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莉莉，5月21號，在國建會餐會上，由葉博士處得知妳16 號已往生，我一時差點噎住。怎麼可能？早晨出門前還分別在妳家和手機裡留話。怎麼可以？妳明明答應我下週末來休士頓，觀賞Frieda醫師的佛朗明哥舞表演，一如去年夏天。妳怎麼可以食言？母親節早上，妳還在電話中交待我上網找機票，準備8月18日一同去夏威夷參加妳老二的婚禮，之後再陪妳回故鄉馬尼拉，一如1998年。難道妳忘了嗎？莉莉！ 

三個禮拜過去了，我還是無法接受這事實。妳的電郵地址仍在我的雅虎通訊錄中，妳的電話號碼，仍在我的手機及VoIP中，下意識我拒絕清除它，就當妳出遠門渡假，只等妳一回來，那聲親切而熟悉的「嗨！Jennifer…」會隨時在我耳邊再度響起。 

走筆至此，正好Frieda打電話來，她曾在母親節當天、北上達拉斯去陪妳，那時怎知妳生命已至盡頭倒數第八天？Frieda 說她事後只知道妳感染了MRSA（methicillin

-resistant-staphylococcus aureus），是金黃色葡萄球菌，會改變青黴素結合蛋白的結構，產生抗藥性。多由護理人員的衣服污染，經空氣散播傳染，導致妳肝衰竭，僅二天竟撒手人寰，臨終前在昏迷中猶呼喚我們幾個好友的名字，護士騙說我們都在身邊，妳才暝目而去，聽來令人鼻酸！莉莉，妳自己行醫卅多年，理應知道院內感染病原菌的危險性，Frieda 說她特地帶消毒紙巾到病房供妳使用，可是為何仍未能挽回妳寶貴的生命？！ 

1974年，我剛來Lubbock 唸研究所，而妳和夫婿都己執業行醫，他是心臟外科，妳是小兒科，有二個可愛的兒子，分別是一歲和三歲；住的是豪華如博物館的大廈，有自家的網球場及室內泳池，車庫有Rolls Royce 等多輛名車。妳從未瞧不起我們窮留學生，次年參加過我寒磣的婚禮。之後，常藉著幫妳看孩子給予我經濟上的支援。去年因孩子姑姑傳來莫須有的黑鍋，我翻箱倒櫃，找到當年的家庭帳冊，在收入欄一筆筆白紙黑字，還包括春節的大紅包，我在電話中和妳分享，再次的謝妳！後來我懷孕，又沒保險，是妳介紹我去WIC，讓我得到基本營養食品及接受必要的產檢，並贈予我妳全部的孕婦裝，妳是我們母女一世的恩人！ 

1976年四月下旬，女兒搶在我論文口試前三天出世，口試被迫延後一週。生產完才三天，Lubbock 仍春寒料峭，我奔波於校園內，忙論文打字校稿。五月初拿到學位，七月底夫妻倆便南下休士頓找工作。我在醫院找到差強人意的早班職位，天不亮就騎鐵馬上班，下班是下午二點，日正當中、揮汗如雨，好似永遠騎不到盡頭。後來，總算花了三佰元買了輛老爺車。 

記得妳專程南下來看我，不嫌棄讓我載妳去古董店採購，店員由玻璃門瞧見破車一輛，對我們愛理不理，沒想到妳出手大方又不砍價，跌破眼鏡之餘，立即請經理出面款待，短短一個多小時，花了幾萬元。不久我考取地產經紀執照。 

後來妳意外生了老三，還是兒子，女兒於是認妳做乾媽。1979年我生老二兒子。1982年夏，我們兩家，四大五小、結伴開車去黃石公園渡假，經由賭城拉斯維加斯返回。1983年老公開餐館，一砲而紅，三年裡連開三家，一頭栽進去，建築師也不幹了，至此我更是與單親媽媽無異。

1986年，我倆各自結束不幸的婚姻，妳分到一筆現金，換了棟小房子，孩子都送到東北部就讀寄宿學校。我呢，為了孩子唸書，守著一棟賣不出錢的樓房，當年地產不景氣、滿街都是法拍屋。房子貸款加上各種開銷，壓得我喘不過氣，只有拼命兼差；每次妳一談及，總心疼地笑我笨得無可救藥！ 

大約在93年，妳應聘來休士頓，租屋而居。我倆更常相往來，有好的電影、歌劇或芭蕾妳不忘邀約我，每年感恩節都到妳家吃火雞，而我總不忘給妳捎上蘭花、盆栽或各式後院採栽的香花。我或孩子有了病痛，第一個先找妳；有任何煩惱壓力也向妳傾吐，往往妳幾句話就能四兩撥千金，即使有時不見得同意妳，但總歸是舒坦許多。從小沒有姊妹，妳長我七歲，就像大姊一般對我，任何開心的事，也是第一個找妳分享，妳會打心底為我高與，從不說酸溜溜的話。可是以後呢？這個電話號碼，是再也撥不通了…。妳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我們常同車去奧斯丁探望孩子們，並參加他們的畢業典禮。有年冬季，陪伴孩子們去太浩湖(Lake Tahoe)渡假，租了一幢森林中銀裝素裹的雙層小木屋，孩子們去滑雪，我倆開著租來的車沿湖兜風，還搭船繞湖一圈。晚上，和孩子們去賭場吃大餐，然後陪妳玩吃角子老虎；那晚妳手氣特好，羸了幾百元銅板，硬生生被我拉回旅館，深怕妳又輸回去。第二天晚上，妳專程去找那台機器，拉了幾把，還真邪門，又讓妳小贏了些，大夥盡性而歸！記得不？妳還因鼾聲大作被大夥趕到樓上起居室去睡呢！ 

