺耳的話柔和下來,請醫生願諒他的粗魯。不過德劭說的有理,因此愛默大夫平靜地回答說他會依照德劭的指示寫處方。

 有了這句話,德劭鬆弛下來,開始道歉。「對不起,我並不想向你那樣吼。我只是非常受挫折。這些治療師總是走進來,在我不需要治療時告訴我他們要給我做治療了。而當我需要治療師時,他們總是不在附近。對不起,我不是對你生氣。對不起,對不起。」

 德芹說當德劭道歉時,她感到更驚訝。她眼中充滿淚水地告訴我弟弟多麼勇敢。雖然她找不到我時感到害怕,她說她為德劭感到驕傲,因為他是最後把處方弄對的人。

從元月二十三日起,德劭的二氧化碳的水平越來越高了。每到黃昏,他開始幻想,並且開始有幻覺。他會開始背誦科學事實及統計數字。

「爹地,你知不知道二次世界大戰時哪一種飛機飛得最快?」

 甚至在丈夫有時間回答前,德劭會失去耐性。「我在問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沒有任何可笑的事。」

 然後他會放棄丈夫而轉向我:「媽,世界上有五種不同樣式的橋樑。要猜猜看嗎?」他不等任何回答地繼續說:「吊橋,拱形橋,懸桁橋(cantilever bridge),連續橋( continuous bridge)及可移動的橋(moveable bridge)。順便說一下,金門大橋是一座吊橋。媽,妳總是對好的、重要的科學知識沒有興趣。我完全弄不懂妳。」

 在我知道如何回答前,他又開始說:「媽,這個妳一定知道了,世界上最硬的東西是什麼?」

「我知道,是鑽石。」我嘆口氣。

「對,也不對。是碳。鑽石是碳。所以妳可以那麼說。但妳應該永遠記得回答是碳。妳知道為什麼碳是最硬的東西?」這對我來說實在受不了。我擔心他的呼吸,而他卻在考我的化學。我不回答時他甚至生氣。

「媽,到這兒來。」德劭作手勢要我靠近他一些。他開始從我襯衫和頭髮上拿掉想像中的小東西。我們都知道那不是他自己,我的心被憂傷害怕所壓碎。

 就在這段恐懼的時光中,我們看到了隱藏在所有填充玩具夏姆後那位真正的男人──我們的兒子。一夜,我和德芹回家,為了拿德劭的換洗衣服,丈夫陪著發燒至華氏一○四度的德劭。嬌艾(Joy)是德劭最具同情心的夜班護士,為他要來一個冰床墊。由於德劭的幻覺,他變得驚懼,並開始下命令要把「外星人機器」挪出他的病房。

「我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妳沒有權利對病人如此。妳知道我懂法律,我不是無知的。妳再對我做類似這樣的事,我就會去告這家醫院。別以為我被綁在這兒,我就不能尋得幫助了。我是個電腦鬼才。我知道如何按電腦鍵盤和我的律師聯絡。」他激動得在哭泣邊緣上。然後他跳下床,讓他們拔掉冰墊的電插頭,把機器挪出他的房間。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的呼吸正常了一些,德劭才知道自己幹的糗事,並感到羞愧。

 那天早上發生了一些使他大部分醫生都震驚的事。我當時並不在場。按丈夫所述,德劭從整夜戴著通氧氣鼻管的情況下醒來。早餐盤送進來給他吃,像他病成那樣,他知道需要吃東西,以便與癌相抗。正當他要取下通氧氣鼻管時,弗萊德走進來。

 「我知道你昨夜演了一齣戲,怎麼一回事?」弗萊德是指冰床墊的事。「德劭,你的氧氣水平很低,我們很關心,大概是因為如此才會讓你昨夜有那樣的反應。我要你一直戴著鼻管。」

 「甚至在我吃早餐時?」

 「是的,」弗萊德面無笑容,堅決地說。

「有鼻管在面前,我怎麼能吃東西?」

「我不管你要怎麼吃早餐。你必須一直戴著鼻管。」

「那麼我不認為你要我吃早餐了。我不認為你真的關心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咬一口食物了。你根本不關心我是否肚子餓,你關心嗎?」德劭提高了聲音並固執地拒絕在吃早餐時戴上鼻管。弗萊德生氣的衝出房間。

在德劭吃完第一口鬆併前,羅森邵大夫衝進房來。「你不戴上鼻管是怎麼一回事?你是我的病人,我是老闆!我說的話你聽清楚了。當我說你必須戴上鼻管時,你就戴上鼻管,這是為你好。」

