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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09 10:46:53瀏覽298|回應0|推薦9 | |
阿弟咕跟阿牛哥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記憶。
阿牛哥是我外公家的一頭老牛,在耕耘機興起的年代,許多為人辛苦工作一輩子的牛隻,都被殘忍的結束生命。即使被宰殺前所留下的眼淚,自古即成為人類勸世的內容之一,卻終究敵不過現實的壓力。但阿牛哥卻在我外公的堅持下保住了性命,外公曾斬釘截鐵的告訴家人:「這頭老牛年輕時那麼辛苦的幫我們做事,我們全家得以溫飽有一半以上是牠的功勞,我們不可以因牠沒有利用價值就把它賣掉,做人不可以這麼無情。」 從此,我們小孩子就用客家話叫那頭老牛「阿牛哥」,表面上聽來是對牠的尊重,其實也包含一點點「反諷」。 阿弟咕是外公找來照顧阿牛哥的牧童。我上小四那年暑假初識小學剛畢業的阿弟咕。對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眼睛大大的,以及話不多,對我的問題他大都以搖頭或點頭來回答。後來我才知道,阿弟咕講話不清楚,有的音他發不出來,聽他講話總覺得他的舌頭好像短了一截,老搆不到牙齒。不過外公形容他做事靈巧、頭腦清楚,可惜家貧無法好好唸書,否則日後必是狀元。 那天,我鬧著要跟阿弟咕一起帶阿牛哥去山上吃草。其實在這之前,外公常帶我到牛棚去看阿牛哥,我還摸過阿牛哥的大腦袋呢!我覺得阿牛哥就像卡通片裡那沉穩、充滿智慧的動物領袖,總能在緊要關頭化險為夷。但我當時覺得牛棚裡的阿牛哥是「靜態」的,動態的才好看!上山吃草的阿牛哥就屬於動態。結果我不但看到了動態的阿牛哥,還看到一種超乎牧童跟牛隻之間的深厚情誼。 阿弟咕帶阿牛哥去吃草時,另一群小孩正在山上玩樂。在民風閉塞的年代,像阿弟咕這種貧窮、講話又不清楚的小孩,很容易受到同儕的排斥與嘲笑。當他們看到阿弟咕時,有的說他是「啞巴」,有的罵他是「畜牲,不會講人話」,還有的誇張的學他講話,然後大家大聲笑他,阿弟咕對這些羞辱,只是低著頭,不發一語。我大聲替阿弟咕辯駁:「他不是啞巴,他只是講話不清楚,我外公說他長大以後講話就會變正常。」 但任我喊破嗓子依然阻止不了那瘋狂的、集體的惡意訕笑。忽然,在遠處吃草的阿牛哥叫了一聲,然後走向那群孩子,越走越快,最後變成小跑步,那群孩子先是安靜的看著阿牛哥,接著嚇得一哄而散。阿弟咕對阿牛哥吆喝一聲,阿牛哥方回到阿弟咕身邊,撒嬌的把頭埋進阿弟咕的胸前,我跟阿弟咕一直摸牠的頭,我們的內心滿是委屈,也滿是對牠的感激。 次年春假,當我到外公家再次見到阿弟咕,他卻罹患當時在鄉下甚少聽到的「腦膜炎」。外公為了讓醫生方便來打針,特地把家裡的和室讓給阿弟咕跟他媽媽住。外公說:「我們連阿牛哥都捨不得讓牠死,何況是乖巧的阿弟咕?」 當時的阿弟咕手腳蜷曲,偶爾張開雙眼,但眼神渙散,不確定是否能視物?口裡發出陣陣奇怪的哭聲。同時,從牛棚裡也傳出阿牛哥陣陣叫聲,人牛之間彷彿在互通某種訊息,在黃昏時刻聽來,格外悲傖、詭異。 外公略通歧黃及命理,他看了阿弟咕的腦門一眼,難過的對阿弟咕的母親說:「這孩子的時候可能不多了,我剛剛去看阿牛哥,牠哭得傷心,兩眼淚汪汪,更叫得淒涼,動物的預感有時比人類靈驗,你背阿弟咕去牛棚,讓他倆道別吧!」 阿弟咕死後,阿牛哥便由外公親自照顧。我讀國一時,外公過世了。「人在,人情在」當然也適用於動物。外公走候,由處事精明的大舅媽當家。從此,我再沒見過阿牛哥,我更不敢問阿牛哥的下落。 我至今不愛吃牛肉,尤其不願見到市場裡鮮紅、猶淌著血水的鮮牛肉,那總讓我心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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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