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傳

    小文者，非人類也，係豢養之禽也。伴吾家之人八載有餘，今年幕春四月忽亡，以禽之享壽可稱耄耋矣，雖無赫赫之功，卻有深深之情，乃為之傳記。

    憶昔矣，小文之入吾家為雛鳥之時，尚嗷嗷待哺，其來自建國花市。一日，吾攜全家遊賞花市，至寵物攤，平平與安安欲豢寵物，初以幼犬，妻不許，幼貓亦不許，後見雛鳥可愛異常，欲豢之，妻不置可否，乃與攤主曰：「如何使禽類隨身？」攤主對：「當飼自雛幼，及長必隨人身。」吾曰：「雛幼何狀？」攤主指嗷嗷待哺之雛鳥言：「斯鳥也，必親餵之，近一月當羽豐，可振翅離巢時，必隨人身矣！」乃語兒各挑雛鳥一隻，攤主以紙籠盛之，又購餵食器、飼料而還。適暑假，吾謂諸子當好生飼之，可命其名以稱，平平命其鳥曰：「小白」，安安命其名曰：「小文」，以此鳥乃白文鳥也。算命者常飼此鳥啄牌，曰鳥卦，信者有之，有人因以為業也。飼近一月，果然羽翼已豐，可以離巢而飛，諸子喜而伴玩焉。暑假將過，當入學，家中無人可以飼鳥，乃購鳥籠移住，置飼料與水自食之，掛門前櫻樹上。

    小白、小文常互視而鳴，家人皆言：兩者當合住，或可生雛鳥！蓋小白雌禽，小文雄禽也。於是移居之，謂之婚媾，二者竟常互啄為樂。越年，小白生蛋不知孵，不久，啄之蛋破。過半年，忽病懨，漸少食而亡，乃喪之，吾以為係難產亡也。復購成鳥伴小文，未及一年又亡，乃不再購鳥至終。

    小文者，家人皆喜為伴，每返家門，小文皆面人而鳴，雀躍不已。當飼料或飲水缺，亦知對人鳴叫甚急，來回於飼盆間，久之，人鳥有此默契焉。家人常攜出籠外，小白或曲於掌中若巢而啄，或飛及肩至頭雀躍，或停指上。或棲地如雀鳥亂啄，當人離之，則學人以雙爪一步一趨，或雀躍而行，稍遠則起飛至人肩或頭，諸子以為玩伴。社區小子與大人常異之，多與玩焉，小文乃為社區之異鳥也。或有客來訪，見此景亦異之而玩焉。一日，度假於拉拉山達觀農場，攜之出遊。農場係吾同學玉秋之父所經營，當日玉秋夫妻及兩子俱來農場，乃兩家小子共玩焉。小文攜身一樂也，日久，竟如人類，知人舉止之意，常見人則入出於巢，人往觀之，入避之又出觀人，若小孩躲摸摸然，且可一而再，再而三焉。冬日，恐小文不耐低溫，攝氏十五度則移籠入屋。每聽人聲，則出巢鳴叫，人近之，則雀躍不已。出籠外，則上下亂飛，每物必啄。遇水必入而浴之，聽水聲則必飛臨欲浴。有時則放任之，視如家人焉。社區家貓為其大敵，伺機撲抓為常，致籠亂物墜，幸多未能得。雀鳥為其友，常成群飛抵樹上，或啄地上餘栗，甚棲籠邊啄食。櫻樹曾有綠繡眼築巢，與之為友。社區幼兒常臨觀之為樂，故小文雖獨居籠中而不孤也。

    近年，小白雙腳有異，一粗一細耳，數次出籠外而昏死，半小時始醒。雙眼簾長粗羽，雙翼有突羽，吾以為老狀顯矣，謂諸子曰：「小文老矣，以人歲計，當七、八十有餘，斯長壽之鳥也！」此時平平已入大學，安安已入國中，吾以飼鳥為常，故小文每見我歸，輒興奮異常，多與我玩習焉。今冬過，小文豪毛落盡，常見羽鼓而不收，其狀有異，謂安安：「小文老之又老矣！」四月下旬返家，安安出門迎，曰：「家有大事！」其顏有難色，我問：「大事何哉？」安安曰：「小文走矣！」我驚問：「何時！」安安曰：「昨日放學返家，小文已躺巢中，聽我之聲復起而出，啄栗再入巢，復不出焉，我取出已亡矣！」安安感傷之，曰：「當喪之！」我出取小文，體已僵，撫之曰：「樹喪於後院櫻樹如何？」安安對曰：「好！」乃同至後院掘洞，安安望掘深以防貓鼠，吾掘近尺，然後問安安：「知安魂曲否？」安安不知，乃低吟喪歌，禱之，安安默念：當祐其基測！乃下喪，覆土。安安言：「當立碑以記！」於是取潔小文飲器之刷為記，又謂安安：「可為文記之！」

    夫禽之不能人語，然其性靈可與人通。心理學謂自幼飼之，禽獸當視人如母，此為母鵝第一映像也。自飼小文迄今，驗此說當真。人既飼之為寵，當如小兒護之，至老死而已矣！吾常見路上迷途之犬，張望人車，盼歸其家而不得，終淪病狗或野狗，甚者為輪下魂或溝中屍！惜哉！愛之寵如心中肉，棄之則如毒瘤！寵物何辜？故常謂小子曰：「養寵則當愛之，至死不移。難為，則莫養之！」吾家人視小文如家人，蓋小文通人性也，伴諸子年少歲月久矣！倍覺飼寵當如小子，斯以為記。民國100年06月04日於桃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