 不等德劭回答,羅森邵大夫像一陣旋風似地離去。

「你怎麼知道我沒戴鼻管?我只是脫下來一、兩分鐘,吞下一塊鬆併而已。」德劭的話沒人聽見。

 不幸地,這時弗萊德走回房間,靠在大門邊上啜吸他的咖啡:「那麼,你已經聽到老闆 ……」

 德劭不等他說完話,就把積壓在心內的怒氣都發出來了。他尖叫著:「你們這些醫生如今真的不關心你們病人的感受,是嗎?你不會過來感覺我的胃如何?或聽聽我的胸如何?你至不會問我一聲我的感覺如何?你所做的事只是看一下我表格上的數字。每天你關心的只CT掃描,超音波或MRI。看啊,你現在只是靠在門邊喝你的咖啡。你以為我喜歡是驗血,每天躺在這兒看電視嗎?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些什麼嗎?好,讓我告訴你,我不是個小孩子,我知道自己有些什麼,我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麼,我也知道我的朋友正在做些什麼。當我做肝移植時,他們在歐洲享受他們的人生﹔當我躺在醫院內有接二連三的排斥時,他們都在學開車,與女朋友約會,去看電影。現在你看看我!我在做什麼?嗯,我不能去上學,我不能回家。我甚至不能吃他媽的鬆餅!看在老天爺的份上,我的朋友都在申請唸大學了,而你們所關心的只是根笨蛋似的鼻管!」弗萊德只是站在那兒聽德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每個人都說不出話來。德劭一輩子中都沒有如此氣憤地咒罵過,也從沒這樣隨便用過「他媽的」這種字眼。我們聽到丈夫告訴我們發生的這件事時都感到十分震驚,因為我們都以為他從不在乎他的朋友在做什麼。德芹告訴我德劭總是告訴她他有多開心不必去上學,因為他可以整天看電視。她現在才知道德劭是為了保護她,才把自己的感覺都掩飾起來,免得她難過。

 後來弗萊德告訴丈夫,他很高興德劭能把所有的怒氣發洩出來。他說他們從來沒見過德劭失去他的冷靜,一直到今天。他很高興德劭拿他當「出氣筒」。當我到醫院時,兒子已恢復了他一向可愛的樣子。他不為那天早上自己對醫生說的話感到抱歉,但卻不能忘記自己前一晚對嬌艾所做的一切。德劭對嬌艾的富於同情心及愛心一向十分敬重。我常希望有更多的護士能像嬌艾一樣地關懷病人。德劭等了一整天,為了要向只上夜班的嬌艾道歉。

「昨夜的事,我實在非常非常抱歉。」那夜嬌艾剛走進病房,德劭就馬上對她說。

「哦,德劭,你根本不必為那事道歉。」她回答。已有好幾天了,德劭的胃由於呼吸急促而脹氣。他看起來好可憐,而嬌艾是唯一記錄他腰圍尺吋的護士。當嬌艾開始量尺吋時,我注意到德劭開始輕輕地從嬌艾的長髮上拿掉那些想像的小玩意兒。

 「愛梅,妳怎麼會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在頭髮上?」嬌艾和我互相望了一眼。德劭又在幻覺中了。他以前從沒有把別人認錯為自己姊姊的。德劭繼續溫柔地從嬌艾的頭髮上撿起,並拉下那些小玩意兒。「愛梅,不要動來動去的。這裡有一個大的……讓我來幫妳忙。」

「德劭,讓我量量的血壓。」嬌艾柔和的聲音讓德劭從恍惚中醒過來。整夜,德劭在他的幻想世界中進進出出,把我們嚇得半死。

 實際上,德劭由於呼吸困難,一天比一天受苦更多,面色也變壞。他的呼吸治療也變得非常密集。星期一,他所有的醫生都露面了,並討論要送德劭至加護病房。

「不,媽,還不要,我……知……道……我還……好。」德劭在他困難的呼吸之間幾乎不能說話。可是他試著向我及他的醫生們證明他很好。早上十一時左右,五位醫生進來跟他談。

「德劭,我們已聽說了週末,特別是夜裡發生的事了。你的幻覺是個信號告訴我們你體內二氧化碳的成分太高,我們擔心你的安全。在加護病房內,我們可以提供你比較好的照顧。」韋特考夫大夫(Dr. Witcoff)一向對德劭很溫文有禮。同時,有其他的醫生及護士在旁邊聽,並勸德劭。

「不,還不要……我知道目前我還能……應付我的……呼吸。」

 當醫生們繼續堅持時,德劭的焦慮也增強了,他突然變成仇敵似的暴怒起來:「去加護病房,寶貝!這就是你們能提供我的?我對你們這些醫生厭煩透了。」他的爆發讓我們大家都大吃一驚。接下來的沈靜中,德劭繼續說:「你們對我知道些什麼?你們這些醫生週末時……根本不在這兒。你們去度你們……的假期了。你們星期一回來……你們根本沒有……評估我……只是去聽……一些報告,就決定……要把我送進加護病房。我對 ……這樣的事……厭煩透了。」

