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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1 15:16:31瀏覽105|回應0|推薦1 | |
讀「聽詹勳華說茶」 ~2025.1.30於旅次洛杉磯 這篇八年前寫詹先生的文章 我花了半個小時閱讀 還只是概略的粗讀 就深覺得務必一讀 與您分享 我的感悟是: 一棵茶樹 兩種葉片 六大茶類 千年烘焙 萬千茶名 無限感悟 聽詹勳華說茶 作者:葛維櫻 2017-02-16 “幾十年來我被茶安慰,好像在《易經》的比卦里,我和茶交心。茶像拐杖,可以探路,可以探知不同個性在茶里的結果,好像不同生命的循環。它用細緻柔軟,讓你怡然自得。茶真的可以依賴,是值得交的朋友。” 現在台灣頂級茶席上,詹勳華的茶是寶。他是公認的把老茶喝活了的人。為他執壺的阿萍已經工作29年,像詹勳華腦中巨大茶博物館裡的自動鑰匙,能瞬間從箱櫃上點兵點將。 30年前詹勳華是台灣茶界最有名的老師之一,突然有一天卻在台上前腳並後腳,講不出一句話。可以大吼尖叫,就是沒法再講茶。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懂茶:“說來說去都是自己,不把自己放空,怎麼讓茶教我?”他於是進山閉關10年,研究焙火,成為台灣傳統烏龍的焙茶大家。“10年,不接待任何事,不和人交往。”他專心在火上,問爐火純青,你知道多久才是青的嗎?他開始用一兩年時間焙一批茶,退火,等待,再焙。漸漸有人慕名而來,他成為很多人依賴的對象,和喝茶人形成了依存關係。焙火極為傷身,可是看著那些徘徊不走的等茶人,他覺得自己很殘忍。“10年,也差不多了吧,就出關了。” “我的茶自成一格。”對茶一生的研習讓詹勳華的敘述輕緩卻洞徹。在他看來,普洱做成三年,人造成的因素就從茶里消失了。老茶喝不出工,就是最好的工,因為茶已經有自己最自然的東西,再強調人為的性格就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低調而豐富的做茶人才是喝茶人的福分。他不重排場,話也很少。眼前的茶海裡堆著20多泡他一下午只給人喝了一兩口的茶葉渣,他顫巍巍地抿一點點,不時對茶對人露出機鋒。“不做一些讓人緊張的事,茶讓人安頓。我們和茶相攜而坐。”對於他,茶起承轉合的美妙,是面對面的楷模,他在人生里的伴。“也許我們可以從試著茶的品位里,去定自己人生的格調。” 從喝新茶開始理解老茶 茶好像一個碑帖,要常常臨,才知道它的氣理和底蘊在哪裡。學習茶的入手點是新茶,老茶是時間的果,是經典。我喝過最好的老茶是普洱的雙花號,在碰到它的時候,好像碰到很自然、品格清高的陶淵明,自然醇樸,有點避世。另一個老茶是鼎興號,安靜到你一個動作太大,就會覺得褻瀆它的清淨。這好像臨到高古的帖,不是年代夠老就好,而是筆意是不同的調子,它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表現?這是我的最高贊嘆。 但是在老茶里,好的老茶太少了。隨著時間流逝茶更沈默。如果你從老茶開始喝茶,你的格調會有點頹廢,老茶是懷古沒錯,但還沒有善的累積呢。一旦這個茶的底子不好,是過去劣勢的商品,就只會更不好喝。而茶應該是上善,好里的好。自然界里的茶樹是植物間真善美競爭的結果,只有優勢的茶,才能被人欣賞。所以人的操作其實沒有想象那麼重要,人的作為總要去配合茶的優勢,如果一款茶你喝了,覺得含太多人的因素,人的詬病,甚至喝到存茶人的積習,就不算好。所以我覺得好的老茶太難得。經過時間沈澱更沈穩的老東西才有資格被贊美。 問題在於喝茶者對茶不夠瞭解。