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剛做了一道新菜色,趁著男友在找片子放映時,我獻寶似的邊喊邊夾起了菜:「真好吃,來,我幫你夾!」
他一坐下,看到我夾好在他碗裡的菜,端起碗,順口說了一句:「妳怎跟我媽一樣啊!」
這句話讓我心頭為之一震,雖然另一伴知道我沒有那種幫人夾菜的慣性,於是當下他沒有任何不舒服動怒或者不耐煩的神情,但我的舉止顯然已經牽動了他對於母親老是「關心過度」所衍伸的壓力情結,如果我再「白目」的繼續下去,那我真的會成為他另一個想要逃避開了的媽。
我的腦海更霎時出現他母親幫人夾菜的畫面…
他的母親是位善良的女性,總是爲著別人著想,擔心孩子的家庭幸福嗎?擔心孫子營養夠不夠、衣服穿的暖不暖?
生活中的與大家相關的細節,她總是掛在心上,並且不時的提醒子孫們。
但家人想起她的好意,卻覺像是一只失控的鬧鐘,不定時的響起,讓家人變得焦慮和不安。
這樣原本出於善意的行為,卻往往累積成為子孫們的困擾。
妳婉謝她的好意,她覺得子孫們都不領情、排斥她,她傷心挫敗,儼然像身受重傷的小動物;而當你領謝了她的好意,她誤以為妳喜歡,於是越想付出,越作越多,而卻讓對方變得越來越想逃。
這樣因為「我愛你,我是為你好」的善意,成了一種壓得人喘不過氣的互動關係與惡性循環。
有一回,在朋友的聚餐中,我見到餐桌上孩子繃緊了臉,不耐煩的神情。
再仔細一瞧,發現她的外婆正幫她夾著菜,提醒發育中的孩子不能偏食,甚麼東西要多吃一點,叨叨唸唸了好一會兒。
已經小五的孩子用筷子撥弄著菜,嘴裡邊嘟念著:「阿嬤,我自己夾啦!」
坐在對面的孩子的母親。跟孩子使了使眼色,要他不能沒有規矩,不能對阿嬤沒有禮貌。一邊沒好氣的要她母親不要再幫大家夾菜了。
當時,我瞧見孩子開始深呼吸嘆氣,嘴翹的恨天高。
我想,這孩子應該看到阿嬤就想逃,若不是媽媽逼著,是不會想來吃這一餐。
好好的一餐飯,一桌的好菜,卻好像沒有一個人是開心的。
我趁著這外婆起身拿菜時,偷偷跟旁邊這孩子說:「剛好阿姨喜歡吃這道菜,能給我嗎?」
孩子抬頭對我笑,快樂的點著頭。
孩子也知道我是刻意幫他吃掉這些菜,免得阿嬤繼續的疲勞轟炸,但是有一天如果這孩子長大以後,他的女友好意幫他夾口菜,會不會勾起他小時被強迫的負面記憶,感到被限制了自由而動怒呢?
而我們是不是也常習慣,不自覺的用自身的角度去看待事情和評價我們身邊的人?
「我這樣都是為了你好,避免你犯錯浪費時間…」
「因為我愛我老公,我沒辦法離開他,否則他甚麼都不會,他會不行的…」
「我的小孩還小,為了他好我得看著他,要不東跑西跑會受傷…」
但,請仔細想想,我們覺得好的、對的,真的對方現在也需要?對方也覺得好、覺得對?
會不會這個好的標準和決定,常只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想法,或者妄想。
「我這樣都是為了你好」,看來似乎是擔心著對方,但當我們去深究其本質,潛意識中其實常是當事人想扮演好這個角色,想得到肯定和支持。
我們試著靜下心去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曾有類似的心情:
例如-
*「我這樣都是為了你好,避免你犯錯浪費時間…」à如果沒有提醒對方而讓下屬犯錯,或者她們耽誤時間進度落後,好像自己是個不盡責的主管,老闆也會覺得我是個沒管理能力的人。
*「因為我愛我老公,我沒辦法離開他,否則他甚麼都不會,他會不行的…」à如果自己離開他,是不是會覺得自己不是個好太太,居然拋下有困難的先生?如果承認了自己沒那麼重要,是不是覺得自己婚姻很失敗,覺得自己輸給了別的女人?如果老公和自己離婚,會覺得我在家族裡就是失敗的,會讓自己和家人都很丟臉?
*「我的小孩還小,為了他好我得看著他,要不東跑西跑會受傷…」à如果孩子又受傷,老公和婆家會覺得我很不盡責,不是個好媽媽?如果孩子受傷或者不健康,顯得我這媽媽能力很差,連看個小孩都不行?
越是認真想照料孩子,卻被孩子覺得媽媽很煩;越是小心翼翼服伺著先生,怕他臉臭或是不滿意,先生越是嫌自已囉唆或者冷漠相待,更是聽到先生告訴自己:「我自己的事我會處理,你把自己照顧好就好」。
一顆滾燙的心,卻不知那裡安頓好…。
在個案中,經常會發現,越是卯足全力愛別人的人,卻經常讓別人感到壓力和負擔。而全力愛人的人,一旦沒有得到期待中的回應,相對的挫敗與不安也越大。
一個個案曾告訴我,他的父母總是甚麼事情都幫自己安排好,這樣的行為讓他覺得自己很沒有能力,是個多於而沒有貢獻的人,家裡有他沒他都無所謂。他的父母事後告訴我感到相當驚訝,原來自己愛的出發點,卻是扼殺了孩子肯定自己的殺手。
我們常說:壞女人比好女人更受男人歡迎(這裡的壞女人並非只指第三者,而是泛指不會完全遵循傳統的好女人條件者)
因為人的本能都會往安全的無壓力的環境靠攏,如果我們的愛和關心是一種龐大的壓力,不也正是一股將親愛的家人往外推的無形力量?
壞女人沒有那麼多「怕失去」的心情,也沒有那麼多「如果…別人怎看我,我會丟臉」的心態,也或者說他們比傳統中所謂的好女人更懂得先愛自己照料自己,於是男人跟他們相處時,不用承擔她們急於被肯定的情緒。
同理,我們套用在孩子、朋友之間也是相同,保持一點距離的美感,容許對方有自主決定的選擇權利,才能讓我們的愛足夠空間去伸展,而非一種無形的壓迫。
如果現在的您,正習慣隨著先生和孩子旋轉起舞,也害怕當他們不見時,自己怎麼辦?
我們能做的,並非如以往一樣,無止盡的將愛往他們身上拋。
而是能常常暫停下來,仔細的觀察。
先釋放掉你認為好的、對的那些優先順序,感覺一下,妳如此關心的親人們,他們現在最想要的是甚麼?
遇到相愛的人時,我們都渴望成為彼此的生活終生伴侶和心靈伴侶,而不是他的另一個媽或者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