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斯

這已經是我最近半年來第二次進入這家醫院的急診室了。第一次是因為兒子發燒不退，這次是因為我那年邁、身體向來硬朗的母親，睡一覺起來竟口歪眼斜、面目全非，加上耳後劇痛，血壓飆高至188，我在風雨中開著車，將她送醫急診。
 
亂中有序的急診室立刻安排母親作一連串的檢查，從腦部電腦斷層掃描、心電圖、肺部X光、到多項血液常規檢查，醫生並做了簡單的問診及手腳反應的測試。
 
在檢查的過程中，行事一向強勢、處處喜歡居領導地位的母親，竟忽然變得像個怯懦、膽小的孩子。她只是一個勁兒的緊握著我的手，就像我小時候每次去看牙時，從前往去牙醫診所的路上到坐上看診椅，就一直緊抓著母親的手不放一般。時光匆匆，如今母親握著我的手的那一刻，那倉皇的神情、那無助的眼神，多麼像我小的時候啊！

終於，檢查結果出來了，年輕的帥哥醫生說：「由電腦斷層掃瞄看來，腦部沒有出血，而且阿嬤的手腳靈活，所以確定不是中風。口歪眼斜跟耳後疼痛的原因應該是由病毒感染所引起的顏面神經麻痺。但是阿嬤的血壓很高，所以暫時要留院觀察。等一下會給阿嬤吃降血壓的藥跟止痛藥。」
 
確定不是中風，我鬆了一口氣，既然要留院觀察，我便在急診室陪母親聊天。這時，我才發現隔壁床是個臉圓圓的年輕女孩， 她告訴我，早上在捷運站時忽然不舒服，於是站務人員叫119送她來，檢查結果只是因為生理期引起的疼痛不適，醫生說只要回家休息就可以了，她現在在等媽媽來接她。
剛說完，一個中年婦女急急趕來，她跟女孩一樣有著一張圓圓的臉，一看就知道是母女。但她才剛走到女孩床邊就昏倒了，急診室立刻又陷入一片忙亂 。
原來這位媽媽有高血壓宿疾，忽然接到醫院通知女兒急診送醫，她真是被嚇暈了。結果同一張床，立刻易主，變成女兒坐在床邊，媽媽躺在床上打點滴。
 
那位媽媽憂悠悠醒來後，告訴醫生，她們是單親家庭，所以母女彼此依賴甚深，她們之中一人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醫生對她說：「阿姨！你自己要保重，妹妹沒甚麼問題。你的血壓要控制好，凡事不要急。」
 
一會兒，這對母女互相攙扶離開醫院，我的母親長嘆一口氣，道：「天下父母心！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能真正了解這句話的意思。」
 
急診室的床位似乎永遠沒有空的時候，這對母女剛走，立刻又來一位老阿嬤。老阿嬤因為眼睛痛、視力模糊被送來急診。醫生診斷是「急性青光眼發作。」
陪伴阿嬤的是一位阿公，他一邊告訴醫生，阿嬤的青光眼已行之有年，往往變天時就會發作，一邊安慰不斷哭泣的阿嬤。阿媽說自己的眼睛早晚會瞎，她擔心自己的晚年將在黑暗中度過。阿公握著她的手說：「免擔心啦！有我當你的導盲犬，妳怕甚麼？別人要導盲犬，還得先跟狗一起去受訓，我這隻老導盲犬不必受訓就可以照顧妳。」阿嬤這才破啼為笑，還輕打了阿公一下。
 
後來，我發現阿嬤不論去哪裡，都緊抓著阿公的手不放。他們攜手同進同出的景像，令我想起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正當我的心被眼前這一對老夫妻溫暖時，急診室內起了一陣小騷動。原來是好幾個坐輪椅的年輕人來了，他們是來探望朋友的。我這才發現位於角落的床位，躺著一個身型瘦小的男生，看來，他也是個殘障人。那群坐輪椅的年輕人有時說國語，有時說日文，因為他們當中有一個男生是日本人。肢體的殘缺並沒有影響到他們該有的青春氣息，陽光般的笑容及笑語，為暮氣沉沉的急診室注入了無限的生命力。
 
當那位殘障的年輕病人要去上洗手間時，護士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的朋友們竟異口同聲的說：「不要幫他，讓他自己去。上廁所是最基本的生活，一定要會自理，加油！」他吃力的從床上爬到輪椅上，再自己推著輪椅進入洗手間。我的母親目睹這一切，無限感慨的說：「人家這樣日子都要過，好手好腳的年輕人有甚麼資格去怨嘆？」
 
天黑了，醫生要換班了，令人慶幸的是母親的血壓降了，耳後的疼痛也舒緩了。醫生開了三天的藥，並囑咐我們三天後一定要回醫院看神經內科門診。
 
當我牽著母親往停車場走去時，母親忽然對我說：「我一直都以為妳是個沒甚麼腦筋的人，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你很能幹。」
 
歸途上，風雨持續著，急診室的景象依然在我腦海中重複的播放，雨刷怎麼刷都刷不掉那一幕幕人生的縮影。
 
快到家時，雨停了。沒有經歷過風雨的人生，哪裡懂得珍惜陽光？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