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卻敵不過一通電話的熱情問候。「……阿庭,你蝦米時陣要來?」伯母在電話那頭問著,親切的台語,讓我像是回到上幼稚園前的時光。
印象中,小時候媽媽爸爸都要上班,剛有記憶的我,是住在基隆這個靠近海港的地方,讓褓母照顧著。其實伯母的年紀不輕,但因為介紹的阿姨直喊她的名字,所以原本應當小兩輩的我,就這麼升了一輩。
那時,伯母總是用一條背巾背著我,走遍大街小巷。無論是菜市場、公車站,還是工作地方的房客,都知道有我這個小女孩。那時伯母的手,總是很熟練的打著背巾上的結,讓我穩穩地趴在背上。
在伯母家的日子,和媽媽見面的時間不多,一個禮拜只有一天半(那時還沒有週休二日,星期六還得上班),但媽媽每天都會打電話給我,問我乖不乖,然後伯母就會把今天我們去了哪裡、我吃了什麼、做了什麼等等,一五一十地報告給媽媽知道,還記得那時我總愛跟伯母搶電話,搶著說我做了什麼英勇事蹟!聽著我的童言童語,伯母總會笑笑地摸摸我的頭。
記憶裡,草仔粿、紅豆粿、發粿、年糕……甚至還有粽子,這些都是伯母的拿手絕活,一包包的麵粉到了伯母手裡,搖身一變成了可口美食,那時我最愛蹲在伯母身邊,雙手將小小的塑膠袋口撐開,讓伯母將圓圓的、飄著葉香的草仔粿放進袋中。伯母知道我喜歡沒有包餡的,還會特地做了幾個沒有餡的給我,那幾個草仔粿,是我獨有的!
有次去菜市場前,伯母將一小塊麵團給我,讓我捏成喜歡的形狀,她看我對麵團又搓又揉,最後成了個四不像!可能是看不下去我如此荼毒麵團,沾著粉的灰白雙手將麵團接了過去,三兩下成了隻可愛的兔子,然後神祕地跟我說:「阮出門!鄧來時牠會長大喔!」那時我還直呼不可能,沒想到跟著伯母回到家,白白胖胖的兔子真的長大了!我還不懂什麼叫做發酵,只覺得伯母的手好神奇,只要捏一捏,就會讓小動物長大。
那段時光,隨著我跟媽媽回家讀幼稚園而結束,那時我還很捨不得地跟伯母說:「妳去買菜時,如果很重拿不動,要記得打電話給我唷!我會叫媽媽載我回來幫你拿……」才五歲的我,完全沒想到這事不可能,只記得每次去菜市場時,回到家伯母的手總是一痕一痕的,紅紅的像是有人用顏料刻上去,不知道是因為東西太多,還是肩上的我太重……
後來從幼稚園、小學、國中、到現在高中,每年的暑假都會到伯母家報到,只是時間從一個月、兩個禮拜、到一個禮拜,年紀的增長逐漸取代了與伯母的相處時光,每次見到伯母,都有種歲月在玩雕刻遊戲,只是刻的不是木頭,而是伯母的錯覺。
和媽媽來到了基隆,這次時間更短,因為補習,我只能住三天。但伯母跟阿伯還是一樣的親切。在隔天,還準備了材料要讓我包粽子!雖然時間已從仲夏悄悄的到了季夏,但我知道,這粽子,為的不是忠貞愛國的屈原,而是對我滿滿的愛心!
看著伯母包粽子的手,因為餡料而油油亮亮的,我看到當時紅色顏料的刻痕,已被沖刷而褪了顏色,但時間,沖不走歲月的深刻,反而留下了更多的殘痕。我接過粽葉,模仿伯母的手勢,將粽子一粒粒地包起,初學者的我還有改進空間,但我想幫伯母的忙,因為媽媽跟我說,伯母的手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有力了。
痀僂的身影站起,是從什麼時候,伯母不再站直身體?從什麼時候開始,蹣跚的腳步和伯母如影隨形?還有那雙背我背到大的雙手……我匆忙地跟著起身,跟伯母一起忙進忙出。
住在這裡的三天,大家都很疼我,伯母、阿伯、還有哥哥姊姊等,我恨不得多住幾天,但讀書還是現實的。看著伯母跟我道再見的雙手,我努力地揮,下次暑假啊,快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