茶有些特性是可以觀察的,有些必須要喝,如果你連喝都不會,就看不到它的格調和神采。一般人只會用嘴巴喝,甚至直接吞下去。品茶是去品一種品格,在方法上,假設嘴巴里有一個眼睛,在鼻腔的位置往上可以分辨,不能滿口喝,而是把茶湯送到舌面,用抿的,讓香氣味道,從舌頭和鼻孔貫穿。熱熱地喝會讓茶很美,冷的時候也有它的一個調子。這樣聽起來很好吧,可是好的老茶太少了,不太會有機會喝得到。懂老茶的人很少,你讓他拿出來,好的老茶在少數懂的茶人手裡,而茶人都護著他們的老茶,沒有到一個程度,他不捨得拿出來。 會喝的話,茶會結相。它會無中生有,出一個具象。這樣才可以凝佇,可以上上下下地觀察。如果鼻子不能察覺,其實什麼味道都喝不出來,捏著鼻子,再打開,味道就出現了。現在人說茶澀、苦、甜、酸,這本來就是茶的味道,如果還要專門去管這些粗淺的味道,就是只看到眼前的大樹,其實你在森林裡面。喝茶是讓剎那間整片森林從你鼻腔經過。 茶都是帖,但有的是壞帖。所以喝茶一定要從新的開始,訓練以後,才看得懂老東西。喝新茶資歷夠的話,老東西一定要比新的好,一定要比新的感動人,要不然只是時間夠長,只是一個腐朽的東西。問題是喝得懂老茶的人很少。一喝老茶大家就說多好多好,是自欺。喝老茶不是追求腐朽和破爛,穿著破爛衣服,還覺得自己很有品位,很可笑。 我贊嘆的關鍵是,茶可以超過我的經驗值。30年里我每天喝,這茶能超過我已經喝過的5萬泡茶嗎?我喜歡的是這個茶超過5萬種以往的經驗,而不僅是超越其他的老茶。一開始從老茶開始學的人,你所有東西都沒有底子,從開始就會以為茶是這樣。好像一出生就在奇山大川里,以為世界如此。不過茶的迷人之處在於,老茶會有出人意表的東西,無法猜測,你就算對一個茶很熟悉,還是會看到變化浩瀚之奇妙。這有賴於當時製作茶的時候把它做活了,做死卻是意料之中的。 交通方便讓物產流通以後,我也喜歡雲南新的普洱茶,從1999年認真喝新茶到現在,這段時間出來的新茶目不暇接,種類多所以更有機會喝到一些好的。新茶喝起來很翠綠,卻不是說很好的新茶放過10年就會好。如果土地有污染,再貴的茶也沒有價值,如果喝到好的我不會錯過。我在2004年喝到過一次班章,我覺得有污染,至今也沒有喝到好的。也許是我在台灣,沒有機會。但是新茶是容易喝出好壞的,老茶不能因為年紀就受到尊敬。 現在給你喝一個2005年大樹茶,一個2003年景邁茶。會殺氣騰騰嗎?不會,它很乾淨,不做作。喝這個只是為了告訴你,這是正確的發酵方式發出來的茶。我在雲南有自己的路線,會按自己的方式做一些茶。2005年和我合作的人不願意賣給我,只願意給我一些下腳料。這個茶是乾淨的大樹料,但不夠精細,我覺得從到貨開始,它就一直在變化,從2005年到現在,這個變化過程讓我滿意,儘管料不是頂好的。我覺得好普洱不需要特別壓倉,也不需要很多特別的條件,如果它的做工正確,從蒸完餅,它的酵素就開始變化。反過來,如果錯誤地壓完模再去乾燥,它的氧化就永遠在一個框框里,它喝起來就卡卡的,不舒暢,好像人關在一個鐵籠裡面跳舞。 聞湯香能感覺更加整體。只要是自然的茶,不管新老,在舌面上是擴,不會卡。好的氣是涼的,你喝著會舒暢,身體是清涼,不是寒冷,好像把冰塊放在身邊的那種絲絲涼意。這個茶現在還沒有。一會兒你可以喝口涼的,油性就有了,很厚、滑、潤。很好的料做的話,熱的時候水汽揮發,就可以喝出油性了。 老的茶,氣比較逼。因為它閉關閉太久了。茶氣是好的,但我覺得不要霸氣、殺伐之氣。一個茶喝起來像草寇一樣,只能說明料不夠純,儲存的地方也不適合,才會把它悶到有殺伐之氣。好的茶是中和的,喜樂裡面帶些圓滿。我有時候一喝大陸帶來的茶,就會覺得中國是強國了。現在大陸的茶霸氣十足,而台灣已經弱了。好茶是自然的和音,全都調和後才有一個好的樣貌。 