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長長的惆悵


微雨的瑞金路有些清冷、淒迷。

李立披上風衣，過街買包煙，點上。
去到街角的小酒吧。
喝杯順軟濃郁的生黑啤。

心魂卻指向撲朔迷灕的旅懷思情，遠離幹道。

在這城市的囚牢裡，令他嘆慨的是生命中到底的核心。

愛與被愛。

李立是紹興生的長大的。他娘姓李，父親不明。
那位舅舅，像是沽瀘湖女兒國的阿夏，來時來、去時去。

李立想，娘是歡喜他的吧！起碼娘開的店子有個男人撐著。舅舅雖是生意人，也文才風流。他在時，總有些藉酒舞墨吟詩客聚著。李立從小也沾上有酒必詩的氛圍，還跟著筆劃吟頌認字。客人樂了，還賞他一杯女兒紅；且笑著對他娘說：

「等這小子要娶媳婦了，咱家裡釀的十八年陳，就給您送來。」

想到這，李立不禁一陣唏噓歎息。

渺渺雲天外，娘已安息，已等不到那日子。

李立是往上海讀高中去的。大城市的教化下，家鄉的日子猶如已逝的夢境。而他從小心目中的媳婦，卻像春日的桃花落英，雨中紛飛，不識顏容。

他，愛過，恨過。

心思回到杯中，已見了底。

「算吧！」

「倒空一切！」

「天曉得！」

此時，李英經昆明回到了上海。
像是過了幾個世紀似的。

昏亂了幾天的忙，亦茫然也。

城市像是個作工的機械，運轉著，無視於日出日落、花開花謝。

她心想：說的是，不到三週就春節了，好多事得趕著做。

但她還記著週五跟李立的晚餐約會。

提早下了班的李英，先到了衡山路，往那巷子裡一家法式小屋餐館的庭院裡坐上。那天太陽好，風不大，還能在外頭獃著。眼前的梧桐樹枝枒勁美，李英漫不經心的塗鴉勾勒起來，結果沒上彩。或說沒氣力了。

此時，還是奈不住，打了通電話給楊洋。

「我在開會，再說囉！」楊洋慣常地忙中簡短幾句。

「掰！」李英像是跟自己說著似的。

剛掛上電話，李立的撥號出現，接上：

「李英啊，抱歉，我晚上有事不能出來吃飯啦，改天吧！」

「沒事！別說抱歉！」這回李英心裡頭可真是有點事兒了。

突然間，她像掉進無底洞。眼前的梧桐樹也像對著她嗤齒而笑。

嘩！氣溫也隨著落日加速下降。平日的自得其樂閑情不知跑到哪去了。她進了餐館屋內，本想自己來個豐美晚餐，但真沒心情胃口。

她告訴自己：「回家去吧！」

於是，幾分鐘後，李英已走到巷子口。

偏偏，十幾分鐘後，她還沒遇上一個空車。

是那麼個月圓的夜晚。起了風，冷。

曾幾何時，風，更勁了，往脖子裡灌，把眼淚都給摧出來了。

終於在再十分鐘後，來了一輛銀藍色的車，李英趕緊招呼上，鑽進熱呼呼的車裡。

 

一切愁緒，似已拋空。
看著窗外倒著走的梧桐樹和影子們，夜燈下，像是過眼雲煙。

當夜，李英到了彩虹橋。

波光瀲灧，冷冽。








那個週六晚間，李英、李立終在一家藍調音樂餐廳見了面。
李立把齊肩秀髮給剪了，去煩惱絲？「橫也絲來豎也絲。」
還掛上一付細黑邊圓眼鏡。就差一件蓝掛子。

「呵！差點認不出您啦！」
李英本想調侃他一番，見李立神色凝重，也就噤聲。
「妹子，我真不知道愛是啥樣的一個形狀？」李立突然吐出個沒頭沒腦的話兒。「唉！我說弟啊，一定不是個心形的。難道像只氣球？」
李英也不知自己怎脫出這口來。

其實，李英到底是大了李立有七、八歲，又是同姓，雖是把李立當成知己，總不成把他往情人那想。她跟楊洋可不同，起碼她可以偶而稱他一聲「哥哥」的。

但，那感情似細水，也流長，倒像是像一起放風箏那樣。

「對了！李立！你可有心上人？」李英不離俗的問了一句。
「嗯。」
「哦！？」
「網上的一個影子。」

這回李英不知怎接下去說，只顧著啜入一大口的 pina colada。

「這麼說，我覺得她的影子總揮之不去。也不知到底是孼是緣。」
「not to lose，not to forget。」李英順口說。

正好，此時酒吧間裡的藍調縈廻，兩人無需多說。

「我也不知道，我是在等著啥追著啥。」

「這麼說，我想去紹興老家看看。春節吧！」吐著煙的李立，彷彿認定這回鄕之旅，是個必然之舉。這許久以來，他總有意無意地忘了那地方。

「哦！」李英本然地睜大她溜溜雙眼，心想：
「怎麼天下人都跟紹興有關？」接著說：

「那麼，元宵節十五，請你來我家吃個飯。那時你回上海了吧？還有楊洋，我好朋友從香港來，黃浪認得的。也邀了馮姑姑，她是我河邊橋頭的好鄰居，還有她姪女，馮玉，從北京來。」

原本只是有一搭沒一搭聽著李英嘮叨，又若有所思的李立，突然豎耳！

「北京來的？」

「是啊，她也是紹興生的，小時就移居美國，那天馮姑姑問我可有時間陪她去紹興，我年底正忙，沒法陪她，我說。」

「嗯。」此時李立像是有聽沒聽似的，說：
「我累了，想先回去，不聽現場演奏了。」

「好吧！」
李英像理解似的，挽著李立的手臂，送他步上正開始囂喧的茂名南路。

寒冬夜的燈下，李立的身影，扯出一長長的惆悵。

李英，開始陷入不解的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