1998年，我倆結伴去夏威夷訪友，然後回菲律賓參加妳侄子的婚禮，妳有七個妹妹們，輪番陪伴我們。妳還邀我在當地山上買塊地，等退休後一塊養老之用；後來妳二妹得胰臟癌，來休士頓治療半年，回去後不幸病故。有緣在馬尼拉妳四妹夫家小住一週，終能體會妳說的從小養尊處優，所謂飯來張口的日子，還真不習慣逛街有跟班提包呢！之後，我領妳回台北小住，足跡遍及新公園、植物園、故宮博物院、國父紀念館…；還一同會見了妳青梅竹馬的朋友，如今是建築師兼藝術家，我們參觀了他的作品饗宴，沾妳的光、受贈畫冊，如獲至寶。 

2000年秋季，我們去波特蘭Portland 探望妳家老么，並應玫瑰育種專家林彬之邀，前去Bailey 農場參觀，長了不少見識。兒子住在公司派的公寓，地勢蜿蜒起伏，處處繁花似錦，我倆常坐在陽台、遠眺青山綠水，一面吃水果、話家常；週末則小兒子當司機，我們沿著海岸公路馭風而馳，看遠處千帆點點，傍晚回到碼頭啖螃蟹大餐。 

2001年歲末，連袂赴夏威夷茂宜島參加妳大兒子羅曼蒂克的婚禮，在島上閒住了八、九天。清晨，在海邊看日出、喝咖啡，黃昏撿拾貝殼、看椰影落曰；白天逛畫廊或植物園，晚上和孩子媳婦去吃日本魚生料理，日子既逍遙又自在，把整個茂宜東、西島都走遍了。 (上圖正是那年在夏威夷，我幫妳拍攝的諸多相片之一)

後來妳因工作，搬去達拉斯，仍租住公寓，常在週末獨自開車回休士頓小聚，我有空也去達拉斯找妳，一同欣賞音樂會，或逛植物園。2003年我去北京，妳答應五月底來北京讓我當嚮導，怎知爆發SARS疫情，我自己也到山東菏澤避難三個月。當時以為往後還多的是機會，終成憾事一樁！ 

妳一向不善理財，用錢從不計較；卅年來我幫客戶投資置產，卻從未強迫妳買過一磚半瓦，想想頗為內疚！去年春天妳總算買了房子，我好替妳高興。沒想到2004年七月初，妳久咳不癒，被護士強迫就醫，診斷出來是淋巴癌第三期，之前檢查過胸腔都說沒事。

我一時難以接受，讓女兒開車陪我去看妳，妳剛做完化療，頭戴假髮，人瘦了一圈，精神挺好，我看了放心了些。妳好開心，終於可以退休了；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去逛二手貨市場，大包小包往家搬，臥室塞滿了，開始往車庫裡堆，妳兒子提出嚴重抗議，一包包舊衣，妳說可以帶回菲律賓救濟窮人。現在想起來，妳是否以此打發時間、逃避現實？ 

十月初，妳來休士頓，我正要啟程去大陸。臨走前，結伴去醫院安寧病房探望我前夫，他由肺癌末期而骨癌而腦癌，已是形銷骨立；我們都知此去是見他最後一面，怎知也是妳我最後一面？2004年十一月初他在與病魔纏鬥兩年之後終於放下一切往生，那時刻我在北京香山頂上，是紅葉節最後一天。人生無常，莫此為甚！ 

一月底我由台返休城，二月你和兒子去了趟法國里昂。回來後，約我四月初去北卡妳同學家小住，然後乘火車去紐約。我一來怕打擾陌生人，又兼地產生意開始忙碌，妳出發前還叮嚀我忙完就過來，可是我卻辜負了妳的期望，每一想起就後悔莫及！

妳回來不久即住進醫院，說可能旅途勞累，休息一下就好，我深信不疑。又二週，仍未出院，瞞我說可能靈芝水喝多了，皮膚變黃，醫生要妳留院觀察。我開始擔心，要女兒就近在達拉斯探望，想等忙完就去看妳，妳說27 號會來休士頓，要我安心。現在才知道皮膚變黃，己是肝衰竭的癥兆。 

一直看好妳癌症非末期，自己又是醫生，妳還告訴我淋巴癌五年治癒率佔七八成以上，我上網看了資料，並不如妳說的那樣樂觀，但總想醫藥日新月異，應還有好幾年時光。何況妳一向宅心仁厚，長得又富態，三個孩子都孝順，晚年應可安享後福才是！怎料說走就走，連道別的機會都不給，31年老友一場，怎麼狠得下這個心？Frieda 也說，她最初也很生氣，氣妳瞞著我們大家，深怕朋友擔心難受，寧可粉飾太平，這不正是妳一向的作風，我們也太粗心了！ 

安息吧！莉莉，妳兒子們會將妳骨灰帶去參加老二八月的婚禮，然後將妳灑向西太平洋，也許有那麼一天，會漂回妳生長的故土馬尼拉，那個一樣充滿熱帶風情的海濱！ 

    完稿於2005年6月14日深夜

修稿於2006年5月16日週年忌

God looked around His garden, and He found an empty place.
He then looked down upon His earth and saw your tired face.
He put His arms around you and lifted you to rest.
God's garden must be beautiful, He always takes the best.
He knew that you would never get well on earth again.

He saw the road was getting rough, and the hills were hard to climb.
So He close your weary eyelids, and whispered "peace be thine.”

It broke our hearts to lose you, but you didn't go alone.
For part of us went with you, the day God called you home.

【註】此詩轉載自 瀟碧 網誌之《再見，Stephanie》一文。

【世界日報 2007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