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難過「入伍時」

民國45年6月10日，清晨就要入伍，這兩個榻榻米大的木板，鋪上草蓆，就是平坦的床，三合板圍個牆壁，隔成一間，它是我結婚時親手動工造的「新娘房」，雖小卻是很溫馨的窩，突然要離開，著實難過。天亮以前，媽早排上祭禮，給我三柱香，恭恭敬敬叩別祖先，叮嚀我：「自己要小心，知道嗎。」

我點點頭，捏捏媽的肩膀，請媽放心。貞預產期是八月，少了我收入，爸的擔子又重了，這是我最不安心與虧疚的。

貞挺著大肚，陪媽送我到羅斯福路古亭區區公所報到，密密麻麻一大群人，聽得都是一片父母叮嚀聲、夫妻情侶低泣聲、互相拭淚卻互相安慰；「自己照顧好…」聲聲悲泣，感人肺腑。

突然前頭「震撼鼓」咚咚響徹雲霄，聲聲打痛我的心，區長替我們披掛紅色彩布，大家爬上載貨卡車，鞭炮聲、鼓聲激發起「生離死別」（那時兩岸戰雲密佈，非現在有去有回可比）情不自禁的汪汪淚水，模糊眼眶，看不清楚媽、貞，只好對著媽站的方向，揮舞著手，車緩緩跟著鼓號樂隊前進，直奔台北火車站，想起剛有好日子的媽、貞，她倆此刻回家路上一定婆媳傷心不已，自己一陣心酸，拭拭淚，轉乘火車，由台中再轉乘軍用卡車，到「車輪埔」新兵訓練中心，誰說男子有淚不輕彈？第一夜息燈後，抽泣聲此起彼落，還有自己哭著，還叫鄰床不要哭，害他睡不著。記得才睡著，卻聽到號兵在吹起床號，壁鐘才五點二十分，值星官猛吹哨子：「二十分鐘在操場集合！」

二十分鐘？棉被要摺疊得方方正正，像豆腐塊有綾有角，打綁腿、洗臉刷牙、大小便，…那來得及？尿尿與刷牙同時辦，哨子又響了：「再三分鐘集合！」

一個動作接一個動作，忙得沒時間想家人，除了聽哨子動作，到了忘我境界，累得疲憊不堪，好想坐下來，哨子就是吹不斷，做不完，餓了，渴了，我二十來年，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糙米飯，沒喝過這麼甘甜取自田溝的混水，第二夜躺下床，才要想家，卻睡著了，沒睡過這麼沉地覺，凌晨醒過來，好舒服，吸一口氣，好清涼，突然想起媽、大肚子的貞，一陣心酸欲淚還休，之所以「還休」是因為催促哨子又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