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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30 21:05:44瀏覽893|回應7|推薦32 | |
溫柔的夜,晚風徐徐,夜涼如水,她急急趕路,為了要回家看她稚齡的女兒、深愛的老公、還有那隻她跟女兒一起從大排水溝裡救回來的小狗。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看到了那熟悉的公車站、每天送女兒去的幼稚園、還有那間超商。超商內依然燈火通明,店裡坐了幾個深夜不回家的人,中年男子在滑手機 、看似剛加完班的年輕男子正吃著碗內的食物、一對小情侶正趴在桌上面對面竊竊私語。 說起超商,卻是她跟老公的「月老廟」。那天一早,她去公司附近的超商買報紙及咖啡、三明治,這是她多年的「好習慣」,一定比上班時間早到40分鐘,讓自己可以好好的先補充身體糧食跟精神糧食,再元氣飽滿的進辦公室。 那天,貨架上沒有她慣看的那家報紙,她問店員,店員說:「不好意思喔!賣完囉!」 「這麼快?....」她自言自語,忽然想起昨天中午台灣的一個卸任總統因為涉嫌貪汙被收押,她猜想,大概大家都想看這新聞吧!所以報紙一下子就賣完了。 她找位子坐下吃早餐,沒有報紙配咖啡,她覺得若有所失,雖然可以從網路上看到各路消息,但她還是喜歡看紙本報紙,那是單純、有溫度的閱讀。此時,隔壁的男士遞給她一份她想看的報紙,男士微笑道:「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看。」 就這樣,他們不介意一起看報紙、不介意共組家庭、不介意生小孩、不介意收養一隻流浪的小狗、不介意包容彼此的缺點,不介意打算相伴到老... 假日清晨,先生跟女兒還在睡夢中,她早早起身,她一直不是個愛睡懶覺的人,她對著鏡子梳裡一頭長髮。梳子是木製,梳柄刻著精緻的雕花,那是去京都度蜜月時買的。 那晚,她穿著京都旅社的和服,坐在禢禢米上,獨攬鏡前,一頭長髮直瀉而下,她用新購的梳子,緩緩重複由頭頂梳至肩,燈光幽幽,散發出迷離之美!新婚燕爾,兩情繾綣,世間萬般盡皆美好! 女兒出世後,生活不再只是甜如蜜的情愛,奶瓶、尿布、孩子的哭聲、笑聲,夫妻間為了孩子教養問題的爭執聲、吵吵鬧鬧、柴米油鹽、車貸房貸、喜怒哀樂,把生活交織得有滋有味。 她把馬尾綁好,少了當年的詩意,卻多了份鍊達。她先帶小狗出去散步,順便去超商買土司,為了省錢,他們盡可能自己開伙,她自製三明治、中午帶便當、晚餐簡單料哩,幾年下來省了不少錢。 回到家,她先煮一壺咖啡,那是她跟先生的最愛,他們稱之為「幸福的咖啡香」。此刻發現忘了買鮮奶,於是她再度出門。過馬路時,不知從哪兒飛快駛來一部轎車..... 救護車、警車、淒厲的鳴笛聲、急診室、手術燈、電擊、插管、哭喊、淚如雨下,一場血雨似的悲哀後,一切歸於寂靜。她走在黑暗、沒有盡頭的隧道,隧道兩邊像兩面超大電視牆,播放她記得的、跟不記得的往事:她出生時的嬰兒模樣、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上小學時被老師罰掃地、國中時收到第一封情書、參加合唱比賽、考數學時偷看右前方同學的考卷、高中時第一次跟男生約會、大學時失戀號啕大哭、去應徵工作、結婚時拜別父母哭花了臉、這些畫面快速閃過。遠處有一道光,她朝光前進。 悠悠忽忽,如夢如幻,她終於走到熟悉的街道,她記得出門買鮮奶時是早上,怎麼這會兒夜已深沉?她經過巷口的滷味店,老闆娘已準備打烊,蹲在門口就著水管洗鍋盤,老闆娘對她的經過毫無反應,她不在意,只急著回家。 房間的燈還亮著,先生還沒睡,在等她嗎?她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進入屋內時,不必開門,便可穿牆而入,她想起曾讀過「聊齋」小說裡的「王七穿牆」,自己到底何時具有這特異功能?或根本只是黃粱一夢? 小狗見著她,衝著她又叫又跳,尾巴搖得不是只有左右搖晃,而是在畫圈圈,以狗的肢體語言來講,搖尾巴是「高興」,尾巴畫圈圈是「高興的不得了」。 