焙火,抓住茶性 我的焙火在台灣很有名。很多人以為我有一個設計師一樣的想法,會知道尺寸拿捏,但我自己知道,完全只能按照當時火、天氣、茶等情況去工作,完全不能按照設計,捏陶土一樣去玩。很多制茶者會加自己的想法和個性進去,但是完全是小巫見大巫,人是小巫,只能看茶那個大巫,在那跳舞,小巫只能來拍照,不是過去一起跳。 給你喝“夕蘭”吧。依照茶的本性可以讓它香。通過學習焙火我知道是可以做到的。我36歲時在台灣已經是茶文化老師,但是突然就覺得講不出來了。然後才開始做茶,至今已經做了32年。10年里我不和人交往,長期守著火,把身體搞壞了。極少數認識的人會來要茶,我自己不出門。 台灣社會在上世紀70年代,茶文化剛剛起步,大眾一開始對於茶還是一個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觀念,講茶的高尚會被認為是“多愁善感”。但我年輕時做過化工廠老闆,覺得做茶自己是大材小用,一個實業老闆來做一個小小的茶。沒想到一做進來,發現自己根本就不夠用。我只是用自己的觀念看茶,其實根本就不對,雖然希望讓喝茶的人品味它的高尚,但是很難。 茶的性不好抓。我開始了10年的焙火時間。烏龍茶的焙火要兩三遍工,要燒得木炭很純青,要等待爐火純青,我就花了許許多多時間。出名的人容易不下工夫了,如果我還沒有出名就可以下工夫,但是那時我已經出名,這樣的工夫就是一種煎熬。慢慢的,焙一遍茶,三四個小時,但等火要到達那個條件就要三四個小時,整個需要24個小時的完全燃燒。一道火之後,要讓茶下來回復原來的溫度,等幾個星期,才能焙第二道,有的等更久。這就像牆抹油漆,刷一遍,抹掉,再第二道。一批茶最多可以12公斤,最快要20天焙好,慢要一兩年,讓茶安靜,退火之後安靜成熟了,再焙第二遍。後來焙火對我越來越難,因為我會挑剔火。一年兩季,最多一年我只能焙出50公斤的茶,所以賣得貴,讓茶農得益。 現在泡“泰和”給你喝。普洱茶難搞,比烏龍還難,因為20年的慢慢發酵都算小弟茶。我不贊成不好喝的茶拿來放幾年會更好,會坑死放茶的人的。你喝不出來它新的好,自然發酵你喝的是一個果,不是你能決定的,這都是老天爺在做,他做事更慢。如果人不懂,又不察,茶再存也沒有用。這一支是2012年的大樹茶。我覺得大氣磅礡,產地到現在人家都不願意公佈。喝這個茶,人只要放鬆就好,這個茶的勁就會自己推你,這樣的茶以後做老茶留存才有意義。對它的期望,是將來有奇香。現在它像塊大木頭,很寬很厚,氣度很好,所以它的架構是有的。這是根部直徑1.8米的大樹,純料單棵,現在它手腳都還沒有露,只是純粹的模糊的一團,香氣比較不好尋,只能用時間來慢慢等待。 你不用介意這個茶現在顯露的蜜香,這只能說明,茶的土地營養很豐富,發酵不充足,這是新茶現在的味道。但是如果一個老茶有蜜香,有點媚。老人家你覺得她甜甜的像小孩子好嗎?我期望有氣度有沈的香。這個茶越來越開闊,很有序列的味道依次而來,不會都擠在一起。 拼配和純料我覺得都有道理。茶的有些料不應該配在一起,會雜。茶和茶的拼配是樂曲,你有嗩吶就別要號,這和做茶人的品味有關係。人喝茶從一芽一葉開始雖然也好,但是一芽兩葉會更綜合,全是芽,太精緻,喝茶的人會太緊張。純芽的味道太單一了,細緻度太專一了,喝茶人也要很專注才配得上它,那樣的茶雖然好,可是人未免太不放鬆了。你想象一下,一個樂團只有女高音,單一旋律很美,非常貴氣,如果追求貴氣當然可以去喝,可是這個不應該是絕對的,有男中音也很好,大葉子就是它的合唱、男中音。不過葉片太老就不協調了。 我自己做茶的時候,選料時會選芽來喝,芽的說服力比較強。但我喝的話會綜合。純料在我的概念里是單一茶樹,所以不可能天天有。對於喝茶的人,所謂單一純料是一個見證,一試就知道,比如你看一個人寫字好不好,就要讓他寫小楷,要聽一個樂手的水平,就要讓他獨奏。