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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29 07:02:30瀏覽541|回應0|推薦5 | |
「母親骸骨」 啟示錄 拾骨憶思活時媽,根根思君臺灣爸。 生老病死無身附,盡世覓娘何處家? 詩意: 安照台灣習俗,先母土葬七年後,挖開墳墓,棺木已經腐朽,只剩 頭顱、胸骨、手腳骸骨,我看著骸骨,想起生前的母親,感觸深深 ,小時候,那時中日戰爭,與在台灣的父親失去連絡,母親單獨撫 養兩男一女,饑寒交迫,以至二弟餓死,么妹送人,苦不堪言。拾 起骸骨重新火化入甕。 母親26歲到36歲來台北市與父親團圓前,就是這幾根骸骨,日復 一日的思念在台灣的父親。 媽妳現在已「無身」,生啊老啊病啊死啊,再也無法附加在「無身」 上面,一切都解脫了;只是妳的老孩子我也來日無多,離開人世時, 何處找得到娘親妳啊?妳現在的家在那裡?有地址嗎?有電話嗎? 爸也在一起嗎?妳好嗎?….???? 「叫了,她聽不懂福州話。」 「你不會說國語嗎?」 爸的話讓我知道,爸太不了解故鄉了,什麼叫國語聽都沒聽過,只 聽過讀學堂的人會說普通話,當官的人說「官話」,官話是不是國 語?不知道,只讀私塾的我怎麼會說國語?「兩下聲」是指說普通 話的外省人。 爸對媽說:「寶香很用心,這一兩年她學了不少國語,希望妳除了 學國語,也要學台語,不然你們怎麼溝通?她是寶香的養女,叫麗 卿,」爸叫麗卿向媽點頭問好,說了什麼,聽不懂。 這時候我茫然若失,爸已不是我來台前所想的是我專有的爸爸了, 眼看也不像媽媽曾說過,只要去台灣要吃什麼有什麼那麼多好處。 說祇要去台灣吃什麼有什麼的媽~就是這骸骨 爸爸這十幾年一定過得很好。這屋子爸租兩間房,一半客廳,別人 一房睡好幾個人,爸三個人睡兩間,腳踏車新、半新、舊共三輛, 還雇人來家洗車子,後來才知道新車是應酬用的,半新是晴天用的 ,舊車是雨天用的。加上嬸嬸很體貼,很會說話,三人一起生活很 單純,我和媽突然加入,經濟負擔重還不打緊,生活習慣、語言不 通、男女情結…我體會到爸為什麼看到久別的妻兒,臉無喜氣而且 「處變茫茫」。生在戰亂時代的爸爸我也體會他的處境,一個是結 髮夫妻,一個是十來年照顧他起居生活的同居人,俗云:「要人家 不和,唆他娶個小老婆」,我們給爸爸帶來兩難是必然的。 「妳和廷錦就睡右房。」爸把嬸嬸的衣物拿到左房,嬸嬸去買兩碗 「切仔麵」和豬頭皮、雞翅膀雜碎,笑笑地比手勢請我和媽吃。嬸 嬸真的很好,有大家閨秀風采,「好的開始,幸福一半」,但願如 魚得水,讓多苦多難的媽媽能有好日子過。肚子也餓了,特別好吃 ,我對她點點頭,表示謝意,她摸摸我的頭,說什麼聽不懂,猜想 她一定問我好不好吃。爸爸與屋裡一大堆人說什麼,我聽不懂,大 概在介紹說明我和媽的來龍去脈吧。嬸嬸與爸爸說幾句話,嬸嬸又 同我們點頭揮手走了,爸爸說:「依嬸娘家就在雙連火車站,很近 ,今晚不回來,廷錦就和麗卿睡左房。」 木板牆隔壁房,壁板挖個空洞,燈泡懸掛洞中央,一個暗淡的燈泡 照兩房,每兩房都是共用一個小小昏暗的燈泡,省電費。早上醒過 來,麗卿、爸爸都不見了,床上一張字條:「哥哥,我上課去,阿 母會回來弄早餐,再見」。「阿母」大概就是媽媽的意思我猜想。 