 「好了,德劭,我們醫生也都是人。我們需要休假,這樣我們回來時,才能將你照顧得更好一些。講理一些,我們是在討論你的治療方法。我們要你有更好的裝備,加護病房是目前依你的情況下最正確的地方。」他的醫生耐性地回答。

 「不,不,不要加護病房……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感覺如何……我……至少能用好的普通常識……來判斷我自己。我看自己今天能吃些什麼……再與昨天比。今天……我能吃下幾口鬆餅。我也看自己今天能做些什麼。我現在能看雜誌……可是……我昨天……甚至不能看電視。這就是……我如何知道……自己比較好些了。我給自己時間……恢復的時間。你們這些做醫生的甚至不允許……你們的病人有時間痊癒。你們在我發燒的時候給我做化學治療……然後有排斥現象。當我對化學治療……有不好的反應時,你們甚至不能給……我時間休息﹔你們需要你們的CT掃描,X光及MRI。而現在……當我的白血球數目那麼低時……由於做了化學治療……你們又在談加護病房。你們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如何。不!不!不!你們沒有得到……病人的許可。你們不能在我不同意的時候送我到加護病房。談話到此為止!」 當我聽到兒子上氣不接下氣的爆發時,我變得無言以對。

「德劭,有一件事你錯了。我們實在關心你的感受如何。可是如果要我們幫助你,那就得允許我們把你移至……」

 在韋特考大夫說完話之前,德劭提高了噪門說:「妳,就是沒有聽懂我的話!你們這些醫生懂不懂……什麼叫做『驅策的意願』?你們知不知道驅策的意願是在自我控制下?不在任何你們這些醫生的控制下。到現在差不多有一年了,是我的驅策意願使我繼續往前走。如果你們把我移到加護病房,我會立刻關掉我的驅策意願……我就會死掉!你們這些醫生什麼也沒有,什麼也得不到,什麼都沒有!」我不能相信這麼嚴重的聲明會從我那溫柔甜美的兒子口中出來。在那一刻,他不需要媽媽保護他。他在用他所有的為著自己的生命獨自作戰。我只能無助地感受到他的痛苦與悲傷。他的醫生們都點頭同意,然後一個接一個地安靜離去。

他的醫生們一離去,德劭又恢復他原有的樣子。他不再是那硬漢了。「媽咪,我很抱歉失去了我的冷靜,我知道自己能阻他們。」握著他的夏姆在手中,他突然將那小鯨魚推到我面頰上,並做了一個親吻的聲音。然後他要我幫他拿出他的zoids來搭建。我看得出來兒子要說服自己他情況很好,不需要被送進加護病房。但在我心深處,看到他真正地有多不舒服,我實在非常緊張。我猶疑不定地把他的zoids放在活動桌上,推到他面前。德劭打開盒子,並開始拼湊一隻漂亮的紅龍。

「小劭,你真的百分之百確定不要去加護病房嗎?」我輕輕地問他。

 「不,媽,我沒那麼有把握。我也很害怕,可是我認為我還好……」當他轉過頭來朝著我時,我能看到他狐疑眼光中的淚水。

 我向兒子保證如果我認為他需要去的時候到了時,我會讓他曉得的。德劭也答應我他對我誠實。那天下午四時半左右,我們母子倆都在考慮加護病房了。

 「我想……是我去加護病房的時候了。」德劭開始哭泣。他傷感地要我為他叫醫生來。

醫生一走進來,我就聽到兒子宣佈:「我去加護病房有五個條件。」我不曉得他到底要說些人麼,我屏住氣聽著德劭列出之條件。

「第一,我不要待在……那些小娃娃中間,我需要在加護病房……一個私人的房間。」

「沒問題。」韋特考夫大夫高興地同意。

「第二,我要有我自己的護士……像這一層樓的嬌艾,珍娜(Jana)或金妮維弗這麼好的護士,不要那些加護病房中的跋扈護士。」

「第三,我媽媽……需要有一張床……晚上在那兒睡覺。」當醫生繼續點頭同意時,我感到震驚。

「第四,我要一台個人的電視機……有二十九個頻道的……就像這層樓這種的。」

「最後一點,……是最重要的一點。我要我媽媽如她所願的儘量陪我……在她要的任何時候陪我。除非所有這五個條件都符合了,否則我不會……搬到加護病房。」兒子對他的五項條常鄭重其事的,他在醫生離開病房去寫指示前要醫生同意他的所有規定。在我內心深處,我感到非常困擾。我知道德劭在加護病房內不會開心的。我甚至覺得只要他一搬到加護病房,我就會失去對兒子的控制權。但我也明白不送他至加護病房,就不可能在他需要時給他裝上人工呼吸器。我想大哭,但我不能再用我的恐懼來困擾兒子了。現在,我必須為他堅強起來。(待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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