「皮皮你在叫甚麼?快去睡覺。」先生從房間出來,但先生好像沒看見她,怎麼了?她呼喚先生的名子,先生毫無反應,怎麼回事?女兒也出來了,女兒著她叫:「媽咪!..」然後興奮地轉頭對先生說:「爸比!媽咪回來了!媽咪沒有去天上!媽咪回來了!」 先生抱起女兒,摸摸女兒的頭髮、臉頰,紅著眼眶說:「阿妹!媽咪永遠不會回來了!一個禮拜前媽咪被車撞到,明天我們去幫媽咪換漂亮的衣服,送媽咪去天上。」 女兒把小小的胳臂伸向她,哭著說:「媽咪在那哩,我要媽咪抱抱!媽咪..媽咪..」 先生不顧女兒的哭泣,把女兒抱進臥房,父女倆一起哭,她在旁急得不知所措,自己死了嗎?七天前的早上去買鮮奶時,她記得有輛車衝過來,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躲過,然後...然後...自己死了嗎?不然先生為什麼看不到她,可是為什麼女兒跟小狗都看得見她?她想起來了,傳說狗狗能見鬼,女兒呢?女兒為什麼能看見她?對了!她聽老人家說過,有的小孩能看到鬼神。 女兒哭累睡著了,先生坐在床沿,怕吵醒女兒,只能掩面低泣,她坐到先生身邊,擁著他,可是先生不知道,小狗趴到她的腳邊,她也哭了,不知道是誰說的?「人的眼淚是執著,鬼的眼淚是重生」如今她已成鬼了嗎?剛剛聽先生說明天要幫她換漂亮衣服,送她去天上,這算重生嗎? 先生在床邊坐了一整晚,他不知道她陪他坐了一整晚,。她多愛這個家啊!她多愛這裡的每一個人、每一件物! 破曉,先生先把女兒送到婆婆家,然後帶著她的衣物到殯儀館。為了怕女兒看見她而哭鬧,她一路躲躲藏藏,她終於了解「偷看孩子」背後所隱藏的心酸與無奈。 她看見自己的遺體躺在金屬製的檯子上,五官清晰可見,雖然臉上結了一層薄霜,但還不算難看。年輕的女性禮儀師正在跟先生說話,先生把裝有她的衣物的行李袋交給禮儀師。這時,進來一個胖胖的中年女性,是先生的大姊,也就是她的「大姑」。大姑從行李袋裡找出那把她生前最喜歡的木製髮梳交給先生。 「幫她梳梳頭,代表你們曾是結髮夫妻。」大姑對先生說。 先生溫柔、謹慎地梳理她的每一撮頭髮,並對她說:「結髮一世情,謝謝你給我的一切,我們永不相忘。」 一滴淚水自她的眼角滑落,與先生滴落在她臉頰上的淚水交相融合,兩相合一的淚水發出七彩淚光。 「把梳子折斷!」大姑說。 「為什麼?」他問。 「把梳子折斷代表你們已經陰陽兩隔,從此恩斷緣絕。」大姑盯著先生說。 「我不要!我要把梳子留給阿妹,而且就算陰陽兩隔,我們緣絕恩也不會斷。」他把梳子放進口袋,堅定的說。 「我現在不跟你爭,不過活人要為自己打算!」大姑嘆口氣。 「往生者的眼淚怎麼止不住啊?」禮儀師對著她的臉龐驚呼。 室內散發著薰衣草的香氣,大大軟軟的沙發一坐上去,整個人就陷下去,柔美的音樂流瀉著,這樣的氛圍,讓人不自覺的放鬆,不自覺的就說出內心話。這裡是心理醫師杜醫生的診間。 「張先生,阿妹的情形你不必太擔心,這應該是創傷症候群,忽然遭到失去親人的打擊,連我們大人都受不了,何況是小孩?你說她常常在房間自言自語,好像在跟人對話,這年紀的小孩都會有一個想像的朋友或親人,可能是她自己塑造的一個人,可能是她曾經認識的人,也可能是某種動物,再大一點就好了。」杜醫師把及肩的長髮撩到後面,她說話時總是專注的看著對方,一對大眼睛閃著靈動,塗著粉紅色唇蜜的雙唇,正好襯托出白皙的皮膚,如果脫去專業的白袍,她是個迷人的女性。 他認真聽著杜醫師的講解,阿妹坐在沙發上,一雙腿不安分的擺動著,朝牆角淘氣的伸伸舌頭,她也俏皮的用食指碰碰嘴巴,意思叫女兒「不要講話」,這些日子裡,她跟女兒一直維持著互動,就像從前,她陪女兒上幼稚園、吃飯、睡覺、玩,這件事只有她跟女兒知道,雖然稚齡的孩子難免說溜嘴,偶而忽然冒出一句「媽媽來陪我玩的時候...」但杜醫師不是說了嗎?那是創傷症候群,或是一個想像的朋友或親人。 她很留戀現在,她一直捨不得離開她原有的一切,她不知道她沒去另一個世界到底會不會怎樣?但..就算在人間當「孤魂野鬼」,只要還能看著女兒,看著先生、看著小狗,守著這個家,她就很滿足。 秋天到了,女兒上小學了,她看著女兒穿著白襯衫、深藍色的百褶裙,背著粉紅色的書包,粉紅色!