媽說爸爸五點鐘就去上班了,工地很遠,爸說要騎很久腳踏車,都 要很早去。早上人多,老婆婆一邊上早香,一邊叫家人起床,幾乎 很準時的約兩分鐘叫一次,「阿吉仔!起床啦!阿芬時間到啦!」 阿吉仔他們大概也知道他媽媽都提早二三十分叫,故聽而不聞,倒 是同屋裡的人都被叫醒過來。 早餐前先嚐嚐五六個爐灶煙霧洗禮,天井有站的、蹲的趕緊刷牙趕 上工的人。等上廁所的、罵小孩的、小孩哭哭啼啼的、還有出去了 又衝回來拿忘帶的東西、也有拿東西追出去交給沒記性親人…,倒 蠻像福州救火隊,敲鑼挑著水跑來跑去救火災。兵荒馬亂過後,屋 裡人少了,靜了。媽!」我說:「這屋裡怎麼這麼多人?」 到處燒香拜佛盼能夫妻團圓的媽~就是這幾根骸骨 「台灣一般人,不是很有錢的人,都是共同租房子住,這房子還好 ,有的很多人共住木屋,颱風來時屋頂漏水,家裡濕淋淋,」媽沉 思一回,很正經地對我說:「你要聽話,現在不比在家,不要亂說 話,你記憶好,多學台灣話,將來看看爸爸能不能給你去學校讀書 ,上個月才發生『228事變』,外面還不平靜,不要亂跑。」 我點點頭,三十八歲的爸、媽、依嬸都要面臨「情意綿綿剪不斷理 還亂」的困境。千盼萬盼到處燒香拜佛能夫妻團圓的媽媽,她眼前 的心境,我是寒冬飲冰水,點滴在心頭,冷啊! 我們是民國三十六年(1947)二月二十三日由福州馬尾港出發,海 峽遇颱風被吹到廣東省汕頭市,轉乘「中興號郵輪」於三月九日到 基隆港。這一定是「農曆」,家鄉根本不知什麼國曆,換算國曆的 話,應是三月中至四月初,即「228事變」後一個月左右到台。 早一個月來的話,也許正好被不明不白地打死,慢一個月又差點成 為海峽「怨魂」,總算老天爺有眼,網開一面,讓多災多難的母子 逃過兩大劫難,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沒穿褲子的「準日本人」我家對面是一棟日式宿舍,夏天男主人很喜歡光著屁股坐欄杆納涼,我很不好意思看他,他倒蠻自然地向我們打招呼。「媽!」我有一次問:「他為什麼不穿褲子?」「他穿丁字褲,」媽向我解釋:「日本人都這樣穿,受日本文化影響,…」「這也叫文化?」「日本人『有禮無體』,」日據時代媽畢竟也住過台灣,懂些:「你沒看到早上他上班時,他太太都跪門廊送他,晚上一聽他到家門口聲音,就拿拖鞋,跪著等候,他一進門就幫忙脫外衣、鞋子,恭恭敬敬侍候他。」難怪有人說,娶日本『妻』、住西洋『樓』、吃中國『菜』。爸不在的時候,我會帶媽媽去「台北圓環」附近走走,那裡有「王祿仔仙」、圓環中心裡有長期跑江湖賣膏藥的,我最喜歡看賣「高家種子丸」歌仔團,唱歌、逗趣、雜技,也有環外路邊盲人手抱琵琶琴獨唱「哭調」、「乞吃調」,圓環周邊重慶北路、南京西路、天水路,賣吃的攤販多,豬腳滷成黃金色,在黃燈光照射下,好誘人,想想看看,雖然沒錢吃,聞聞香味也不錯。整條街兩旁都是攤販,賣衣物的、裝飾品的、…晚上人擠入,生意人吆喝聲、食客喝酒猜拳聲、炒菜鍋鏟聲、還有腳踏車驅逐行人讓路的鈴聲…好熱鬧。生長鄉村的我,那看過這場景,要不是媽說要回家,還真捨不得走。「媽妳等我一下!」看到一攤烤香腸攤,跑過去就站攤邊,媽很奇怪地走過來,叫我回家,「等一下嘛,不要錢的。」「那有不要錢的?」「我只是聞聞味道,好香喔!」媽摸摸口袋,要買一條香腸給我吃,「一條多少錢?」