我對茶的要求是,爭奇鬥艷,正因為每棵樹不一樣,所以喝茶才很好玩。 單一純料我覺得很有特色,如果我是樂團指揮,喝純料就是在挑選樂手。對於這個全民喝茶的時代,純料茶也在為消費者提供最好的資訊。純料的追求對茶農也很好,他會想辦法提高他的品質。但是事實上,喝純料是頂尖的人在玩的。如果去掉圈套的可能性,不要互相欺騙,他花得起價錢,用這種方法,肯定可以喝出領悟來。但是能在這條路走下去就需要你的經驗了。 農藥會污染土地,你喝新鮮茶能喝出來,老茶就慢慢地會喝不出來,一不小心你會買到地雷。如果茶葉的材料夠好,工不好,時間是能慢慢還原茶的感覺的。對新茶來說,三五個月工會退,老茶喝不出工才是真正的工好。 長子小青沱,存養與自然效率 在普洱強大的壓力下,台灣茶現在不太在市場被注目了。老茶是一個人的收藏,對於我,就好像用幾十年來培養一個小孩子。所謂工,存茶也是工。有些茶適合放在比較炎熱的環境下,不斷下沈,它的氣息才能瓦解。放茶有一個讓香氣味道瓦解,再重新塑造的過程。進門時你喝到的第一杯茶,是1996的普洱第三泡,還在瓦解中,茶要出來20年以後才開始重塑。這個時間只能靠自己放,每一年我都喝,它都在變化,所以我才能知道。我幾乎不太喝外面的老茶,盡量喝自己存的。 現在泡一個1982年的小青沱,從1982年下關出廠的青毛茶我開始放,算是我的長子。好的老茶要聞不出任何端倪。我以前覺得做茶的等待時間太久了,後來我去台北故宮看畫,遇到故宮一個補畫的老師,他給我看他的缸里養的漿糊,對我說,這個要養18年才能補畫。我一比,就覺得還好,畫不是他的,這個茶至少是我的,應該滿足。 泡茶的水養半個月足夠了,茶是保時捷,水是四個輪胎。茶是主角的話,第一配角是水。如果茶很軟水也很軟,整個茶會塌掉。所以水和茶好像夫妻,個性不要太一樣。每個茶都要多試幾種水。小青沱的藥香很明顯。我同時存了1.4萬多顆,有些少量的茶再好,不足以存放為寶。因為普洱一定要有大量,它的變化才最準確。少量的茶會被倉儲外界的大小影響。因為我要裝大甕,存放的氣場不能太密,要有空間,又最好是同性質的茶在一個空間中。 這個茶的味道經過時間已經是一鍋湯,湯里菜啊肉啊的都已經融化了。但是如果都煮爛了,就又過分了。這個是剛剛沒有骨頭,所以我說要護著他。下關沱茶是很生冷的,非常硬,現在把硬都給化掉了。從第四年開始就化,因為我存的地方比較陰涼,台灣濕度比較高,就要給它閉黑關,不見光。存放的意義,是讓它在黑暗中盛開。黑暗讓茶的變化緩慢,光亮時茶里的菌都不太一樣。如果是在盛夏喝這個茶,一道熱茶喝下去口腔卻涼涼的感覺。老茶會“開花”,你喝這個還要等,如果再放十年,“開花”時間會在三泡、四泡呈現,會往前推,再過十幾年,到第二泡就會“開花”。 老茶是保有一定鮮度的,我常常喝到有“鬼氣”的茶一點也不鮮了,是地下室不乾淨的環境造成的。香港茶一開始就會讓我碰到這種,倉是他們創造的,造成喝茶者誤以為這種死氣沈沈的味道是老茶。存很好的內地50年代的茶現在太貴,也買不到了。我不是不想放在雲南,但是怕會“走寶”,被人家換掉。你喝的這個茶向後推人,有活性,很沈穩,它已經轉化到另一個世界了。這個活性從沈穩中來。如果存放不好,就是往黑里掉下去,活性越來越消失,不好的老茶是不會回頭的。只有鮮度能帶動我喝茶的動力,是老茶在我心裡成立的標準。 別人給我的老茶經常堆在那裡。比如有一個“雙獅同慶”,太老,老得有點花,花裡花氣的老頭,不正。另一個我喝到的紅印,又不化,裡面結的東西太多。也可能我沒喝到好的。很多北京人說我喜歡的茶是君子茶,我很不服氣。茶是自然的東西,不需要那麼做作,我喜歡茶的優越感。大氣、正當、自然的表現出來的茶性是我要的。我知道這個茶有這樣極致的程度,可是我只願意表現這樣,知強出弱。