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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棣(遺著)-----《鯨兒》第八章 彩色的毛毯
2010/01/18 15:17:27瀏覽634|回應0|推薦11
第八章彩色的毛毯

一九九二年四月十九日

復活節的主日,德芹與我去教堂望八時的彌撒,並為德劭帶回聖體,我開始盼望小芹是對的。多年來,德劭總是在二月底或三月初時生病,每次到復活節左右,他的情況就會好轉。想到這些,盼望在我心中開始萌芽生長。

當我到達他的病房時,非常驚訝地看見兒子坐在床上,自己在吃午餐。雖然他只能吃一點白麵條及一小碗牛肉汁,但這卻是他禁食七日後我們所樂意見到的。他的溫度已下降,血壓也恢復正常。我也不記得有多少天我們因為他的禁食也無法好好的吃一頓。那天晚上丈夫和我到一家雖小卻不錯的餐館吃了一週來最好的一頓晚餐。在我開始吃前,對丈夫說:「上帝並沒有剝奪我們生活中所有的樂趣。」

在住院的那段日子中,我和兒子每天就寢前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一起禱告。那個復活節晚上,當我說完所有感謝的話,要作結束時,德劭突然打斷我。

他誠懇地說:「媽,我也要開口禱告。」然後他說:「親愛的主耶穌,感謝祢在祢復活的這天記得我。感謝祢讓我振作起來。」他的聲音告訴我他在流淚。「感謝祢賜給我力量能吃。感謝祢讓我的體溫下降。也感謝祢使我的血壓下降。」
我說:「阿門」。

「不,媽,還沒說完。」德劭打斷我。「主耶穌,謝謝祢如此愛我,求祢看顧爸、媽及姊姊。阿門」。

當我們同聲說「阿門」我的喉嚨哽住,泣不成聲。我知道這是德劭有生以來從未做過最誠摯的禱告。那天夜裡,他與我分享他所做的一個夢。他說他絕對相信上帝的「神蹟」。「媽,我一直感到上帝在看顧我。」他告訴我夢中他站在一個小山頂上,想跨越到我站的另一山頭,但中間沒有路可以走。

「媽,妳向我伸出手來,要我拉住妳的手,我搆不到。」他解釋著。「所以,我就走在兩山之間的空中,我知道自己會掉下去。但突然間,有好多彩色的毛毯托住我,使我不再往下墜。」當德劭向我述說這場奇特的夢時,他的態度很認真。「我真的深信是上帝把那些毯子鋪在我下面的。」

次日,他自己下床,刷牙,然後比前一天多吃了一點食物,而且還有精神觀賞了「小美人魚」「Stand and Deliver」。下午六時,丈夫和我陪他到磁場共振影像掃描部去做MRI,丈夫和我在一起禱告等待了半小時後,一位技師走來告訴我們:「令郎要你們先去吃晚餐,因為他的MRI需費時一小時半。當我們吃完回到病房時,德劭也正好才被送回來。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告訴我們他在擔心我的胃。多年來,我必須經常服用Zantac來控制我遺傳性的胃潰瘍。我這完全忘我的兒子總是把我放在自己前面。他那美好關懷的天性是讓我們愛他的源頭。他關心家中的每一個人,並要護衛我們。有時我禁不住地想,即使在那些惡劣的日子,他也能表現出非常的精神,只是為了讓我們不要為他擔憂。德劭一向如此。

他愛把一切功勞都歸給上帝。那夜,令我非常驚訝的是,德劭又要開口感謝上帝。

「親愛的主,感謝祢今天幫助我。感謝祢讓我較舒適些,也能多吃一些。感謝祢醫治我的口腔及喉嚨,讓我可以多享受一點我的食物……感謝祢賜給我做MRI時美好的經驗,感謝祢在做MRI時賜給我一位和善的護士幫助我……求祢繼續幫我。」

這一回醫院注射了十二天的抗生素及七天的Neoupogen後,德劭的白血球數目才開始上升,他的口腔潰瘍也逐漸消失,他開始能吃得更好一些。雖然他每頓午餐及晚餐只能喝兩小碗牛肉汁及一些白麵條,但是他能吃,就是最要緊的了。星期六那天雖然他的體溫仍有華氏一百度,醫生仍准許他回家。