人家不理我們,因為媽說福州話,人家聽不懂,只好回頭走,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懂「阿山仔」(那時候是含敵意的意思),媽拉我快速回家。偷賣「枝仔冰」(冰棒)我發現家裡吃的食物縮水很多,新腳踏車也不見了,車也由我來洗,買最便宜的粗糙米,米從酒瓶口慢慢倒瓶裡,我用鐵條插入瓶裡,上下捶米,把米捶打去殼,每一天都要捶幾瓶。一天我叫麗卿幫忙捶,她說:「我要做功課,沒空!」這句話不打緊,下一句傷了我的心:「我們以前都不吃這種米,都是你們來以後,魚肉好吃的都少了…」我氣得抓她的頭髮,打她嘴巴,她很大聲的哭叫,媽媽、阿嬸都從房間跑出來,媽媽在罵我,阿嬸去拿竹枝很生氣的要打,「要打打我好了!不准打廷錦!」的媽~就是這幾根骸骨媽去阻擋阿嬸,告訴阿嬸:「要打打我好了!不准打廷錦!」「孩子不打不行!」阿嬸體力大,身體強壯,媽擋不住,我的媽妳也敢欺負,伸手去搶阿嬸竹條,阿嬸用力打下,麗卿被連打幾下,還要她向我賠不是。還好媽說的是福州話,阿嬸聽不懂,台灣話我聽一半,但是「孩子不打不行」我聽得懂,只是這「孩子」是否指我就不知道了,直到麗卿被阿嬸打了,才明白,但也差點造成大誤會。我十三歲在福州學過木工,鋸四塊木板,釘個枕頭大小的木箱,裡面鋪布保冷,以防枝仔冰溶化。向媽要幾角錢,媽連問都沒問就給我,媽知道我根本不會亂花錢,乖到媽心坎裡去,「你在媽在」,我死媽就不獨活,難怪她拼命也要護我;反過來,誰也不能欺負我媽。爸很早出門很晚回家,趁爸不在家拿著木箱到枝仔冰廠去「批購」十枝「枝仔冰」,像在家鄉賣「炸蚵餅」一樣,沿路叫賣,天氣熱,很快就賣完了,又去批購二十枝,只賣十三枝,怕爸回家,我要趕在爸前面回來才不會讓他知道,偷偷地把木箱藏在桌腳隱密處,誰知道那七枝冰棒溶化了,水濕淋淋流滿桌腳地面,被爸發現了,砸爛木箱,媽還挨罵:「孩子怎麼教的?」在我是恨不得趕快長大,什麼苦都沒關係,面子也不打緊,只要有錢賺,養媽媽是我的使命,媽誰都不能欺侮她。但爸爸不一樣,他身體壯、口才好、領導力強、交際廣,十來年日據時代,憑著他的頭腦靈敏、設計構圖天賦異稟、獨占鼇頭,日本官民都口服心服,重用他。(光復後最冒險的是承建台北市南海路古色古香的「國立歷史博物館」)。構圖設計、鞠躬盡瘁地早晚親手做、親眼監督,史館門前面兩隻石獅,叫他還在讀初中的長孫守華(現開守謙中醫診所)畫的。之所以說「冒險」,那時家境窮困,承包史博館時,爸曾與不贊成他承包的同仁說:「我知道會在虧本與不虧本邊緣,但包建這歷史博物館太有歷史價值,對子孫後代也滿有意義。」畫好圖還花錢請建築師蓋章,因爸不是科班出身。幾年後落成典禮,首任館長包尊彭先生特頒獎狀讚譽爸之手藝「巧奪天工」。跟人家「走社會的人」,怎忍受孩子去賣枝仔冰?被朋友看到,面子往那裡擱?怪不得爸要生氣。為聽「鄉音」走幾里路在圓環逛街時,碰到兩個福州人在說福州話,那種他鄉遇「故音」之喜悅,好親切好窩心,真正體會到離鄉背井的人感覺「人是故鄉親、月是故鄉明」的情感。我就跟在他倆背後,聽他倆說福州話,過馬路繞大街,他倆停下來看東西,我也停住,他倆走我也走,最失望就是他倆有時很久只走不說,有時候聲音小,我幾乎像長頸鹿一樣,伸長頭去貼近他倆耳朵,即使被他倆發現我跟蹤很久,「這小孩可能是扒手」我聽了也高興。一直到人家門口,才敗興而歸。也發現我跟蹤好遠,走到家趕快溜到房間睡覺。