讓茶在大山裡安安靜靜地按照季節去開放,如果加進去人的喧嘩,太吵,就像音樂音量太大,用力過猛。喝茶的人,應該知道自然里什麼是有效率的。 那為什麼要喝老茶呢?崇古像臨摹一樣,知道高明在哪兒,是一種我們達到高點的途徑。我年輕時很大膽,只靠一點點線索,在1979年寫了一本《宜興陶器圖譜》,1982年出版造成了轟動。那時兩岸還在敵對狀態,我寫大陸的東西就會被冠上“通匪”罪名。當時台灣有記者去內地採訪顧景舟,他雙手端著我這本書留下了一張照片,在台灣報上登出來了。此前我只和他在香港碰過一次,當時他知道我在寫宜興,看我的眼神好像娘家舅舅,端詳得我很不舒服。我有一半江蘇人血統,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麼沒有資格吧。 後來顧老來台灣,在榮總醫院檢查身體,問人怎麼沒看見詹勳華。可是對於我,宜興圖譜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就拉著更年輕的何健去了,台灣“中華書局”的老闆也在,我一進去,顧老本來寬坐著就起來欠身。對於顧景舟我無所求,但這份厚愛我還記得。我玩紫砂很多年,但書出了之後惹了很多問題。因為紫砂的風險越來越大,投資越來越多。當時原材料也不如以前了,紫砂的高峰已經過去,不再可能有自己的創造。古人很成熟,可是現在不應該比古人差,你消化以後,創造的東西比古人好才有意義。 老茶的創造 當時的紫砂變得不再風雅了。買賣紫砂壺已經是幾十萬元的生意,我一句話說不好,打散人家生意,為此我受過黑道的恐嚇。茶不一樣,茶可以和我單獨相處,可以交心。我因為焙火,產生了對於茶的瞭解和創造性,這讓我覺得生命有贊譽感。它還是可以和我不期而遇,可以期待,有按照我的期待我就很開心,還有新的意外。 老普洱有很多中國自然和光榮的歷史累積到現在的。僅就茶道而言,台灣還是薄弱,禁不起細看。日本的文化生活雖然是一個很值得觀摩的狀態,但大陸應該更有資格走傳統文化的路,因為地基太深厚了。在亞洲其他國家的博物館,大量的日本、高麗和中國的東西放在一起,看了那麼多日本小鼻子小眼、高麗強健但不自卑的東西之後,中國區只有幾個最不知名的、稀松平常的罐子盤子,就值得贊嘆,因為氣質完全不一樣。那些中國罐子不講話,可是很有樸素的力道,充滿了大器和圓融。 喝老茶要活,更高的要求也是我個人最推崇的,是清。我給你喝一個雲南無量山的茶,一般人不太接受它,以為它不夠熱鬧香甜。我們花點時間,來摒棄那種香、苦甜和華麗,來講茶里最難講的元素。清不是涼,清從很多複雜繽紛的感覺中脫穎而出。也不是香,香是凝聚,清是開展,好像古人講春水漫漫,不強烈、不含糊,從雪水里滲、化出來那一點。也不是茶氣,茶氣比清要重,清有一種一陣陣的,力量很持續,不強。茶的生態環境賦予了茶的清,人手工再做也難增加。這種淡而乾淨的感覺,是你在山裡碰到一個出家人,和顏悅色,不豐富不華麗,安詳得像秋天的月亮。一般老茶中沈溺的昏昏的茶比較多,但要喝到清,到清里有一種喜悅,才是老茶的正面。我也有一個很神經的朋友,拿最好的普洱去做紅茶,當然很香,前面像紅茶,後面越來越像普洱,可是太自由了。紅茶的做法都不難,只有自然發酵的香是最難的。茶人一定要敏銳,只追求香或炫技就會變得奇怪。 現在是1980年生產的大青沱,之所以說它是次子,是因為它在昆明存放了十幾年。這個茶我買的時候就有了概念了,感覺如果存好的話應該可以養成,收了3000多顆。普洱只有幾百顆是不成氣候的。一開始我給它閉關,關到一個山裡去,放了6~8年,依次拿出來存第二個旅程。第二個是城市的石牌的倉庫,不是放在家,台灣的溫度大概在4~20攝氏度,比較暖。這個算它的恢復室,要讓它解開。