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到那裡去呢？我思念「台灣」

「你不是在台灣嗎？」我說的是人，他的名字叫太晚─周太晚兄，他媽媽年近五十歲才生他，所以他的父親取其名叫「太晚」。太晚福州音聽起來與「台灣」差不多。

卅八年隨軍隊徹退台灣，大家叫他「周台灣」，後來索性連周都省掉，只叫他「台灣」。退伍後「台灣」去煙酒公賣局，釀酒廠工作。四十歲的時候，父親介紹一位孀居婦女，請他去相親。「台灣」說娶二手妻會辱及周家祖先，婉謝父親善意。

他推著兩輪車攤在東園街、萬大路一帶賣臭豆腐，七十歲的時候，福州外甥尋到他，託人請他返鄉定居。「台灣」很愛台灣，他怨恨共匪，他說，共匪說話不算話，文革時候，把他父親列入地主鬥死鬥臭，常常說著說著就罵共匪沒人性。「台灣」七十五、六歲一場病後才想家鄉─福州。那邊還有六十歲的外甥與其孫們，都托返鄉探親的親友，回台灣勸「台灣」要回家定居，外甥負責「台灣」的起居生活照顧。

「台灣」準備回去，但銀行兩百多萬元存款不准「台灣」領取。「台灣」很生氣的告訴我。有這樣的事？不讓存款人領取自己的存款？我帶著存疑的心，與「台灣」到東園街富邦銀行計較。銀行經理看我質問其職員，趕緊堆著笑臉解釋，說很多騙子，以介紹婚姻、詐騙老榮民提款。我告訴經理先生，這是我的身分證，我仨兒子就在你附近西園醫院當骨科主任醫師。經理哦一聲，馬上好禮請入一間辦公室，很快給「台灣」兩百四十五萬元美金旅行支票一疊，要「台灣」親自一張張簽名。

把「台灣」送到桃園機場，回他的家鄉定居。我特別拜託專辦福州探親的旅行社，派員一路帶到家。

兩個月後，「台灣」又回台灣，而且怪我與他外甥同謀，讓他在福州每天都有人跟蹤監視他。使他心生恐懼，才同外甥說，他要回台灣，很堅決的要回台灣。

半年後我與父親，二弟返鄉探親，「台灣」的外甥一家人都到福州閩江大飯店找我們。「台灣」的外甥是非常慈祥的老人家，他的兒子在福州電視台工作，生活條件很好。「你舅舅說你們天天派人監視他，不讓他賣臭豆腐。」我問他外甥。他兒子說：「舅公要買機車，要買攤販做臭豆腐生意，七八十歲的人，怕舅公危險，共產黨也不容易申請做馬路叫賣生意。舅公說他爸曾教訓他，活著不做事不如一條豬。」他外甥接著說：「一天舅舅晚上沒回家，我們親戚朋友幾十個把福州大街小巷都找遍，就是沒找到。」全家都憂心忡忡，以後就暗中幾個人跟著保護。「台灣」那一天去福州西湖睹物思親，回憶往事眼前物是人非，那是他父親開店處的附近，深夜忘記怎麼回外甥家，就在西湖公園樹木頭，坐著睡一晚。

外孫說：「以後不放心舅公出門，我們動員親友們遠遠跟蹤。」

這麼好的外甥一家人，「台灣」怎麼不定居下來呢？我們替他婉惜。我們探親返台，告訴「台灣」說：「你外甥一家人那麼好，你怎麼又跑回來？」「台灣」帶點氣憤說：「你不知道，我外甥他們都是共匪，說一套做一套，你們都被他們騙了。」聽的啼笑皆非。我問：「那你兩百多萬的錢都被外甥拿走嘍？」「台灣」有點不好意思說：「他把我的錢全部都存銀行，我回來時候，再提領出來還我。」「你外甥說還替你做假牙、買助聽器？」，「台灣」說：「那是共產黨一貫統戰手法，收買人心。」那是你的親外甥啊？「台灣」說：「共產黨都六親不認，都一樣，你別信他們。」。

後來幾年，「台灣」八十幾歲，我與二弟去東園街他曾租住的家附近問鄰居，都說沒看到「台灣」。有人說他在青年公園、龍山寺公園與街友們混日子。

周太晚─台灣今年92歲，他多我九歲。滿好的幾十年朋友，因為前天一位好友睡死，停屍殯儀館。我又想起「台灣」這位老朋友，有人說不要想，太固執，死了也好，有人說凍死、有人說餓死……。

固執的「台灣」呢？我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