自導自演「布袋戲」圓環邊賣藝走唱以外,我最愛看布袋戲,印象中最有名的是「小西園」,記得戲台上有一對很有意思的「對聯」,「千軍萬馬三五人。萬里路途六七步」,故事動人、描述人物性格、老少男女文人、粗人的說話腔調都合乎其身份,行住坐臥,打鬥跳窗,演得維妙維肖,尤其是「吐劍光」,看起來像真的從嘴裡吐出來,我每每看到自己喜歡的「好人」贏了,就像自己贏了一樣好過癮,跟大家鼓掌叫好。最討厭的是戲演到最高潮時候,結束了,每一次都這樣:「欲知後果如何,請某月某日到某某宮…」每一次被氣但每一次都會去先享受,再生氣等下一次再去。生氣了,向媽要錢買兩個布袋戲偶像回來,自編自導自演自樂,刀劍依照鄰居孩子教我,拿幾根鐵丁放在火車鐵軌上,火車開過去,鐵丁就被車輪壓扁,像刀的、像劍的、像鐮鉤的,接在木偶手小空隙裡,坐在椅子,雙手穿插木偶腹部,左右手互相打來打去,口裡唸唸有詞,不知道演什麼,就是高興好玩自得其樂嘛。不過那兩個「人」很倒楣,不久又被爸發現,「粉身碎骨」,媽又為我被爸罵:「妳怎麼教的?」我離家又去學木匠阿嬸住娘家多,一個月回來幾天,給爸幾次不大好看的臉,他們不愉快本來與媽無關,怎麼每次媽都莫名其妙地遭殃,更加強了我賺錢養媽的衝動。麗卿犯什麼錯,被阿嬸責打而離家不知去向,阿嬸也不想找她,聽說以前常常蹺課離家出走,惹阿嬸生氣。爸的朋友來訪的越來越少,因為阿嬸很會款待朋友,逢午餐、晚餐,必會去買些花生、豬耳、雞鴨翅膀…在客廳喝米酒聊天;但媽、我來後,家庭負擔重,加上媽也不捨得亂用錢,怕給爸增加負擔。所以朋友眼中口中,媽不如阿嬸好,幸好不是「帝王家」,沒有後宮也沒有「廢后」之憂,否則愛卿們「眾口鑠金」媽又劫數難逃。媽不識字,國台語又不懂,成了「聾啞、文盲」準殘障似地有話難言,常常與台灣人說福州話,彼此搖頭比手不知所云。這樣也有好處,與阿嬸就沒辦法「吵架」,倒也相安無事。靠爸一人賺錢養家活口,本不難,但爸很好客,國稅可以拖延,朋友紅包白包絕不失禮,朋友來家只要他在,沒錢也要去賒酒、賒菜餚,媽常常為還雜貨店債與爸偶而鬧意見。「媽!」我決心地對媽說:「我要去學木工!」「和爸商量商量看。」「爸不會肯的,我一賺錢,爸媽你們就不會為錢天天煎熬,不會很久的。」我在貴陽街教堂邊巷子裡找到一家製造傢俱工廠,告訴老闆我已往學過一段日子,老闆拿鋸子、刨刀給我,考我鋸厚木板、刨木塊的功夫,老闆看了很滿意,就把我列入「半師」,不算「學徒」;已當學徒一年的陳阿根很不滿,又不敢向老闆抗議,卻老是要我去燒飯洗碗、打掃、做雜七雜八的事,這行的規矩很重視「先來後到」倫理,先進來當學徒,根本就像我以往在福州當學徒一樣,燒飯挑水洗衣物,等新來一個學徒,才升級學技術,我體會阿根心情,好不容易千盼萬盼盼到了「後到」的新生,正高興自己脫離苦海,卻因為我「技勝一籌」,使阿根希望落空。我也幫他燒洗雜事,但老闆不肯我幫他。我「背書」笨,但做技術性的工作,手腳卻蠻靈巧的,所以老闆給我免費吃住,還給我符合「績效」工資,我等待發工資,拿回家讓媽高興,叫媽不要擔心。天天歡歡喜喜的工作,前途一片好景。還不到一個月,老闆對我說:「你原來是冠雄的兒子,你爸要你回去。」「我爸怎知道我在這裡?」…………………………..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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