老茶的恢復時間應該是存放時間的兩倍,也就是再經過12~16年。城裡的倉庫自然帶點水汽,環境乾淨。我不太接受有些雲南的倉庫,那個狀態太僵住了。我的理論是讓它沈靜下來,一直到無味狀。昆明的存放期不算閉關。 再喝一個“老怪”,也是一個不容易喝的老茶。它一般不見客,現在比較好了。我的茶名都是我自己喝茶時看到的通關密語。這個下關茶是生冷的,沒有親和力,底子你以為涼,其實是生僻的。因為人和訊號和它不一樣,過去幾十年,它就像孤孤獨獨的雪地裡的狼,端詳你一下,你一靠近它就跑了。2004和2008年我都有“喝不出”那種經歷,但是它的茶氣超強,喝起來不僅老,略薄而澀,深沈嚴謹,是屬於男性氣質的,老怪老怪,和氣但有威,內部雖然有優雅的香氣,但不是那麼討好人的味道。這個茶到現在就有了一點清透,就是它的貴氣和威儀。如果是厚而澀,就帶點陰謀。 再回去比較次子和長子不太一樣,樹種不同,次子是喬木,長子是台地。大青沱比較清雅,小青沱卻渾,受盡折磨卻很忠厚,屬於武當七俠的老大,它對於環境條件沒有抵抗,是逆來順受的性格,這個茶就清雅不起來,喝起來蒼蒼的,不是滄桑,是蒼茫。所以覺得它憨厚,詼諧,好像正派又好像不正派,可它對人很誠懇。我之所以這麼說,是我直接看到他的結相。 我不是因為對於茶有情感,才這麼說。好的老茶是客觀的,比如顏色,好的是黑藍黑藍的老茶,不是咖啡色,木頭爛掉一樣,沒有寶光。我不讓阿萍用泡茶法來美化一種茶。“以氣為主”用台北自來水泡。學茶不要怕錯過,錯過一站還有一站,臨帖也要慢慢臨。 一個茶是生機無限的,不用追求十全十美。從喝茶的角度,最頂級的紫砂也好,茶也好,一般消費者是求不到的。我的建議是退而求其次。我自己搭配出來的好味道,一般人做不出來。很多年前我年輕時曾經在一個人的店裡買老壺,但從沒把泡茶的反饋給他過。他就帶著壺來我家,讓我隨便拿一點自己家喝的茶,我燒水,他來泡,哇,當時讓我覺得仙女下凡,亭亭玉立。那次以後我就天天晚上下班回家泡茶,一定要回復他給我泡的味道。那樣研究了很長時間,我接受了,一個人無法一直精益求精,茶也沒有標準的味道,有一次一點美好,就夠了。研究紫砂壺的經驗讓我懂得,你把完美呈現出來,讓別人求不到,就會起異心,貪念。我們給人家的東西,應該是他們可以取得的東西。再說那種很高妙的體會也不適合市儈地賣掉。 我在山裡那10年時間,做茶到一個程度。少數人跟著一直喝,喝出了一個味道,一旦我弄不出來或者不賣給他,就會讓久久沒有等到茶的他們氣到翻桌子砸東西。這讓我非常訝異,人對茶的著迷和依賴,不是對我的依賴。我只是一個戲園子里帶位子的。在焙火完成到現在,我已經盯著茶從做到喝30多年了。這個人來看戲,哪一出好,他喜歡哪個角度,喜歡聽到什麼音樂,我已經盯了這麼多年了,自然知道。茶會變老,會自己跑,它越來越穩定,是不依靠人的,只有我們會有和它重逢的喜悅。所以我自己要被我說服,接受這一次茶湯。阿萍不刻意用最好的茶具和水,你還是喝得到茶氣和茶性,更不會錯過清。我已經把外在取掉,所以我也能接受發抖的自己,坐在這裡繼續帶位子,希望喝的人心裡有扇窗能打開。同時因為茶的清,又讓我雖然生病,卻不會喪志,不會萎縮。 幾十年來我被茶安慰,好像在《易經》的比卦里,我和茶交心。在我焙火最疲勞的時候,最開心的是可以早上喝一點茶。茶像拐杖,可以探路,可以探知不同個性在茶里的結果,好像不同生命的循環。它用細緻柔軟,讓你怡然自得,你第一次來過之後睡不著,是我太想表現這些茶了,我很抱歉。如果你在台灣可以常常來,就會慢慢發現,茶真的可以依賴,是值得交的朋友。 出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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