是專屬女兒的顏色,只有女兒搪瓷娃娃般的皮膚跟小公主般的氣質才配擁有粉紅色,她驕傲的想。 當先生去上班、女兒去上學時,家裡只有她跟小狗,婆婆一星期會來兩次幫忙打掃。面對自己的家,卻不能為家作任何事,她覺得很沮喪!小說裡鬼都會法術,甚至會乾坤大挪移,原來都是騙人的。 她死後,先生憂鬱了好一陣子,她心疼先生,但也為這愛的證明感到滿足!最近,先生好多了,終於重新站上事業舞台,而且表現出色。尤其先生的臉龐已一掃昔日的陰霾,開始有了笑容,那種笑容....她想起來了,戀愛時的笑容,先生跟她談戀愛時就是這種笑容。她懷疑先生是否又戀愛了?跟誰?她該怎麼辦?她明明已經死了,她能怎麼辦?她本來想跟蹤,但是她相信先生不會再交新女朋友,他了解先生是個專情的男人。也許...也許先生只是為自己的事業發達而高興,所以顯得滿面春風,但...她又有甚麼資格去管先生交不交女朋友?她充其量只是個「亡妻」而已呀! 女兒,上小學後在家的時間就變少了,放學去安親班,還交了很多朋友,女兒很活耀!看來不是個寂寞的孩子,她覺得女兒好像不像從前這麼需要她了。 假日,女兒匆匆寫完功課,就準備出門。 她問:「要去哪兒?」 「爸比說要帶我跟杜阿姨去放風箏。」女兒天真的回答。 「杜阿姨?」她覺得這稱呼有點耳熟。她憶起了那襲白色醫生袍、那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那一雙明亮動人的眼睛,還有那一聲聲體貼入懷的語氣。 「就是你的心理醫生?杜醫生?」 女兒點點頭。 她明白了,難怪先生最近容光煥發,難怪那戀愛中的笑容再度躍然臉上,說好的「永不相忘」呢? 她顫抖著問女兒:「你喜歡杜阿姨嗎?」 女兒抿著嘴,微微點頭,像怕得罪她。 「媽媽不好嗎?」她追問 「媽媽沒有不好...」女兒膽怯的看她一眼,然後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說:「可是媽媽不是真的人,杜阿姨是真的人,杜阿姨會牽著我去逛街、買東西,會抱著我說故事給我聽,還會在她家煮好吃的東西給我吃。」 女兒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刀刀砍向她的痛處,她看看自己的手腳,是的!她不是真的人,她只是一個幽靈,她早就不屬於這世界。只是她一直在人間耍賴,不願離去而已。 先生帶女兒出門了,她想跟著去看看那個「杜阿姨」,但她忍住了,鬼如何跟一個活色生香又學有專精的美女競爭?杜醫生才是能帶給先生跟女兒幸福的人。 那天,先生跟女兒很晚才回來。女兒睡後,先生拿出她的照片,對她說:「說好了,我們永不相忘,我確實一直沒有忘記你,但是...人總是需要愛與被愛,杜醫師是個好女人,...我想你一定了解,對吧?」照片裡的她盈盈而笑。 先生把她的照片抱入懷中,她怔怔的看著先生,忽然覺得人世間的一切都只是暫時給予,最終,還是一個人,一個人面對死亡、一個人離開人間,一個人靜靜的走向自己該去的方向。 她去到女兒的房間,要女兒拿出那把梳子,梳子一直放在女兒的櫃子裡,她對女兒說:「你用力把梳子折斷,然後把梳子拿給爸比,就說是媽媽要你這麼作的。」 「為什麼?」女兒問 「你只管這麼作,爸比就明白為什麼了,你還小,不會懂得,等妳長大,爸比會告訴你的。還有...媽咪以後不來陪妳了,媽咪已經不是真的人了,媽咪要去該去的地方。」 女兒把折斷的梳子拿給先生,先生嚇一跳,直問怎麼回事? 「媽咪說拿給你你就明白了,媽咪一直沒離開這屋子,我跟小狗都看得到媽咪,只有你看不到。」女兒緩緩的說。 「媽咪現在在哪裡?阿妹!快告訴爸比,媽咪在哪裡?」先生近呼喊叫的問女兒。 她用盡所有的能量,讓自己被看見。 先生緊擁著女兒,看到她在一道光裡,正微笑著對他跟女兒點點頭,然後漸漸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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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