家,對德劭來說是最好的地方。「我想我大概可以吃一點大蒜麵包。」這個小小的請求立刻引起我們大家的回應。

「小劭,你要不要一片嫩牛排配大蒜麵包?」我真開心我的小英雄要開始吃些不同的食物了。

「弟,愛梅順便租一卷錄影帶回來,好不?」小芹一向知道德劭的喜好。

「戰爭片?我知道啦……要和你要的飛機有關的啦!」小芹在德劭病中顯得特別慈愛。

丈夫上下樓梯來回地跑,把德劭的東西搬回他的房間及浴室。我把德劭安頓在起居室中舒適的角落裏,然後打開電視,準備為他找新聞節目。

「媽,妳找不到的,週末新聞的時段不一樣的。」德劭搖搖頭,想開我玩笑。但在內心深處,他知道我們每一個人有多愛他。

有一回,我們的鄰居吉歐太太來訪。她是退伍軍人醫院的心理治療醫師。她關心的問:「德劭,你是否需要一個支持團體?」

德劭搖搖頭,指著我說:「這就是我最佳的支持團體。」那時,只有我一人在那兒,但我知道他真正的支持團體是我們三人,還有超乎一切之上的----他的信心。

星期一,當我開車從癌症治療中心回家途中,德劭說他和我有一個「約會」。「哦,對了,我答應要帶你去看一場電影的。」我承認自己曾應允只要他的白血球數目達到安全區,我就帶他去看電影。這一次並非是一個輕易達成的承諾,因為德劭還是弱不勝體。基本上,他非常、非常地虛弱,不過我想,既然能帶他去癌症治療中心,也應該可以帶他去看電影,只要他與別人能隔遠一些。記得那天扶著他羸弱的身子向戲院走去,真怕他隨時會暈倒。

我不停地問他:「你確定要看電影嗎?」

「別擔心,要開心!」是我所能得到唯一的答覆。他不時要停下來休息,然後再挪動腳步,過路的人都會轉頭看我們。我知道德劭的蒼白臉色及靠著我走的姿態,難免引起這些狐疑的眼光,不過,我只要德劭快樂,並得到每一點兒他能得到的生活樂趣。那天下午我們坐在空無一人的戲院裏欣賞我們的影片。

那夜,我對德劭的情況一直放不下心,因為他的呼吸變得比往常急促。以後的兩天中,他的體溫一直在華氏一○○度左右。由於他按時服用Tylenol註:用以退燒的藥物,溫度計所顯示的溫度應比他真正的體溫低。等他睡後,我又讓自己再忙一小時,以便能多些時間再觀察他的情況。大約清晨一時左右,我再次將溫度計塞至德劭舌下。我驚奇地發現這次量出華氏一○二.四度,趕緊搖醒丈夫,打電話給醫生,然後把需用的東西裝起來。在做這些事時,我必須不停地拭去湧流的淚水,才能保持視線清晰。最後,我叫醒德劭,告訴他我們必須去醫院。失望、悲傷及恐懼充滿他眼中,但他一聲不響地起床並自己換衣服。

幫他扶進停在車庫中的車後,丈夫和我又急忙跑回家中看看有沒有遺漏什麼。我打開臥室梳妝台的抽屜,我的雙眼立即被一張德劭小時候的照片吸引住。我情不自禁地拿起相片。「我一定要帶去醫院給德劭的護士們看,看他以前多英俊瀟灑。」我禁不住哭起來。

雙手拎著德劭兩袋東西的丈夫看到相片時,放開手中的袋子,慟哭起來。我們彼此相擁一會兒,即擦乾眼淚,因為不願讓德劭察覺我們哭了,然後跳進黑黝黝車庫中的車子。

「小劭,看我找到什麼?你一年級小棒球隊的照片!」我想將他的注意力轉到相片上。

我安靜地告訴他:「我要拿給你的護士看。」

「媽,不要為我擔心,我會沒事的。」

「我知道妳剛才哭過了,爹地現在正在哭。」他又慢慢地加了一句。我才注意到在靜靜的車庫中,德劭可以聽到丈失不停地在擤鼻涕。

「那是爹地的花粉熱。」我再一次向他肯定地說。

「一個六呎高的大男人不會在五分鐘內得花粉熱的。」我們為他的擔憂使他感到難過。

四月已近尾聲,德劭在家只住了七天沒有體溫上升的日子。

(待續)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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